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间恩仇
一
黑鲨为了尽快逃离是非之地,亲自站在指挥塔里指挥船只前进,并仔细观察四周的动向。
虽是初夏时节,清晨的海风撞在的身上还是挺冷的,黑鲨突然打了个寒噤,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赤条条的、身上什么也没有!这一惊非同小可,黑鲨慌忙蹲下身子并急唤随身小海盗给他送衣服。
杨桑已经走到指挥塔外,见黑鲨叫唤,顺手将衣服从窗口扔进去,自己背对黑鲨站着。估摸黑鲨该穿戴好了,他猛然一转身,面带笑容的说道:
“老大,我献头来了!”
“你——”
“是我,杨桑。你说,你我该怎么了结呢?”
“听,听你的,我们送你去,去省城——”
“可你这船是往哪儿开啊?”
“……”
黑鲨知道狡辩没用,立马命令调转船头。
杨桑从容走进指挥塔,坐上指挥台。见黑鲨抖抖索索退缩到一个角落,一副挨宰的熊样,心想,虎狼之心不过是羔羊成就其罢了。遗憾的是这世间有太多的羔羊,所以一部二十四史,也就写满了弱肉强食。杨桑知道,这是天下所有生灵的宿命,可令他迷茫的是,人知其然,为何还是千年百代的延续这种蒙昧与野蛮?强者的心灵何时才能被圣人所感化,被佛光所普照?
杨桑知道,此时此地作这种虚幻的思考,是愚不可及的,因此,他打住自己的思路,以兄弟交谈的口气说道:
“老大,我确实不想再和你们过这种海上飘泊、把自己的生存寄托在别人的痛苦与死亡之上的日子,但是,我可以无愧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兄弟们的鲜血,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杨桑有些动情了,接着说道,“我本来只是一个穷乡僻壤的放牛娃,靠着朋友的资助,才得以进城读书。因为违背世俗常理,因为某些人的误解,我不幸流落孤岛;又因为偶然的事故,你我才走到一起。”
说到这里,杨桑有点说不下去了。黑鲨听了,小心翼翼的说道:
“老大,兄弟我对不住你!你救了我一船弟兄的性命,可我,可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杨桑看黑鲨的态度似乎还诚恳,因此又接着说道:“那些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你说眼前该怎么办吧。”
黑鲨见杨桑念着旧情,对杀头之恨只字不提,便讨好着说:
“一切听你的吩咐,你是我黑鲨和众弟兄的再生父母啊!”
杨桑笑笑说:“那好,言而有信方为大丈夫。第一,所有财物,包括这次截获的贾巡抚钱财,悉数平均分发给兄弟们,让他们回乡去安生立命,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堂堂正正的人;第二,船到省城码头后,我和贾巡抚最后下船,我必须看着你们走散;第三,再有为匪作盗者,让我杨桑知道了,绝不轻饶!”
黑鲨听到这里,尤其是杨桑说要看着他们散伙才下船,知道杨桑真的没有害他们之心,黑鲨被感动了,他一步跨到杨桑面前,双膝一屈,扑嗵跪下道:
“杨桑,论年纪,你只能做我的儿子,但你是天人下凡,我黑鲨猪狗不如!杀头之恨,凡人谁能不报?你杨桑不仅不报,还给我黑鲨和弟兄们指出一条重生的路!杨桑,我指天发誓——”
杨桑这时走下指挥台,扶起黑鲨说道:
“老大,不必,我相信你!”
二
肖二不放心杨桑独自去面对黑鲨,便与肖三隐身悄悄跟在杨桑身后。看着杨桑的言行举动,特别是杨桑对黑鲨的宽宏大度,不计血仇,让肖二很是感慨,阿桑不仅长大了,而且再不是苦岭村的放牛桑,此儿将来必成大器。因此他拉了肖三一把,悄悄说道:“阿桑无虞矣,你我回宫吧。”
杨桑刚扶起黑鲨,就觉得眼前有两道绿光闪过,他知道,肖二肖三隐身而去了!怅望碧海蓝天,杨桑心里充满感激与温馨,这些魈灵世界的朋友,对他无欲无求,而在他危难的时候,总是不期而至,人在天地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珍贵的呢?
贾巡抚呆呆的坐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他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更弄不明白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摸摸自己的头,头还在项上,张眼四望,不见一个人影,耳边却分明有声音飘过,正在这时,杨桑走了进来。
“杨桑——你,你还活着?”贾巡抚张大嘴巴,惊愕不已。
“是的巡抚大人,您我都还活着。”杨桑走到贾巡抚身边,将他搀起来,“走出船舱,走上甲板,您就会看见蓝天大海,它们跟昨天一样,它们恒古未变。”
“杨桑,老夫老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巡抚大人,黑鲨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们,他们只不过在演一场戏。”杨桑轻描淡写道。
“演戏,他们为何要演这场戏?这戏也演的太过火了啊!”贾巡抚还是难以置信。
“理由很简单,巡抚大人,您等会儿就知道了。”
当杨桑搀着贾巡抚走上甲板的时候,黑鲨率领众海盗整衣甩袖,一起跪倒在他们面前,并齐声道:
“给巡抚大人和杨头领请安!”
