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立冬比往年要冷地更早些,往年小雪才要添的厚衣现在便已穿戴在身。
透过淡淡的霜雾,是大户人家们的开门声和下人们的哈欠声。
邓登鸣吸了口寒气浑身一个哆嗦,他好久没这么早起身了。
天尚罩在一片暗淡朦胧中但他知道不早了。
“老金赶紧的!”邓登鸣像是要把身体里的寒气震出来一般重喝一声然后接过金管事递来的桂圆木耳红枣羹。
“啧,差点火候……算啦。”邓登鸣把核吐回残汁中,碗向后一扔便火急火燎地向外走去。
烟山与钧城相隔不过一刻钟的脚程,若是位置合适出了钧城大门便能远望到的烟山寺顶的台坪。
走完最后一节台阶邓登鸣张目一望,除了几个比他还有心的早一步到了互相打着招呼闲聊,那些大人物一个也未出现。
“哟,老邓。你也赶早呢?”高劲双手插袖弓着身走来,那身衣裳显然比邓登鸣要薄许多。
邓登鸣“嘿”了一声,“你这老小子还真以为自己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啊?穿这么点就出门,不冻死你。”
高劲面露苦色,“出门急啦,我家婆娘又一副死猪样叫也叫不醒。只好随便穿点先出门再说。他娘的,我以为今年这立冬城里已经够冷了没想到这山上更冷。唉,早知道就迟点了,排次靠后就靠后算了。可苦了我喽。”
话虽如此二人脸上却都隐隐有几分得色。这立冬祈福的习俗在钧城时日已久,只是之前多半是大家自发地互相串门去寺庙祈福也就完了。那时的钧城还只是一个以花街为中心的小城连一个能叫得出名号的大人物都没有。
但自刘义回乡大刀阔斧地整顿钧城后就大不一样了。而这祈福也更多了几分功利意味。
烟山寺作为钧城附近唯一一座拿得出手的大寺自然是首当其冲。
对于邓登鸣之流而言城里那些大人的位置他们不敢占,可剩下的顺序还不是先来后到嘛。
邓登鸣不怎么信佛也不觉得这高高在上的家伙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黄白俗物。可有些东西总是明白的,在钧城要想往上爬不可能绕过这些钧城梁柱。今日哪怕只是打个照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啊。更何况邓登鸣手上还有好几批货要劳烦那些大佬们呢。
他们这几人着实是有些太上心也只能呆在寺门口受冻一边闲聊一边在寺门口的平地上溜达。整整半个时辰过去这寺门口才算是热闹起来,身家上万两的大贾也逐渐出现。邓登鸣几人知道机会来了错落有致地迎上去展示各自的逢迎技巧。一时间众人和气团团平白给这个寒冷的早上添了几分温暖气氛。
在人群汇聚的同时烟山寺的大门悄然大开,一个老和尚手持竹梢扫帚佝偻前行,看到黑压压的嘈杂人群他眼皮都未抬一下自顾自地清扫道路。
门内的烟山寺仍如往常一般安静,细枝捆成的扫帚在或健壮或细弱的手下来回扫动。
平地上的人们继续着他们的俗务,下位者继续施展浑身解数讨好,上位者继续接受奉承。
虽然不是时候但人们还是不自觉地向那空荡大开的寺门望去。
没人会不想要占这第一人的光荣,假如前后排次不重要的话邓登鸣也没必要起一大早了。
但这光荣往往是要与本人相配才有意义。
不然就只是滑稽的闹剧罢了。
在场的各位都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主角还没出现呢。
主角中最先到的是大夫人,相较于其他人而言她们来的已经迟了但毕竟是第一个到的刘家人。
她理所应当地接受众人涌来的奉承,而那高傲的眼角和眉头从未落下,就是几个大贾来了她也只是符合礼数地略微低身示意。这确实能算是进退有据仪态高贵了,也与刘家大夫人这一身份相得益彰。
假如她真的算的上是刘家的女主人的话。
刘文柏作为未来的刘家主人自然也聚拢了另一批人,这群人更年轻也更稚嫩。他们要么是本地大族的子弟要么就是年轻有为的青年商贾。有的已经把社交令辞背的滚瓜烂熟而有的才算是初出茅庐,但无论他们的技巧如何刘文柏都只是轻轻应下,得当的笑容不起波澜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欣喜或是不耐。
