彻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后的死在外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变化,那个被他称作母后的女子,事实上与他并不亲近,没够多少感情的连接,也难怪不会有多的大改变。可是,苏依落每次去看他的时候,总感觉的他比以前更加沉默,更加冰冷。他除了简单的和岚儿说几句话以外,一般不会和外人交流。这个孩子,沉默,安静的让人心疼。
今年他才五岁。
刘贵妃和苏依落站在彻儿的书房外,两人静静看着他读书。然后又慢慢地走开,“他们都安顿好了吧。”
“嗯,侯爷事先想得周到,一处宫门就有人接应。昨天刚刚收到肃亲王送来的口信,说他们平安无事,过的很好。”
“是啊,他向来是个思虑周全的人。”苏依落长舒了一口气,恬静的看着天空,“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侯爷没有死的事情。”后来,苏依落每每想起那天皇后在央华宫时她的手掌上划下的那几个字,“侯爷未故”,于是,她就仿佛小时候得了一块糖果,乐不可支。
“那晚娘娘到达琉璃宇是时候和我说的,娘娘说,迎侯爷棺木的那日,在看见棺木里躺着的侯爷的时候,她真的想过要将手中的匕首插进胸膛。不过幸好,娘娘及时地发现了蹊跷,她没有在侯爷身上看到那块他们定情的栾玉,那块许下生死不离的栾玉。后来娘娘握住了侯爷双手,心中就更加笃定了,侯爷虽然会武功,却不多使用刀剑,所以手掌上是断然不会有那么厚的一层茧。再加上,那张人皮面具做的也太不够精致,在高温下,边缘处已经有了细小的撅起。”
“娘娘还真是细心···”
苏依落接着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芸惠妃的人,没想到到最后,才知道原来你是肃亲王送进宫的皇后娘娘的暗棋。”
刘贵妃凄凉的一笑,“多年前,家父曾与肃亲王在外征战,有一次家父身深陷重围,是肃亲王一人单骑,救得家父突出重围。于恩情吧,在他来刘府找我的时候,我没有理由拒绝。”
“然后你就成了皇后娘娘安插在芸惠妃身边的一枚暗棋。”
“没错,刚进宫那日,我们刚在曦雨轩安顿下的那晚,我就夜访央华宫。择采大会上惠妃娘娘一定会选择我,因为皇上要我,要我父亲的兵权。”
苏依落一边仔细的听着这些她不知道的内幕,一边想,难道这就是怜漪说的,侯爷一开始的计划么,看来,她也只是这个完美无缺的计划的一部分,“你的孩子呢,当真是皇后···”
提及孩子,刘贵妃那双清澈寒冷的眸子泛起了一丝丝的光泽,“不是,孩子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那时候,皇后娘娘并不忍心动手,而我···却···却劝她抓住这次机会,是我自己跳下水的。因为我不想,不想肃亲王于我的这唯一的嘱托还让他失望···”有些不堪的记忆,回忆起来难免会让人心痛,刘贵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妄图使自己能够平静下来。
苏依落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来,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吧,我没事···”刘贵妃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苏依落坐在庭院里,静静的看着芍药在风中慢慢的舞动。后宫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这么祥和。硕大的花瓣包裹着明亮的花蕊,美的摄魂夺魄。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喜欢上了这妖艳的芍药,现在再想起海棠,竟是一种熟悉的陌生。就像,就像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翩翩如谪仙一般出现在生命中的男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熟悉而陌生。
走过同一条路,回到两个人的世界。
手中把玩着瓷白的酒杯,在阳光下泛起晶莹的光泽。一个白鸽悄然落下,停在花圃的芍药下。地面上还残留的洒下的吸引鸟雀的的谷粒,可是鸟雀已经不见。当年皇后以鸟雀传递消息,便在宫中圈养了各式各样的鸟儿,如今皇后不在了,夜离也不在了,那些鸟雀也慢慢是飞走了。
苏依落捉住白鸽,松下脚上的纸笺,“安康”。就两个字,映入眼帘的她却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温馨。这是鬼医从死亡谷传来的讯息,半个月前芸惠妃诞下了一个男胎,她便暗地里将这个男婴托付于魅影,一起送出了宫,交托给了鬼医。
魅影身上的伤,只有鬼医一人能救。
芸惠妃最终还是没有死,十个月冷静下来后,苏依落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杀死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的她仿佛是历经凡世沧桑,早已淡漠如尘。她说得对,从一出生命运就对她不公平。现在很多时候,苏依落也会想,如果当年那个道士将他们两个颠倒一下,那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命运;如果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有做的太够分,是不是这一切的机缘巧合就不会拥有。
