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寂静。四月。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清辉满天,风儿很柔,让人很难想像这是一个战争的岁月。
沙子坐在床上,难以入眠,一盏孤灯陪伴着他,今天有四十三人毙命于他的手下,也就是有四三个生命被剥夺,他的心有了一种悸动的感觉,甚至想呕吐,就如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此时,他已在千里之外,四月,宝象国的桃花已盛开,十分烂漫,故乡的桃花是否也十分烂漫?他曾在烂漫的季节掷去了多少黄金时刻,那样的纯真年代能否再来?不会的,取而代之的是对另一个人的无时无刻地牵挂,以及被另一个人牵挂,他们重复着人类古老的感情,这种感觉让他义无反顾。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痴痴地看着,上面满是娟秀的小字,纸上似乎散发着她温柔的气息,他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将军,还没休息啊?”一人掀帘而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正是文书岑云儿,老实巴交,满面谦恭。
沙子“嗯”了一声,岑云儿继续道:“将军请用银耳鹿葺汤,几位将军都有了,用过之后,早点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这岑云儿自称是北幽沧康人氏,为人十分低调,家有老母,外有一瘸子哥哥,生活十分清苦,岑云儿便出来谋些职位做,以便将来将老母哥哥接来。现在沙子账下做文书,写写画画,十分称职,沙子对其十分照顾。
沙子接过碗,感激地道:“多谢!”
一碗汤下肚,沙子感觉浑身温热舒服,睡意袭来,便将罗刹的信件折好,放在枕底,倒头便睡。
万簌无声,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
深夜,沙子忽觉帐内传来一种细微的脚步声,并有一股森寒之气袭来,他遽然睁开眼,便见一个高个子沙国士兵持剑正向自己刺来,沙子大吃一惊,滚下床来,睡意全无。高士兵“唰唰”几剑向自己一阵抢攻,竟是一些厉害招数,赫然一名武林高手,沙子仓皇躲避,后边忽又闪过一个偷袭的矮个子士兵,沙子一个斜掠,睡衣却被划破,两刺客着甲联手,腾跃轻灵,俨然一代高手风范,沙子躲闪过十余剑,方有机会大呼:“抓刺客!”
两刺客大惊,发起一阵急攻,却奈何不了沙子,沙子觑得机会,一掌击在高个子身上,高个子踉跄了几步,矮个子便夺路而逃,高个子死命掩护。
帐外已乱,有人跑来,矮个子刚冲出账外,斜刺里一柄剑刺来,正中他的胸部,握剑的是岑云儿,他住在沙子的邻账。
岑云儿阴沉沉地道:“你逃不走的,所以没必要。”
矮士兵一字字道:“我从来都不会逃,我只是鱼目混杂。”
岑云儿道:“为了组织的严密,我不得不如此。”
矮士兵道:“我明白。”身子往前送了送,嘴里溢出血,岑云儿有泪盈眶。
这时候许多火把跑了过来,矮士兵恶狠狠地瞪着岑云儿,死了,岑云儿也恶狠狠地瞪着矮士兵。
岑云儿冲进帐,高士兵已自刎,岑云儿急切地问:“将军,你没事吧?”
沙子道:“总算命大,躲过一劫,都怪我杀人太多。”
岑云儿道:“没事就好,我赶来早,武功低微,不敢进帐助你,只能在帐外呐喊,所幸刺中了矮刺客,想留活口,不想他竟往我剑上送死,我怀疑他们是宝象人。”
沙子道:“很可能是宝象王军里的奸细。”
这时众人跑进来,有山鸡、大傻、段飞及一干将士,众人见沙子无事,登时宽心。
山鸡道:“岑壮士好武功啊!不知如何刺中了那刺客?”
岑云儿稽首道:“山将军过奖了,戎马生涯,都会三招两式,躲在门边偷袭,所幸成功,说来让人见笑!”