“文柏少爷挺像样的嘛。”
沙先生潘汶刘妍三人跟在大夫人身后但由于奉承的人群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
刘妍瞥了潘汶一眼思考了片刻才缓缓道,“家兄……一直都很用功。”
沙先生没有接他们的话只是持剑肃然直立正如传闻一般的冷漠。
相对于大夫人二夫人的声势就小了许多,上迎的大多是大族家眷。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纠葛更多只是普通的家常。
谷冉依旧是一副锦衣白冠的俊公子模样,在这混乱的人流中游刃有余地打着招呼。
王二狗不是钧城人更不是上流人士,也只能干站在一旁从那些模糊的言辞中分析出几个“大人物”的身份。
正与此时,刘翻从寺旁的一条小路走下瞥见王二狗顺势打了个招呼。
“怎么从这条路上下来了?”王二狗有些意外。
“刚在寺里检查了一番……总不能从大门出来吧?”
二人相视而笑。
“如何?”
“布置倒是没有异样,不过这本来就不是我担心的……唉,也罢。等时候到了管他是谁都得露面。”
刘翻说不清楚干脆就不说,趁着三夫人还未到便给王二狗介绍诸位人物打发时间。
他先是指了指人群中的大夫人那个方向。
“和大夫人说话的,是她姐姐,已逝王城主的长女。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家主早两年回钧城恐怕这‘大夫人’就是她而不是她妹妹了。”刘翻的语气稀疏平常。
“说来也是有趣,这姐姐先结的婚孩子反而后生。”说着说着刘翻声音突然小了许多,“然后就是那‘姐姐’旁边那俩男的,大的是‘王副城主’,小的是她儿子。”不知为何刘翻在“副”字上咬的很重。
“‘王副城主’原来叫什么估计也没几个人记得了反正是入赘进来的。呵,靠着丈人的面子内定了副城主的位置,又靠着家主和丈人的庇护窝囊混世了十几年。最后丈人死了空出了城主的位子却又因为自己的问题搞得手忙脚乱白白给外地人顶上了城主的位。”
“笑死人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但那王副城主一副唯唯诺诺半藏在妻子身后的样子也确实丢人。
“他那儿子比他好点,不过也有限。”刘翻一副不屑的样子,“说实话要不是靠大夫人这条线连着时常接济着,就他那样说不定连王家的宅子都养不起。”
刘翻还想说什么但那张嘴才微张便戛然而止。
“对不住,夫人来了。”
他口中的夫人只有那位,也只能是那位。
仇榭仇夫人。
与迎接大夫人的热情有些不同,仇夫人没有遭遇太多的纠缠,对着几个商贾家眷的拜礼也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地略过。
一种奇妙的情绪在人群中如暗流般汩汩流动。
是敬畏吗?还是恐惧?
这个在刘义病后名副其实的钧城主人,甚至说是当今这大炎国最精干的女人也不为过。
那些被一般商贾围绕的大人物逐渐脱离人群向仇榭靠去。
所有人看的都很清楚,但谁也不会就此发言。
大夫人能很明显地看出不快,但那张脸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就算再差点也就没什么差别了。刘文柏的笑容不再如之前自然,他身边几个定力不强的已经被那几个大人物的聚拢所吸去了目光。
未来的家主始终只是“未来”的家主,好像有人在他们耳边如此说道。
二夫人神色如常。
这便是权势。
笼罩在这世上所有人头上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王二狗震撼,全身心的敬畏。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呼唤。
那声音在苍老中透着年轻,戏谑之余又严肃至极。
“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