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了,这宵小我崆峒已追查许久,还请少侠高抬贵手。”
中年人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
看似臃肿的衣服包裹下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奇淫巧械,潘汶可不想知道。
但这已经是……第七?不,恐怕十次也有了。
不是“追查已久”就是“协同互助”。当然最后自然是了无音讯。
自鸿蒙学院消息放出后,江湖诸派无不为之轰动。首当其冲的莫过于直接参与其中的十大门派。为了衡量弟子水平高下,除去比武比赛便是江湖历练。而又有什么能比行侠仗义更能体现他们作为新一代人的能力和生机呢?
但问题也在于此。
这个江湖太和平了。
至少对于潘汶这些高高在上的十大门派弟子而言就是如此。
甚至于争抢捉贼归案,争先恐后地惩奸除恶。
但又有几个是真切落实的?
潘汶摇了摇头,懒得再和那几位“武林前辈”打官腔挥手告辞了。
对他们而言,这些百姓生活的怎样真的重要吗?
潘汶停在路边讨了碗茶喝。
街道人流熙熙攘攘。
他自下山的第四日起就看明白了。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潘汶双目微阖。
少女的样貌仿佛蒙上一层纱模糊不清,就连名字也记不住了。
但他还记得,那凄厉的哭嚎。
无能为力啊。
世上总有些东西是刀剑斩不断,处理不了的。
善恶曲折在各方口中来回变换,大家各执一词。说到底不过越搅越乱。聪明的少侠会在取得相应的功绩后脱身而出。
可惜他是个笨小子。
不过好在他也笨的彻底,从没动过小聪明。
只不过什么都没做罢了。
然后亲眼目睹着悲剧按照既定的轨迹发生。
这与他的人生无关。
师父曾这样说过。
我们武人由众人而生却又与众人不同。从你踏入山门那一刻,你就注定不再平凡。
这固然很妙,却也是悲哀。
拥有力量却无能为力的悲哀。
潘汶很强,但在面对种种纷争时总是下意识地退缩以至于一次又一次的错失良机。
他很迷茫,他是为何进入山门,为何要变强,为何要与众不同。
一切都只是顺着所谓师长的安排罢了。
他既不厌烦也不欢喜,只是一日一日默默承受着。
直到他那不得势的师父抓住了这次机会。他要借自己的得意弟子完成他穷尽半生都未完成的夙愿。
但这次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潘汶涣散地望着薄薄茶水下的两片残叶。
"小哥,这剑看起来不错嘛。借哥几个瞧瞧?"
潘汶散漫地抬头,一身材瘦削的无赖正对他嬉皮笑脸。
没认出我吗……
潘汶苦笑一声,想想看他也有十来日没有认真梳洗了。要给人看成了软柿子也不奇怪。
要看,便看吧。
潘汶解开腰间的锁扣。正与之同时那无赖突然转身疾驰。
剑出鞘了,只不过不是潘汶动的手。
原来不知何时一个小贼已潜到他身旁趁他双手解扣时拔剑而逃。
这伙人显然熟稔至极,不过几息之间互相接力四散而逃已再找不到踪迹。
潘汶没有再看他们,缓缓起身放下几个铜板。
头疼。
……
“何首乌我草你妈。递剑的时候不知道小心点?老子要是伤着了,你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诶,诶。不能怪我嘛。谁知道这小子一副落魄样还能有这种剑,再说了不是没伤着嘛。龙哥您这老江湖了,还怕这东西?”
“呵。我看这剑啊。不一般。”
何首乌和龙哥齐齐回头望向小巷中的另一人,双鬓斑白却还颇具精神,只是那猥琐的神态着实不像什么好人。
“武老头你他娘卖什么关子。要是怂了那咱们就把剑扔到护城河里,一了百了”
“我也没说不要剑啊。唉,龙三啊你这脾气可得改改,要换了别人可不一定受得了。”
“用的着你教?就说给多少吧。可别说什么不好脱手的废话。这次怎么也得这个数吧。”龙三比了个手势,武老头的神色微动,摇了摇头。“不是我推辞,这剑还真不好出手。”
“嘿,怎么?剑好了还不准涨价?”
“啧。”武老头又看了一眼被何首乌握住的剑柄似是觉得此事有些棘手,“先拿来给我看看。”
借着微光,剑脊一路顺下,护刃处微微隆起。
武老头细细摩挲,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
“峨眉剑。”
龙三下意识地想要拔出腰刀,却发现一个诡异的事实。
他的手动不了。
一种奇妙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随着他的敌意下降才微微好转。
“这算是钓鱼么。”
一男子突兀地出现在三人之中。
而那阵迎面的气流告诉他们,这个男人是从上面下来的。
龙三选择的交易地点极其刁钻,正处于两座偏僻石楼间的小道。两座石楼,高的三丈,矮的二丈多。而这条小道又恰好与错综复杂的贫民窟相连。等于说只要派人在路口盯梢保证退路,不但交易无人打扰,撤退也极为方便。
除非那人从三丈高的天空垂直落下。
而潘汶做到了。
“虽不是什么有来头的好剑,但毕竟是师父交付的……各位看完了。该还了吧。”
潘汶伸手。
武老头浑身颤抖,上身倾斜,双手奉上。
潘汶把剑收了回去却没有离开。
“阁,阁下还想怎样。”龙三极不自然道,用余光打量何首乌的位置,才发现他早已逃之夭夭。
龙三暗骂了一句,脸上的堆的假笑更加诚挚了。
“我这剑的事,我暂且不与你们计较。”潘汶的左手在剑首上来回摩擦,最后似是下了决定。
“但各位所做之事,想必不止如此而已吧。”
……
是人在行走。
还是被血液经脉牵拉的行尸走肉。
真是危险的想法。
王二狗默默地看着窗下的人群。
从早到晚,五六个时辰就这样白白浪费在这里。
但他没有办法,岑息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以至于他甚至连山还未下就被比以往都要强烈的多的反噬所淹没。
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呕。”
王二狗强忍住肠胃间的异动,双手捂嘴。
这身体还是自己的吗?还是说已经因为透支而支离破碎……
他已经忘却了他为何要追寻这力量,只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沉浸在这痛苦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从有记忆起他全身上下便只有这一柄刀。
所以他只能认定自己是一个刀客,一个危险的流浪汉。
然后是理所应当的,斩,斩,斩。
一个“工具”要想展示自己的锋利莫过于让人看到他的累累硕果。哪怕那些猎物只是最卑微的处在食物链底层的可怜人。
在他们看来,王二狗和这些人也并没有差别吧。不,无论是谁坠到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泥潭中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狩猎者和猎物。
可惜都不是人。
我要活下去。这个念头支持着他,然后他便活了下去。
踏着同类的血,他获得了他在这江湖中的第一份报酬。
十两银子。
这甚至还不到那些大人物在这场豪赌中掷下的万分之一。
穿过层层木板他甚至能听到那些满溢着肮脏欲望的欢欣和懊恼。
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