这时,郭大帅和宝象王也过来看望沙子,沙子道:“叼扰各位,实在令沙子诚惶诚恐。”
郭大帅和宝象王一颗心放了下去,命令盘查一切可疑人物,并责罚当晚巡逻的士兵。
不几日,郭大帅领兵攻打阳桂,命令沙子领五千人马攻占阳桂西南的小镇屯集,以便威胁敌人的粮道,滋扰后方。
沙子便与段飞,带着大傻及一干副将前住,行至九雕山,忽然岑云儿拍马来送将令,岑云儿道:“大帅念事关重大,差岑某亲自传送。”说完呈上一封信。
沙子将信拆开,上有大帅印戳,言:我军行动已被敌方奸细探知,敌军已出动人马,将军宜相机行事,务必小心云云。
岑云儿送信毕,打马便回,忽有探子来报,前方有一队人马正奔九雕山而来。
一名副将道:“此山有九座山峰,故名九雕山,中间有一峡谷,名曰奔月峡谷,为穿越此山的最近通道,将军不如在那儿设伏,攻它个措手不及。”
沙子然诺,便领兵埋伏于奔月峡谷,人街枚,马上嚼。
那队人马携着盾牌,带着大刀,十分警惕地走在奔月峡谷,沙军看准时机,如猛虎下山之势向宝象军冲去,形成合围之势。
意外地那队人马竟处变不惊,他们背靠背,三两组合,镇静地等待着沙军。
两军对接,偷袭变成了鏖战,盾牌、大刀正是短兵交接的有利武器,宝象军似乎有备而来。
激战多时,人报峡谷两侧不知从何处又涌来了许多宝象军马,两下夹击,沙军已成宠中之鸟,沙子大惊,命令人马突围而出,沙子亲冒箭雨,又有无数石头塞住道路,竟不能过。沙子乃命段飞、大傻及一干副将领兵从山上逃走,自己率兵掩护,大傻不从,沙子大怒,二人争执良久,沙子只得留下,此时已折四成人马。
段飞等将弃马登山,有熟悉地势的小兵带路,路上又遇到近百个马贼偷袭,又有数百人命丧,这些马贼均是江湖人士,个个都会武艺,由女侠宫若花统领,专搞偷袭暗杀之类。待回到本部,五千人马只剩了一千多。
沙子领一支军在峡谷顽强抗击,渐渐地军士越来越稀,最后只剩下他和大傻了。
沙子暴喝一声,磕飞十数枝长枪,杀条血路,和大傻跃上山坡,二人均是山边长大的人,又都孔武有力,霎时便爬得老高,后面乱箭射来,沙子尽数拔落,二人一路狼狈,越爬越高,宝象军迤逦追来。
二人翻过一座山头,忽见前面几人傲立于风中,个个黑衣劲装,手携长剑,黑色抹额,表情冷漠,为首的,竟然是岑云儿。
他没有了往日的谦恭和蔼,也没有了昔日的懦弱之态,他迎风傲立,气宇轩昂,面无表情,目光坚毅,手握一把玄青色宝剑,透着逼人的杀气。
沙子一惊,问道:“岑云儿,你怎么在这儿?”
岑云儿冷冷地道:“我不叫岑云儿,我叫南宫武,我在这儿等着杀你。”
沙子怔了怔,道:“南宫武?莫非你就是那个比天古剑客快的人!我待你并不薄啊!”
南宫武道:“你待我的人民薄吗?”
沙子道:“你是宝象人!”
南宫武道:“不错,而且还是南宫仪的弟弟。”
沙子恍然道:“我明白了,我军数次机密行动均被敌方先知,原来是你搞的鬼,更重要的,今天你伪造假将令,害死我大批人马,没有人比你更有条件了!”
南宫武道:“没错,那两个刺客在九泉之下一定可以含笑了。幸亏那天我才用了三倍的蒙汗药,不过,今天我再也不会犯错误了。”
大傻忽然暴喝一声:“叛徒。”挥舞铁棍冲上来了。
南宫武幻影一闪,已到了大傻的背后,大傻已定住,痛苦显现在他的脸上,南宫武的剑已插在大傻的心口,从后插入,南宫武道:“我是宝象人,何为叛徒?让你晚死一会,仔细想想吧!”