贾巡抚被眼前的情形弄得莫名所以,以至手足无措。杨桑大声道:“老大、兄弟们,请起来吧!”
黑鲨站起来,看了杨桑一眼,走到贾巡抚跟前,鞠躬唱诺道:
“巡抚大人,小人黑鲨和众弟兄向您请罪!”
贾巡抚:“杨桑,这……”
杨桑笑笑道:“您让他说。”
黑鲨说:“小人在杨头领的开导下,决意从良,这海上冲杀逃窜的日子,小人和弟兄们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所以小人命航船开往省城。不想小人的一个手下,外号叫扒王的,却在暗中撺掇。他蛊惑弟兄们说,我们都是劣迹斑斑之徒,到了省城,不怕巡抚大人反悔?就算大人开恩不杀我们,可那时大人身不由己,大人的手下能放过我们?再说了,我们在海上自由自在,还吃香喝辣的,回到陆岸上可还有这样的日子?更恶毒的是,那混账居然说杨头领和小人要把弟兄们拿去献官邀赏!”
黑鲨换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昨夜,扒王乘杨头领和小人熟睡之际,发动哗变,用暗器重伤杨头领,然后胁迫小人杀害你们。幸亏杨头领在危难之际及时苏醒,动用神威将其钳制,小人亦将他斩除了。”
黑鲨这一篇说辞,圆满的滴水不漏,连他自己都相信,事实就是这样的,贾巡抚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那扒王现在何处?黑鲨明白巡抚的意思,因此大声喊道:
“把那恶徒尸首抬过来,请巡抚大人验明正身!”
几个小海盗,把裹着扒王尸首的席卷抬到贾巡抚面前,展开。至此,贾巡抚不仅完全明白了事实的真相,对杨桑更是刮目相看了。
三
下午,船终于靠上了省城外的可门江码头,码头上下人来帆往,一派繁忙。杨桑伴随贾巡抚站在船头甲板上,与兄弟们一一道别。最后是黑鲨走过来,他背着行囊走到杨桑贾巡抚面前,单腿跪地,合抱双拳道:
“巡抚大人,让您破财了,真不好意思,小人这就告辞了!”
略一转身,他紧紧抓着杨桑的手,含泪说道:“谢谢你小兄弟,多保重!”说完起身,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步走过栈桥。
望着黑鲨和兄弟们渐走渐远的背影,杨桑深深叹了口气。
“对不起,巡抚大人,杨桑让您多年的积蓄付之东流了!”
“杨桑……”贾巡抚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是死亡,不,应该说是你,让老夫突然醒悟,官爵、钱财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老夫羞愧啊,自小喜屈子离歌骚问,吟魏武悲风,嗅陶菊唱李杜……最终还是走不出人间势利藩篱。这势利,酿造了你的苦难,也几乎成全了老夫的灭顶之灾,要请求宽恕的应该是老朽啊!”
杨桑静静听着身边这位长者的肺腑之言,渐渐有点明白毋先生为何那么敬重他了。心想,人的丑恶与美丽是多么奇怪的结合在一起,贾巡抚如此,黑鲨如此,他杨桑又何尝不如此?为了读书,为了自己的理想信念,他置牛群父母于不顾——牛群,是全村人的生计所在,父母,他们该忍受着怎样的失子痛苦?杨桑,你想过吗?或许想过,但都无法改变,更无法放弃自己已经走上的路,因为这条路能让自己摆脱黑暗的压迫,能给自己带来光明与希望——有多少人能抵抗的了这种诱惑呢?
“杨桑,”过了一会儿,贾巡抚又说道,“你拿了文牒定然要回府城吗,可不可以就留在省城念书?”
“谢谢您,巡抚大人,您还是让我回府城吧。在我心中,乌莫尼溪书院是天下最好的书院,那里的先生,也是天下最好的先生,而且,那里是我的故园。”
“可是,你的毋先生已经被乌莫尼溪书院辞退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老夫可以把毋先生请到省城来,依旧做你的先生。还有,你的所有费用,均由老夫负责。”
但杨桑仍然不为所动,坚持要回府城。贾巡抚见说不动他,便无不担忧的抚着他的肩膀说:
“杨桑,回府城你要当心宫府,特别是宫元宫少爷,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谢谢您,巡抚大人,杨桑记下了。”
这时,喧闹的码头突然间鸦雀无声,贾巡抚和杨桑抬头一看,原来,整个码头都被官军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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