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海村原不叫这个名字,是在正式开始运作山中的珊瑚假山生意后才有了这个名字。
而随之建设的还有一条延绵的官道。据说是由黄员外之父主持修建。可怜他为了后代子孙兢兢业业,立下一份可传百年的家业,最后还是不免落得一片空。
王二狗本以为自己未锻炼时尚且能跟霍斌走一漏钟,现在身体健硕了后,应该更加轻松。尤其是在官道进一步完善之后,连这个小村子都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离大城镇,必然不远!
然而在脑子里想跟实际上走完全是两码事。
他理所应当地沿着最宽敞平整的路走。
但他忘了一点,这个官道由珊海村负责的只是短短一段。
而这段官道既然是后修的,自然也不可能是最初的连接各城的道。
那是用来减少折返于各城之间的多余时耗的主干道。
驿站客栈小村庄倒是有可能有,但大城镇嘛……
王二狗踏出村子的第一步便走错了地方。
他毫无目的地走了一整个白天,最开始还有几分浪漫情怀。打算走到哪座城便开始自己的江湖生涯。因此一路上只管赶路,最多和路人打个招呼。
然而当他意识到不妙时已是太迟。
天色渐暗,没多少人会在此时强行赶路,早早地估算好距离,就地择店而住。只有王二狗这个江湖愣头青才能傻傻地在路上走。
灰雨季的天暗的迟,这给了王二狗一丝机会。
周围逐渐陷入昏暗之中,远方的一条小路突然冒出一点亮光。
王二狗管不得那么多,只能借着剩余不多的天光向那边快步过去。
这条路比官道就差的远了,一路坑坑洼洼,莫说行车,就是马匹来了恐怕也得在这折了蹄子。
还好没下雨。王二狗心中庆幸,他可不想行走江湖第一天就落得一副狼狈样。
小路曲折蜿蜒,全凭一盏一盏接连的小灯他才能找到方向。
正当他自己都开始心虚是否走岔了道时,一座别样的客栈出现了。
说它别样,是因为那客栈门口只点着一盏极小的灯。而里面却近乎灯火通明。
远远的便有人声喧闹透过层层空气传来。
还有……几分酒气?
年轻的王二狗此时一心只想着找地住店,别无他想。
但是,现实呢,总是会和人的想象产生那么点的偏差。
有时,可能也大的惊人。
尤其是当王二狗被一群凶恶的汉子包围的时候。
气氛紧张的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要舔着匕首拿着刀冲上来了。
可是没有。
“这位朋友好像有些面生。”
声音强劲有力,一听便知气息得当,必是老练的武者。
只是,有多老练,会不会真气,懂多少。皆是未知之数。
但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王二狗已经被一群老练的恶汉包围了。
哪怕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是王二狗能应付的了的。
这就是王二狗首次踏入江湖。
一脚踩进了匪徒的老家。
现在回想起来,那条路做的那么崎岖又多坑,多半就是用来防止大道上的官兵骑马突袭的。
而且王二狗一天下来实在走了太远,对距离时间早就失去了概念。实际上他已偏离官道走了整整三千大步不止。早就到荒郊野岭的范畴了。
如今再拿意识模糊当做理由……那也太蠢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紧迫而陌生的环境让王二狗彻底不知所措了。
理所应当的他想起了霍斌的那句话。
武者能屈能伸啊……能屈能伸啊。
能屈啊。
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各位大爷,小弟无意路过此地,实在万分抱歉,还请留小人一条狗命,日后必涌泉相报。”
霎那间,整个贼窝寂静了。
在另一个小小的地方,一团新生的火焰噗嗤地变小了。
随后爆发出一波高过一波的嘲笑声。
就连那老练的武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看你小子又年轻又带着兵器,我还以为又是哪家名门正派的弟子来串门了。是我的错。”
那人话语刚落,人群的笑声收敛了些,刚掏出的兵器也放了回去。随后正中央的人群让开一条道。
王二狗表面上紧张不已,心中却是一片坦然。
正如那人所说,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绝不可能会如此低声下气。甚至可以说,就是三流的小门派的弟子,只要他是打着游历江湖为旗号,就绝不可能做这种毁灭性的动作。
对一个破山头的匪人认怂?完全就是不存在的选项。
可对于王二狗而言,这完全不是问题。
他对外面的世界的礼节尊卑了解太少,父亲爷爷也从未在这方面对他下太多功夫。他看到故事里那些为了尊严道义白白死去的人最多也就是觉得可惜,而不会为之向往。
因为人活在这世上太不容易了。
如果只是一时的低头能换来生存,有何不可?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真正做起来王二狗的心还是难以自己地抽痛。
“只是说走错路就完了,就走了。是不是不太把咱各位放在眼里?”
“就是,就是。”
“老大说的吼啊。”
“来一个。”
“让兄弟们开心开心!”
那人终于走到弓腰的王二狗身前。
“兄弟们也开口了。我也不为难你,既然进了这个门。要么是朋友,兄弟。要么就是……”
“兄弟的话,你刚才的话我们可以当做是开玩笑。但找事的话……咱们也不怕谁。你们说是不是啊!”
人群里回荡着人类最原始的吼叫,震耳欲聋。
“说吧,怎么选。”
王二狗抬头笑道,“当然是兄弟啦。”
新生的火彻底熄灭了。
“好!天黑迷路能遇上我们,这是缘分。咱们也不搞那套麻烦的!”
“感情好,一口闷!喝他妈的。”不知何处传来起哄声。
一群糙汉就这样一起唱着不着调甚至连词都不一样的粗调滥词一边前摆后摇,一边拿着酒使劲灌王二狗。
王二狗热泪盈眶。
一半是因为被酒气呛得,另一半是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裂成七八百块。
……
“武当令牌,精钢宝刀。这可不像是你应该有的东西。”老大竖起刀,顺着依稀的月光打量。
王二狗已吐了两遍,浑身发软,再没有防护的意识,全盘托出。
“聪明啊。”老大将刀尖对准王二狗,“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给我瞎编乱造就一了百了的。”
“老实,好啊。”老大耍了一个刀花送入五步远的鞘中。
王二狗模糊的大脑清醒了些,体表一热,渗出些许冷汗。
这个男人果然会真气。
“做盗匪生意,不好做。”老大摇摇头,“需要时时防备官府动向,注意名门正派的侠客走动,还要时刻准备和其他地方同行火拼。”
“可你知我们为何能存活下来么?”
王二狗一愣,霍斌的影子似乎与那人有几分重合。
“你和我讲这个有什么用。”
“没用,只是随口说说。”
“你猜猜我年轻时拉起来的一批人现在还剩几个?”
老大的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哀伤。
“只剩我啦。后面加入的也是一个个的死,我只能不停地去记新的名字。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十年还是八年。你猜怎么着?我已经把最开始的那批人的名字都忘光了。”
“你若是想让我加入没必要说这么多——”
“那你就该想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老大转身打开嘎吱作响的木门,“东西我们没动过,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
门才刚合上王二狗就从床上下来,但手向刀伸出的同时脑中的犹豫也越来越重。
他告诉自己之前只是虚与委蛇,但那说服不了自己。
固然那些人既粗鄙又凶恶,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群体的温暖。
这便是他的懦弱,明明知道呆在这里的命运只会像老大所说的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去。但他仍旧下不了决定。
这是他抛弃的幻想的面具后,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内心。
和目前一片陌生的江湖相比,这里不好,但至少也不太坏。
但他也明白。
这是自甘堕落,愚蠢的决定。
王二狗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倒在床上。
软弱的他向崎岖的小道越走越深。
若有人要称之为命运。
那就叫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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