大傻缓缓地转过头,无限眷恋地望着沙子:“沙哥,这辈子都数你对我最好,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大傻仰面倒下,沙子绝望地看着他,看着一个熟悉的儿时玩伴沉入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在大傻倒下的那一刻,沙子血液沸腾,直冲脑门,怒喝一声,舞动月牙铲,疾掠上来。
南宫武身后的四杀手飞身上前,四人攻守皆有章法,赫然摆起了五行阵,将沙子围在垓心,众人猱进獬击,居然都是厉害的角色。
沙子刚激战多时,力有不支,五杀手的进攻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南宫武的剑模糊不清,怪招迭出,沙子左支右绌,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一不留神,中了南宫武两剑,心中叹道:“难道我今日要命丧此处吗?那样岂不是负了罗刹?我答应他要回去的!”心念转动,便奋力向崖边突出。
下边的水声轰轰隆隆,一条瀑布从天而隆,在下边汇成一个迷濛的水潭。
沙子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南宫武伸头看了看,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差人给我着力寻找。”
沙子直没潭底,用月牙铲撑地缓解冲击力,他号称“大水怪”,水性极好,奋力向瀑布落处游去,那儿飞琼碎玉,水雾漫漫,又向上爬了爬,藏身于水柱之中,以便挨到天黑。
往事一幕幕呈现在脑海,多少欢笑,多少眷恋,多少难以割舍的回忆,这一切都让流水冲散地七零八落,但又是那么真实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让他心痛不已。
天黑之后,沙子爬出水柱,所幸此时已近初夏,体质又好,所以才撑了过来,饶是如此,悲痛和疲劳还是将他整得憔悴不堪,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躺下,竟沉沉睡去。
日躲西线,梦醒月寒。一轮后弦月挂在中天,本是夜凉如水,沙子却感到了一种彻足的冰冷。
从现在开始,一个他很要好的朋友,已不在人世了,这一切恍如梦中。沙子掏出那张丝帕,微弱的月光下仍可见那几个字“你一定要回来”,放在一个心中,他用颤抖的手摩挲着丝帕的脉络,似乎能感到她温柔的气息,他那悲伤的脸终于舒展了一些。
月夜,沙子拖着伤疲的身体,向着大寨走去。
在南军的马场上,有一位俞伯乐,年龄在四十开外,留着三撇小胡,背微驼,为人十分谦恭。凡是经过他相中的马,有什么样的速度,多长的耐力,他十相九中。
每天,他都要给马检查伤病,评估健康,每天都要去看那匹马,而且花费时间很长,那是一匹白马,名曰“白龙马”。
每次他看着它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会发光,嘴角都会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匹马幼时为段志在白龙潭边所获,经过严格而苛刻的训练,终于名成为天下第一马,关于它的出生和成长早已成为神话,就像名人一样,抹了一些神秘色彩。
俞伯乐盯着白龙马的眼,那双眼坚毅而自信,目光好像越过千里之外,路,已成为它所蔑视的一条带子。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缓缓走来,他的腰很直,脖子很长,表情冷酷,却是黄胆。他走到白龙马面前,深情地看着白龙马,一眼也不看俞伯乐,俞伯乐似乎也没有发现旁边已过来一个人,他们看着白龙马,就像看着一个恋人,满面爱慕,就这样,他们默默地站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俞伯乐道:“黄将军为小南王效死力战,劳苦功高,小南王为什么不把这匹送给你呢?”
黄胆道:“我并没有效死,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将此马送给我,否则的话我受之有愧。”
俞伯乐道:“黄胆军既然不为小南王效死力战,其意为何啊?”
黄胆霍然转头,目光如刀,在俞伯乐的脸上刮了一下又一下,俞伯乐低下头,垂下眼睑,黄胆转回脸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俞伯乐将眼珠子往上翻了翻,道:“莫非黄将军与我有缘啊,上辈子我可能是你哥哥。”
黄胆冷“哼”一声,见话不投机,竟气呼呼地走了。
俞伯乐注视着黄胆离开,脸上又闪现一抹狡黠的笑意。
未几,小南王也来看马,段志道:“俞伯乐为我管马,真是太辛苦了!”
