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岑息在呕着,那混杂着血和痛苦,愤恨与难以置信。
男人没有搭理岑息,只是震刃后在岑息的衣上细细擦拭。
应该做点什么。
岑息的呼吸逐渐稀薄。
岑梓僵硬的身子总算可以活动了。
岑息的血伴随着他上身倒地的声音,溅漫的更远。
岑梓环视四周。
真传弟子无不面薄如纸,不敢动弹。
而其他弟子更加不堪,抽咽声,干呕此起彼伏。
指望不了他们。
岑梓向自己的居室奔去。
突然一丝恍惚从她心中浮现。
我要干什么?
身体仿佛脱离了精神,自顾自地行动。
大脑乱成一片,种种情绪交缠在一起。
直到她到了那,才微微明白了自己想干什么。
剑。
……
复仇。
这是对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最合适的形容。
正门的下山路只有一条,但从后门有一条下人出入的捷径。
岑梓仗着轻功和熟知地形的优势,几个跳纵,不过数十息之间便先到了下山路的中段。
一顶凉亭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如今停下来调息岑梓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胡来。
那是一个仅一招便与岑息决生死的家伙。
要想他手下留情几乎不可能。
这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那么,岑梓是为了道义出于对兄长的敬重而复仇的吗?
岑梓不清楚。
但非要说的话,那显然也差的太远。
她是为人温和不错,但她也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愣头青,况且岑息对她而言也远没有那么重要。
那么,是为了什么?
要让她喘着粗气手持兵刃紧张地等待。
“你是……”
这声音……
岑梓回过神,那落魄刀客离她已不到二丈远。
岑梓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一心门的人?我还以为只有掌门一个有意思呢。”
男人颇为头疼地挠挠头。
二人的距离到了一丈处。
然后男人停止。
岑梓的剑剑身狭长,轻便灵巧。是特意委托了奇锋门打制的一流兵刃。仅和一心门掌门佩剑流水差了一丝。
“好剑,什么名字。”
岑梓皱眉,“叶芒。”
“不适合你。”男人平淡的脸上莫名地浮现一丝笑意。
岑梓小心地看着男人的腰间。男人双手自然垂下,离刀柄还有相当距离。
“为何?”
“它不该开刃的。”
岑梓混乱的心境被这句话迅速地引导向一个方向,然后又被压制下来。
这不过是一息之间的功夫,男人的腰已下沉,左手按鞘。
危险!
岑梓一阵激灵,长剑凭空刺出。
男人并没有出招,自然因男人的动作而提前刺击的岑梓也没有得手。
“这就是追形截脉嘛……有趣。”
刚说完这句话男人便像是极为疲惫地叹了一口长气,随后毫不设防地向亭子走去。
“你不怕我偷袭你?”
“那你为何要在前面等我?”
“恰好罢了。”
“是吗?”
男人拖着疲倦的身子继续向那亭子移动。
“我不会留手的!”
“给你自己也留点尊严!”
“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连自己也是……你这种人真是,真是……混蛋!”
“我有说过我认输了吗?”
岑梓哑然,刚准备追击的腿脚也暂停片刻。
不全是被那人的话语惊住了。也是觉得自己如此有所不妥。
他的身子把刀柄的位置挡住了。
男人自然地坐在亭中,把腰间的刀取下置于桌上。自己的右手则托着额头,不停地细细喘息,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
男人这一行为让岑梓难得地冷静下来。
岑息真气属火,与一心门一贯的水性不合。但追形截脉本身只是武技或者说一种泛用性极广的技巧。
一心门的处理方式无可非议,但这并非意味着其他方式就不能合理运用这技巧。虽然岑息的手法很粗糙,但不可否认的是爆发力和速度都更强了。
兄长在那时确实被激怒了,但发挥没有太大失误。
这样的他都未必能挡住那人的拔刀斩,那我呢?
她的确还未想过。
实际上也不用想太多。
剑回鞘。
岑梓坐在了男人正对面。
“一心门掌门,是我兄长。”
“那你们长的可不像。”似是想到什么男人变的有些惆怅,“对不住。”
岑梓一愣,她万万没想到男人会在此刻露怯。
他在想什么?
“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了吧。”男人眉头微皱,喉结上下抖动。
“要说麻烦,恐怕你比我更急迫。”
岑梓所说非虚,男人现在实在不像是一个能在一合之间取人性命的高手。
那虚弱绝不是装出来的。
莫说岑梓,恐怕就是一介村夫,甚至老妪也能杀死他吧。
他对我,并没有敌意……
男人抬头,盖着一层薄汗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你不是因为丧兄的悲痛而来找我寻仇的,那我只能理解为我的行为给你带来困扰了。”
“杀了我,能解决吗?”
岑梓心中一颤,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已经对生死如此淡然。
还是说那只是单纯的漠视?
不过男人的话确实指出了一个很关键的要处。
岑息的死无疑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而岑梓作为最有资格继承者必然身处这漩涡的中心。
之前她百般推脱的繁琐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身上。
掌门之妹为兄报仇,悲痛之余接过掌门的重任,为一心门的兴盛而努力……
岑梓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正是她所排斥的。
男人看出了什么,后仰靠在倚栏上闭目养神。
噌。
叶芒出鞘了。
那点精芒在男人的双瞳中闪烁。男人毫无惧色,因为他确定了一件事。
岑梓没有杀过人。
那双颦眉下的杏眸中是迷惘和迟疑还有些许的郁闷。
而她举剑的姿势与其说是准备杀人更不如说是逼迫着自己做出决定。给自己那烦躁不堪的心寻求一个倾泻口。
那么,杀掉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也无所谓吗?为了一己私欲“名正言顺”地复仇。
无聊,矫情。
但她说服不了自己。更说服不了颤抖无力的手腕。
卑鄙。
男人当然不知道岑梓心中千转。
一阵阵的眩晕袭上脑海。
绝不能倒在这里。
一合之间解决掌门的怪物可怕,但一个力竭的废人就不一样了。
女人也许会犹豫迟疑,但“他们”可不会。
因为他们太弱了。对强大的恐惧会迫使他们做出软弱个体无法做出的决定。处决之后罪恶会平等地分配给众人,最后众人再把各自的罪恶感寄托给“其他人”。由此,一切消弭。
男人迎了上去,岑梓给吓得退了一步。
“你来了,不就是为了杀我吗?”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想要从此脱身,必须先打败眼前人。
胜之不武,卑鄙小人。
但我想活下去。
“有什么好犹豫的?”
男人没有半点迟疑右手抓剑。
锋利的刃划破皮肤,温热的血顺着剑纹流下。
那红色,太过刺目。
动了。
男人适时放开,果然岑梓挥剑了。鲜血溅撒在这方丈之地中。
岑梓神情恍惚,持剑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只是虚虚握着。
男人又看了一眼岑梓,眼中闪过几丝歉意,随后变得平淡。
在经过简单地包扎后男人又把长刀挂回腰间。
一心门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路,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