她答应过皇后,一定要让彻儿做大周的天子。所以芸惠妃的孩子是断然不可以留在宫中的,曾经她有想过,如是个女孩便待到宫外,让她好好的活下来,如是个男孩,就直接杀死。可是,当产婆把那样一个较小的婴儿放在她的手里的时候,她的心没有来的就软了下来。王落雨是她的妹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妹妹,倘若,这个小皇子还活着,那么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的儿子继承大统,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宫廷争斗。任何妃嫔的子嗣都可以安逸的生活,唯独她的不能生于皇宫。所以,那一晚,孩子出生的那一晚,稳婆告诉芸惠妃,那是个死胎,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转眼见一年就快要这么过去了,一年了,陈凤鸣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过芸惠妃一眼,这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比什么都重的惩罚。苏依落将手中的纸条悄悄的收了起来,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空中几片海棠的花瓣,随风飘过。承欢宫,又有了新的主人,是抚远将军的小女儿,是她给他举荐的。
看见地上飘落的海棠,突然想起了夏婴。他在心里一直都是个淡雅出尘的人物,翩翩君子,如暖玉般温润柔和。如果,多年前,真正的夏婴没有亡故,夏老爷不曾远游寻医,不曾路过锦镇,不曾带走那个男孩。倘若多年前,她可以多一点勇气,可以多一点耐心。那他们会不会有机会相遇,如今,她又会不会是个幸福的娘子,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孩子,儿女绕膝。
可是,想,永远都只是想,它不会变成现实。时光不会逆转,故事不会重演,她再也没有机会开口,再也没有机会不顾一切。
第3节
“臣,恭贺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御花园,肃亲王走到石亭中,专程来赴这场这有两个人的酒宴。
苏依落淡淡的抿出一条弧度,“亲王玩笑了,请坐。”自从她说服肃亲王放夏绮鸢一种神仙眷侣无忧无虑的生后,他们慢慢地就成了朋友。在一起,不谈国事,只谈家事,不谈朝政,只谈棋局,煮酒论古今。今日,是苏依落受封皇后的第三日,肃亲王,特来道喜。
世事无常,浮世变迁,沧海桑田,到最后却果真验证了那句“颇有富贵之命,定是王凰之王的命格”,现在想开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看来,夏婴说的当真没错,娘娘果然是万凰之王的命格。”肃亲王手把酒杯,先干为敬。
苏依落闻言,揣测了几分,还是不明白,此话的意思,“侯爷,怎么会知道。”
肃亲王看见苏依落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虽然他不知道苏依落和夏婴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眼前这个女子真真心心的爱着他。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了夏绮鸢,似若这般怎能不懂,“原来,你不知道啊,”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苏依落的脸庞些许潮红,“当年我之所以去凤仪阁找展茗羽,就是因为夏婴在江南发来了飞鸽传书,他说这个女子是万凰之王的命格,一定要想办法把她送进皇宫。”
“侯爷,去过江南。”苏依落越听越疑惑,她从来不知道他去过江南。自重逢之日再到离别之时,他从未认出过她,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失万凰之王的命格。莫非,他会江湖术数,可是,当年在锦镇时,怎么却从未听他说过···
肃亲王见苏依落想得入神,自斟的一杯烈酒,半酣戏谑的笑道,“别想了,本王告诉你。”说罢,又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芸惠妃刚刚出现在都城那年,夏婴便开始频繁的游江南,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人。最后应该是在死亡谷的发的飞鸽传书。”
“死亡谷···他···怎么会去死亡谷···”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和鬼医可是君子之交,当年绮鸢为我挡的那一剑生命垂微,昏迷了几天几夜,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还是夏婴请了鬼医才把她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苏依落被肃亲王的话彻彻底底的惊住了,她还记得,每一次与夏婴的重逢,他都做得那么不著痕迹,他以为他根本没有人得出她,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将她拉进了这场戏剧。
原来,他还记得她。
肃亲王将酒杯递到苏依落的眼前,苏依落这才缓过神来,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罢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整理了整理思绪,莞尔一笑,“谁说肃亲王只懂得冷漠刚毅,这般笑容还不是一样的倜傥风流···”
说罢,临江亭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
肃亲王临走时,苏依落从袖口中掏出一段绢布,递给了他。彼此相顾,缄默不语,心照不宣。单单是绢布上那朵出水聘婷不食人间烟雨的芙蓉,便已经昭示它的主人。一阵清风,吹开了手帕,露出了里面墨色针线上绣的“凡”字。
肃亲王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记忆中闪过一丝片段。那片青山广渊,她不小心被蛇咬伤,他想都没想,为她吸出了脚踝上的毒血,然后从怀里掏出手帕,为她包扎。日落黄昏,一抹余晖还在天际徘徊,他背着她,送她回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最不缺的就是阴差阳错···
肃亲王收起手帕,看着天空飘荡的云纱,轻叹了一口气,淡然的一笑···
没错。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