俞伯乐道:“小南王礼贤下士,俞某报恩不能,何苦之有?”
段志道:“俞伯乐精于相马,不知有何妙法?”
俞伯乐道:“我会相马,小南王却会相人,相马如相人。”
段志道:“哦,此话怎讲?”
俞伯乐道:“小南王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天下才俊投之如百川归海,我的相马术,岂能和你的相人术相比。”
段志满面笑意,呵呵笑道:“俞伯乐过奖了。”、
俞伯乐道:“马如人,有力大,有速快,有耐力好,就像小南王相人,人各有所长。好马多是肌如细浪,皮毛光亮,动作矫健协调,双眼有神自信,能会主人之意,方是好马。”
段志道:“你相了这么多年的马,最好的马是什么马?”
俞伯乐道:“白龙马,无愧于天下第一马,最好的马应配最好的人!”
段志道:“哦?”
俞伯乐道:“古之得天下者,首先应得天下之才也。能征惯战之将,首先应得能冲善跑之马。”
段志道:“不知谁能配天下第一马呢?”
俞伯乐道:“小南王终究不是坐在马上的人。”
段志道:“那是谁呢?”
俞伯乐道:“小南明知故问,天下第一人当然就是值得花天下第一礼的人了?”
段志沉吟良久,割舍不下,俞伯乐又道:“小南王其志不在马吧?”
段志顿了一顿,决然道:“我已决定,就照你的办。”
俞伯乐道:“小南王果然英明,俞某佩服。”
从遥远的天边飞来一匹马,是一匹纯白的马,马上端坐一人,是一个身手矫健的骑士。那快速而有力的节奏与潇洒无与伦比,仿佛苍鹰掠过大地,又似流星划过夜空,它一瞬间远来,又一瞬间远去。
一步两丈,马上的骑士随着它一起一伏,节奏完美地似腾云驾雾。奔跑似乎永远不能停止,也不能被迫停止,那强有力的节奏不正体现着强大的生命活力吗?
天空辽阔深远,草原广袤无垠,夕阳的余辉铺满大地,与那马、那人构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一片幽深的草丛之中,一双迷懒的双眼顿时变得漆亮,一只蓝眼豹。
猎豹,陆上最快的速度!这几乎被承认为真理,蓝眼豹第一次怀疑了这句话,就是因为那匹马。
它在两千米之外的草丛中变得活跃起来,于是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意志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三米百秒的速度使它如一道灰色的幻影,大地在它的脚下倒泻。
一千五百米,一千米,五百米,四百米……接近愈加困难,显然那匹马发现了它。
它打算在马的屁股上拍一下,然后扑掉那个人,然后公平地赛跑。
马的嘶叫撕碎了草原的安谧,它的节奏更快,步幅更大,马尾变得更直,它如犀利的箭刺破空气,它依然那么从容、那么潇洒,它的打算是:拖垮猎豹。
终于气喘吁吁地猎豹离马只有一丈,它发起了强有力的一跃,它相信它的感觉,它想将真理再一次有力的证明。
在它跃起的同时,它失去了大地的依凭,同时马的那一步,似乎也大了一点,它的爪子没摸到马屁股,它的脸却摸到了马蹄子,那沉重而有力的一击,与此同时,眼前飘过一道锤影,马上那人已出手,它翻滚在一旁,“嗷叽”一声,又向前滑行了几米,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所幸马蹄比铁锤更快,否则头颅非粉碎不可。这一下,马和人已在百米之外,真理已被推翻。
它不是一匹马,即使真是一匹马,也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的内心从不把自己当作一匹马,它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会游龙升天,它想走世上最长的路。
有谁知道它就是三藏的西游之马,有谁又知道有一天它会继续驮着西游之僧,那个想走世上最长道路的和尚。
无边地际,绿油油的草地;绿油油的草地,无边无际;云白的马和青点的人,消失在遥祝远的天边。
沙子正在帐内饮茶,人报小南王使者求见。
使者的到来,惊动了三军,人人都对他视而不见,所有的眼珠子都集中他的坐骑上,那匹马雄纠纠、气昂昂,肌肉虬结细腻,皮毛欺霜赛雪的白。
使者留着三撇小胡,不过背已经不驼了,正是俞伯乐。
沙子道:“俞使者远道而来,沙某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俞伯乐道:“小南王差俞某乘白龙送礼而来,还请笑纳。”说完呈上一封信。
沙子拆开信,上言:近闻扬威误中敌计,而遭九雕山之败,正所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请将军勿挂怀,今赠白龙马以抚平心伤,正应了那句:宝刀赠英雄,好马赠壮士。将军劳苦功高,威震寰宇,受之无愧,望将军乘此马,重振雄风,为国立功,创绝世之神话……
其言恳切,让人有却之不恭之感,又夹杂一些爱慕之意。
沙子满脸疑惑地看着俞伯乐,道:“行军之将,爱马超过性命者有之,沙某无有寸功于小南王,受之恐寝食难安。”
俞伯乐道:“扬威将军所言极是,白龙马乃千古名马,小南王断不会随便送人,却是不才凭三寸不烂之舌才把它骗来,扬威将军不给小南王面子,难道不给我面子吗?”
