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钧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客栈,只是与囊中羞涩的王二狗不同,翩跹选的是全钧城最贵的云天楼。
嘶哑拉长的低喝伴着一慢两快的打更声在这座沉睡的城中来回回荡。
“唉,钧城说到底还是太小了。什么云天楼天字一号房也不过如此。”翩跹不知从哪里取来两个苹果,咬下一个又丢给王二狗一个。
王二狗接过水果却始终难掩心中的吃惊,这房间居然有他之前那个三倍之大!更不必说那些文玩字画了,单看其装裱之细也知道不是凡物。
“不过这水果倒还新鲜,也算不上一无是处。”
翩跹在房中走着,眼神四处留意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不知为何,王二狗坐立难安。
“那么就祝你睡个好觉,我先走一步啦。”翩跹又啃了一口水果挥挥手另一只手按在窗框上。
“等等!”王二狗的戒备再次提上心头。
“剑在你手里,自然会有人来寻你。”翩跹眼珠子一转,宛然一笑,“放心,我翩跹还不至于做那白吃白住的肮腌事。”
王二狗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
“还是说你后悔了?”
王二狗想追问却被这句话噎住了。
当时他说欠她人情时纯粹是随心而发,现在想起确实有些欠考量了。但要他反悔……
精致的剑小心地放在桌面上,“就待在这?”
“三天时间。”少女半倚在窗口,口中啃咬不曾一刻停下,话语也含糊地很,“若没人来,就权当我委托你保存这剑了罢。”
那人定不一般……当然这是废话。
无须王二狗回答少女已先一步跳窗而去。
“这么大的房间……还真有些不适应呢。”王二狗苦笑一声,他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与客房真是有缘,先是因为透支反噬不得不逗留客栈十数日,然后才外出不到一个时辰又被翩跹陷害给软禁在刘府客房。最后是这里。
王二狗不知何处莫名地被触动了。这种感觉是如此地熟悉……
和痛苦。
……
两日转瞬即逝。
翩跹没有撒谎,云天楼收到的预支款足以付上十日还有富余。
而令王二狗更惊讶的是无论是掌柜还是小二都没有因为客人更替而有所吃惊。
是提前打了招呼还是……
王二狗适时打住无用的遐思。这只是一个承诺,待三日之期一到一切就结束了。
翩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也就罢了,若自以为是强行攀附……只会摔的很惨。
王二狗第三日醒来,什么都没发生。
他检查了下腰间刀的位置,手中提着剑下楼。
他要把压在掌柜处的钱收回来,那对于翩跹而言无所谓但对他就不同了。
尤其当他看着那袋沉甸甸的银子这个想法更加强烈。
五十三两银子。
他的刀值这个价吗?
一流大厨的拿手菜在此刻味如嚼蜡。
王二狗放下筷子,一边扶额一边环视四周。
云天楼可不是只有他一人。
“黄老狗,好些日子没见了。”
“呵,别提。我这阵忙着呢,好不容易才抽点空来这啜一口。”
“你那破布庄还能有什么好忙的呀。”
“嘿,我以前和你说的,忘了?这门面虽好但我老家毕竟不在钧城,早晚要落叶归根。现在有个老板高价收了,我凭什么不卖?”
“呦喂,你小子好运气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光的看上你家了。”
“嘿嘿,不多说了。等这阵子忙完,大家伙聚一聚……”
王二狗强迫自己把嚼得稀烂的食物咽下去,就在食物途径食道时,一种奇妙的感觉席卷他的全身。
起初只是战栗,随后连颤抖都困难。
不敢呼吸。
这是只有少数人才能明白到的。
强者。
非同寻常!
肌肉不听使唤,甚至连目光都难以抬起。
耻辱。
王二狗的精神远比他的身体要强韧。
然而在这个人前居然连头都抬不起。甚至连“祂”是男是女都无从得知。
这算什么?!