沙子盯着俞伯乐,忽然叫道:“你是张石,你小子竟然把我给蒙了!”
张石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下,哈哈笑道:“兄弟别来无恙啊,小南王奸诈无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才把它搞到手。”
沙子道:“你还是将它骑走吧!”
张石道:“白龙马乃惹眼之物,我骑着它恐怕会有麻烦的,小南王这厮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况且还是他送你的,绝无收回之理。”
二人别来话长,说了不少贴心话,很自然地便聊到了大傻,二人一片黯然,沙子要叫来山鸡、段飞,张石道:“不必了,大军之中相见有妨碍,也不要向他们说起我。”
沙子问:“秋风弟怎样了?”
张石道:“这小子一门心思想得道升仙,整天云游名山大泽,探访异人奇士,今年九月九,我要和他相会于苍青山。”
沙子问:“兄弟以后干什么营生?”
张石道:“游转江湖,不亦悦乎?戏弄权贵,不亦乐乎?”
二人闲聊多时,张石起身告辞,沙子挽留不住,只得作罢。自此,白龙马便归了沙子,沙子乘此马冲峰陷阵,果然打了不少好仗。
宝象国的土地就像桑叶一样,逐渐地被吞食。
段志一面选择亲己分子,管理攻占的土地,安抚百姓。一面指挥人马,继续向前推进,军队受阻于栖霞谷。
栖霞谷是个盆地,地势显要,易守难攻,南宫武在此屯兵十数万,意图将南军遏止于此。
栖霞谷前有一个栖霞湖,接天莲叶无穷碧,湖水青如玉,偌大的一个湖,渺无人影,战争的阴云已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已失去了往日的欢笑。
宝象军深沟高垒,据住显要,以守为攻。段志指挥人马,多次攻打,竟毫无进展,自己倒反折了一些人马,如此,竟数月不下,段志心中愈发烦躁,栖霞谷似乎成了一道天堑。
时已炎夏,烈日耀耀,军士苦不甚言,不少人中了暑。
这一日,雷鸣阵阵,狂风大作,黑云浓重,欲压垮在地,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黄胆大喜,心中登时生出一条妙计。
黄胆走进帅帐,段志道:“黄将军果然是人中才俊,雨未下,你就来了。”
黄胆道:“这叫做未雨绸缪,我来这儿是听小南王差遣的。”
段志道:“好,从今以后,你就是上将军了,拿我的将令,去调动两万人马,你既然明白,一定知道怎么做了。”
黄胆道:“正是,多谢小南王,黄胆这就去。”
段志看着黄胆离去,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暗叹一声:此人智计果然过人!
黄胆得令,传教士兵过住行人,一律拿下,任何人不得出走,河北之兵严加提防来犯之敌。
大雨倾盆而至,天地黑沉下来,李明翰已率二千人马,搬砖运石英,携带沙袋,七八丈宽的河水登时断流。
又有一万人马塞住湖边所有小河小沟,不住加固加牢,南军早已撤至高处。
大雨足下了好几个时辰,栖霞湖水猛涨了一丈多,是夜三更,段志尽撤北岸之兵,数千军士乘木筏去决堤,霎时湖水如流瀑一般向北冲去,滔滔不绝。
翌日天明,栖霞谷已成了汪洋大海,谷中水位过门,又值连日阴雨,谷中水位一直居高不下,十日后水深仍至腰,宝象军早已从别处疏水。
段志命令疏通栖霞河,大军便过了河,但见河北庄稼尽皆黄瘦,到处泥泞不堪,谷中的村镇一片狼籍,许多房屋倒塌,腥臭阵阵,多是家畜及老弱死者,宝象军早已撤走,铠甲及兵器丢得乱七八糟。
沙军轻易地过了栖霞谷,宝象军失去了这个最好的天然屏障,段志指挥人马,连克峦边、柳阴、营井等城,意图风头盖过中军,于路又收得降兵无数,大军直抵高阜,才被阻了一阻,又是一个多山的地方。
随着黄胆的累累战果,他的威望也越来越大,库德鲁也越来越愤恨,有时事情就是那么怪,那人你越讨厌,他活得却越好,库德鲁越来越无法忍受,人活着毕竟也是为了一口气。
一个心腹道:“洞领,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保存实力,不要中了小南王的借刀杀人之计。”
另一个心腹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洞领在边远山区自立为王,整兵抗外,也可苟安自保,封侯,只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或许正是小南王的一个诱饵罢了。”
库德鲁道:“我为小南王效死力战,有功于他,他怎么可能算计我?”
一个心腹道:“小南王外宽内奸,军帅桑振明也是满腹坏水,丧门星黄胆更是阴险毒辣,洞领宽厚率直,与为些奸诈之徒为伍,恐怕迟早要遭算计!”
库德鲁道:“你说我宽厚率直,就是说我有勇无谋,行事莽撞,是不是?”
心腹道:“属下不敢,只是我们的一点担心而已,还望洞领行事小心。”
次日,库德鲁领一支兵追袭宝象军,连败敌军数阵,不知不觉便已追出了几十里。
黄胆得知,便领了三千兵从库德之后赶往。
库德鲁追至一处山林,此处多石、多山,副将道:“将军不要中了敌人的诈败之计。”
库德道:“残兵败将打伏击又能有多少杀伤力?”话刚说完,四下里喊声大起,乱箭射来,果然中了宝象军的埋伏。
黄胆领兵一路趱行,他的部队运作已越来灵动,超乎寻常的快,不久便有库德鲁的败兵逃回,黄胆问:“在何处中伏?”
败兵往后指了指,道:“大约五里。”
“库将军呢?”
“被敌人围住了。”
黄胆传令副将,就在此处埋伏,便单枪马地住前驰去,逃回的败兵越来越多,黄胆问到库德位置,果见库德鲁正与十数个宝象骑兵打斗,且跑且打,别处却有不少宝象军拥来,库德鲁果然勇猛,力战数十人竟不落下风,不时还有宝象兵中刀落马。黄胆心下叹息,这些宝象军真是太无能了!
黄胆大喝一声:“库将军,我来助你了。”说完拍马舞枪过去,三下五除二,两人便把这十数个宝象骑兵打发了。
黄胆见库德鲁并未搭理他,便道:“小南王差我前来助你,我的马快,所以先到,库将军请随我来,待大队人马到来,便可将这伙鸟贼尽数剿杀。”
库德鲁果然有些感动,便随着黄胆奔入一片小树林,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黄胆突然惊叫道:“库将军,小心后面!”
库德鲁霍然转头向后,说时迟,那时快,黄胆手起一枪,便刺中了库德鲁的咽喉,库德转回头,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俱是惊疑愤怒,黄胆恶狠狠地道:“不必惊讶,你只不过是该死的人之一罢了!”
库德鲁圆眼着怪眼,仰面跌落马下,他至死也不愿闭上他的眼睛。
黄胆拐出小树林,便有数十个宝象士兵冲进小树林,一个士兵道:“那不是库德鲁吗?他怎么一下就死了?”