强烈的不甘刺激着无力麻木的脖颈一点点地弯曲回去。
他终于抬起了头,一对因为慵懒而眼角下吊的细长眼眸与他对视。
一种奇妙的情感在他心中迸溅,和之前与翩跹一起的感觉不同,这情感更激烈。甚至于深处内核还燃烧着熊熊火焰。
火焰的炽热逐渐传导到全身,前所未有却又熟悉的感觉。
他知道在她面前拔刀,一招,最多两招自己便会死于非命。
可他站了起来。
在这个众人伏地的客栈中,这个歪斜站立的年轻人,成了罕见的异类。
而更令众人吃惊的是。
刀出鞘了。
“咦。”女人的声音一如姿态,慵懒无比。
“有趣。”
王二狗的火焰熄灭了。
本能的求生欲望瞬间吞噬了那点零星火焰。
“丢三落四可不是好习惯啊。”
长刀仿佛被熔铸在鞘中一般丝毫不得动弹。
透过细丝成缕的阳光,一根细不可见的银针穿过铁片镶嵌的刀鞘贯穿刀身。
哪怕是在如此近的地方他也看不见女人是如何出招的。除了那点火花。
相差太多了。
仅仅是一刹,冷汗浸湿了后背。
如同死一样的寂静,连喘息声都消失了。
一只如白玉般无暇的手向王二狗伸出,王二狗再没有看她的勇气,颤抖地把翩跹的剑双手奉上。
“噌”的一声,一根极细的银针闪了一瞬。
王二狗的双手依然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他甚至连剑是否被取走都无从辨别。
整整半刻钟堂内的人才都缓过来。
以王二狗为中心的半尺木纹地板被汗水浸透,姿势僵硬狼狈,但没人会去嘲笑他。
因为那已经是他们这些凡人的极限了。
就像曾经仰望王二狗的一心门弟子一样,此刻他也同样被那强大的恐惧深深攫服。
那超越了常理的力量。
所以,我是凡人。
庸人,吗?
他的理性告诉他,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那个境界。
九成九九九的可能他会在抵达那之前惨死。
那么,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
推开人海,还是人海。有的只是新的嘈杂人声,咒骂,痛叫,嘲笑。
王二狗现在顾不上他们,他在找。
找那个毁灭了他人生的怪物。
他想牵拉着嗓子号叫,但没有声音,只好迈开他那酸痛的腿四处奔走。
这毫无意义。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但他得找点事,证明他还活着。
我做这些是有意义的。
他怒目圆睁,汗如雨下。
最后人们像是惧怕他一样自觉地绕圈而行。
我还活着,我!我要变强……
阳光被什么所遮蔽。
“阁下让我们一阵好找啊。”男声欣喜中带着几分恨意。
“噌”
一只手停在长刀柄前,王二狗猛地回神把右手抽回,小指与那手相擦,细腻如缎。
“哎呀,在下果真没看错。之前走的仓促,失礼了。”
谷冉将一头长发像男子一样盘扎起来,再加上那一身衣服。若说是哪家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恐怕也不会有人反对。
“在下谷冉,此前多谢仁兄出手相助。”谷冉一边这样说一边对身边的管事使眼色。
管事与谷冉相处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当时咳了一声,“谢翻,你认错人了吧。这位少侠前几日才对我家公子出手相助,又怎可能与那贼人搭上关系?”
谷冉两撇细眉微颦,“你们刘府也忒不讲道理,到街上随便抓个差不多的人就是了?”
谢翻脸色一沉,单凭他一张嘴自然只能被当做平白胡诌。更不必说王二狗身份本来就尴尬的很,意识到谷家人有意插手此事谢翻也无意继续纠缠,“惊扰少侠,是我谢翻眼拙。下次若有机会,必须由我坐庄请少侠去云天楼喝一杯赔个不是。”
“喝酒好说,祝谢管事早日抓到犯人。”谷冉满脸是笑谢翻也只好配合笑道:“承您吉言。”
随后谢翻便利落地带人回头,谷冉脸上的假笑也收住了。
“谢翻年轻时可是在开城当捕快的。”
“那后来怎么就沦落到给刘府护院了?”
“据说是犯了事刘义强出头保下的……不对,差点给你岔开话题。你快如实招来,那贼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二狗见她无意过问自己的狼狈松了口气,当下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把翩跹之事大抵说出,只把刚刚发生的事隐去不谈。
“翩跹那小妮子不像是偷鸡摸狗之徒啊……也罢,既然你与此事无关想必谢翻顾忌我们也不会再向你动手了。”似是想起什么谷冉笑了一笑,“只是办事不力连个人都看不住。估计回去又要被仇夫人好一顿训。”
“不过,刘义?”
“你不会不知道刘义是谁吧?那你来钧城干嘛?”谷冉摇摇头,“乡下来的。”
“啧,说起来。你还没报上名号呢。敢问少侠师承何处,姓甚名谁啊?”
谷冉装模作样地双手抱拳一副江湖中人做派。
王二狗微笑,对于恰好把自己从走火入魔拉回的谷冉好感顿生,也学着谷冉拱手道,“无师自通。王二狗。”
“噗。”谷冉强忍住笑,“还真是个乡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