又一个士兵道:“他的头可值钱了!”“呼啦啦”,这些士兵一齐下马去抢库德鲁的头,还有他的战马,割下了他的头,这些士兵大喜,打马而去。
黄胆刚驰出几十步,一个宝象士兵大喊:“那不是丧门星黄胆吗?”“抓住他!”
一时间喊声大作,黄胆兜来绕去,不一时,竟有数百个宝象军士向他围去。
黄胆打马往回跑,不时回射两箭,射中前头的士兵。
这些宝象兵紧紧尾随,穷追不舍,行出五里,一阵乱箭射来,两边冲出无数个伏兵,这些宝象兵便降了一半。
军帅桑振明走进帅帐,道:“启禀大帅,属下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库德鲁已战死。”
段志道:“可惜啊,宝象还没平定呢,怎么就死了呢!”
桑振明道:“还请大帅另立一无能或弱小之主,以使夷族自相残杀,我等坐收渔利。”
段志道:“你认为谁比较合适呢?”
桑振明道:“库德鲁长子贤能,知人善任,远在天边,不太合适,次子剽悍恃勇,有乃父风格,随军作战,不如以功立他。”
段志道:“善,振明军帅运筹帷幄之才,实在令人叹服,我有你相助,此乃天助我也。”
桑振明道:“渐愧,惭愧,其实小南王心知肚明,小南王以叔待我,我却无有大功酬谢知遇之恩。”
又是一秋,郭道劲领兵深入宝象腹地,复辟大半个宝象国土,中军已直逼宝象一大城,云水。
云水城高墙厚,固若金汤,强攻不克,郭道劲第一次愁眉苦脸了,而且愁了不少天,伴他发愁的还有一干将士,如果用一半将士的性命去换取一座一城池的话,实在不是一件让划算的生意。
郭道劲正在喝茶,他眉头紧锁,一脸苦相,仿佛茶是苦的。
一人掀帘而入,却是山鸡,山鸡道:“末将有一计,取之不如弃之。”
郭道劲道:“此话怎讲?”
山鸡道:“大帅可带足粮草,绕过云水,一路猛进,威胁象京,云城之兵必出,此乃引蛇出洞之计。”
郭道劲霍然起身,大喜道:“此计甚妙。我等只顾往前看,没想山将军另辟蹊径。”
即日,大军便拔寨起程,从背后向沙军进袭,沙军放弃了象京这个幌子,杀了个回马枪,云水之兵死伤过半,余下的尽数归了宝象王。
云水之役,宝象军如失肱股,元气大伤,而且人心变动,而瓦泉之战更使宝象国局势雪上加霜,指挥瓦泉之战的是南宫仪。
宝象军溃不成军,降者无数,南宫仪单枪匹马,向西逃去,那儿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独木桥。
一员大将挡住他的去路,正是黄胆,他和他一样,单枪匹马。
南宫仪道:“我还是算错了,黄将军在这儿久等了。”
黄胆道:“你没算错,只是迟了一刻钟。”
南宫仪道:“即使是一眨眼的功夫,也是迟了。”
黄胆道:“不迟,我是来送你的。”
“哦?”
黄胆道:“天下我服者唯南宫将军也。”
南宫仪道:“败军之将,有何服处?”
黄胆道:“南宫将军白手起家,而居万民之首,稀才!”
南宫仪道:“居万民之首的乃是梦想,一个让万民康乐的梦想,所幸我们找到了,可惜它又被扼杀了。”
黄胆道:“你说的是均田吗?”
南宫仪道:“还有共议,黄将军是个奇才,只可惜太毒辣了些,你永远不会明白人类社会运行的潜在规则。”
黄胆道:“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如果我得了天下,我也会这么做的。”
南宫仪道:“那你为什么要颠覆我们的政权!”
黄胆道:“我要的是整个世界,在我的强权之下的完全太平!”
南宫仪苦笑道:“你这不过是对人性的无情践踏,我不怪你,只可惜你未明白。”
黄胆忖思:此人一走,天下还能再乱得一乱,便道:“时候不早了,南宫将军,请吧,过了这座桥,你我又是对手了。”
南宫仪道:“我不想欠你,梦碎的时候也是我生命终结的时候,因为我是为梦想而活的,但是我相信这个梦有一天还会醒来,醒来的时候,它将不会再睡去。”
南宫仪拔刀,抹脖,鲜血向天洒出。
黄胆砍下他的头,挂在马侧,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成为下一个南宫仪。”
冬,中军和南军会合。翌年春初,北牧公领军至,三军会合,便围住宝象国都象京,一场叛乱即将告终。
宝象军的失败已成定势,反抗依然很顽强,有三千卫道者愿与梦俱碎。有三百宫花分子,愿作殊死搏斗,这些人多为江湖豪杰,死不旋踵,为首的是宫若花。
暮日的战斗异常惨烈,夕阳似乎被染成了血红,初春的风依然冷酷。
卫道者的战斗力极其强大,他们如此之少,却有着强大的战斗力,他们似乎已忘记了他们还是人,他们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是什么使他们有如此的力量?训练、营养,均不是,或许正是他们心中的梦想,这梦想犹如远远的、高高的灯塔,闪着璀璨的光,照彻他们的精神世界,足以引领他们勇往直前。
三千卫道变成了殉道者。
宫花分子的表现,亦毫不逊色,宫若花身披多伤,依然忘我的战斗,对于失败之后的生活,她从没打算过,沙军已将她围了一层又一层,宫若花已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喊杀声变得越来越微弱,身上也疼了一下又一下。
一个黑色劲装的汉子,忽然燕子般掠到宫若花身旁,抄起宫若花又燕子般掠出。
一个偏僻的角落,宫若花睁开眼,见是南宫武,他满身血污,涕泪横流,嘴唇因悲痛而颤抖。
宫若花满面愧意,凄然一笑,“今生与君识,九死无憾”她的脸苍白如纸,一句话没说完,便幽幽地断了气。
南宫武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初春的大阳已升起,照在这个刚经过血战的城市,小草从血污中继续吐露新芽。
金銮殿上,宝象王正襟危坐,下面百官朝贺,口中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政变时一样,又有上千人锒铛入狱,他们替换出了上千个狱中人,他们是他们的对手。
盘查人物时,却少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陈极远。
有人说,他已到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终年粗衣淡食,最后得道成仙。
又有人说,他是上天派来的一个使者,下凡理世,没能成功,又被上天召回去了。
沙军已整装,耀武扬威地走在象京大街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没有战争了,战争并不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他们都是活着的士兵?将有后半世的荣华富贵,或者一大笔赏钱,他们的追求是不是基于此?
战争已使个国家满目疮痍,人们的精神也是千疮百孔,他们已受到风的洗礼,他们的心能否再次平静如前?
大街上站着各式各样的面孔,有欢迎的、惊疑的、迷惑的、痛苦的,还有悲愤的。孩子们依旧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眼中的世界是不是都是美好的?成人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奸诈凶恶?
只有一个孩子的表情例外,他正区巴巴地瞪视着沙军,站在最前沿。
许多士兵毫不理会的走了过去,只有一个人例外,黄胆,他走了过去,一边用恶狠狠地目光回瞪着这个小孩,小孩满目敌意,“唰”地一下,黄胆亮出兵刃,道:“你为什么这么瞪着我?”
小孩道:“你们杀死了我爹,毁坏了我的家,我娘上吊死了,我恨你们!”
黄胆一刀向小孩头上砍去,刀刃触着他的头发,又停下,小孩眼睛一眨不眨,满面怨毒,黄胆道:“有种,很像儿时的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字字道:“崔功逸。”
“呛啷”,黄胆将刀回鞘,“你就恨吧,不要忘了复仇,十五年后,你会成为一个好汉。”
一月之后,沙军起程回归,千里之外的故乡似乎已在咫尺,他们离家已有十八个月了。
故乡的人是否依旧?他们是不是翘首以待?等待他们的是悲伤还是欢喜?
沙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段特殊的岁月,给他留下了难言的苦痛,所幸这一切已结束,换来的是让人羡慕的地位和荣耀,沙子认为它的意义并非只在此。
他的目标是不是已实现?那座城市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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