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浏览的书本上,我结识过许多君王,唯独楚文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使我有挥之不去之感。
楚文王在我逐渐结识中,其印象慢慢形成的。楚文王熊赀,幼时体弱多病,身体发育不良长成鸡胸,估计楚国宫廷缺乏营养调配知识,使他身体缺钙。楚文王喜欢游玩巡猎,他上有兄长下有幼弟,王位与他无关,故胸无大志,大概体质较差倍受母后关爱,也就养成了他纨绔子弟的习性。南朝宋人刘义庆所著的《幽明录》对他有过很神奇的记录:楚文王喜好巡猎,有人献鹰一只。此鹰与常鹰大不同。带它到云梦泽去巡猎。通常猎鹰会与猎狗争捕猎物。而这只鹰却只瞪视天边,俄顷,出现了一个分不清形状的飞行物。此鹰便振翅长空,搏击如闪电那般。不一会儿,羽毛雪花般地飘落而下,血亦像雨滴洒落下来,一只大鸟坠地。这只大鸟的翅膀,展开来估计有几十里宽。据当时见识广博的人判断,这是大鹏的雏鸟。于是,楚文王重赏了献鹰者。
用我们今天时髦的话说,熊赀在成王之前,乃是性情中人。他人到中年,尚无子嗣。其兄屈暇有子屈重,其弟子元有子三人。
按说王位怎么也轮不到熊赀,可命运却偏偏选择了青睐于他。在楚武王晚年,长子因为伐郧伐绞立下战功,举国之兵伐罗时,屈暇骄兵必败后自缢谢罪而亡。恍惚间命运把熊赀推到了继承人的位置上。但他中年无子,如若继大位,其实质就成了王室无嗣了,更何况楚国有一个传立少君的传统。不言而喻,其弟子元应该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但在楚武王征伐瘁死,太子尚未确立之时,我们只能这样判断,是邓曼王后力排众议举荐了他,否则他难继大位。为什么王后要一言九鼎地举荐他,历史太过久远,我们无法了解当时的环境以及各色人等的心态,但他确实成为楚国僭越的第二位王者。
继承王位后,从他着手做的第一件事迁都看来,他是进入了父王既定的道路,萧规曹随罢了。这个迁都的计划不可能是他制定的,楚武王应准备了多年,且将郢的宫殿建筑完毕,尚未迁都时,便瘁死征伐途中。据说熊赀对搞建设没有太多的兴趣,喜欢东征西讨。在第二年便拿下了他老师的故乡——申国,伐了他的舅国。当历史把他推到一个制高点上,他只得顺势而为了。有关他昏庸的传说,对待伟大君王的形象估计是有害的。但我们今人看来,他却是多么地生动,就是他留给历史的这些瑕疵,才使熊赀产生了足够的人格魅力,使我常常想到他。感叹到就是今人也没有这样坦荡荡的君子胸怀呢。
《吕氏春秋·直谏篇》上记载了一个楚文王受罚的故事。楚文王得到茹邑的良犬,宛邑的利箭,进入云梦泽巡猎,居然三月不还都。他得丹之姬的一位美女,宠爱有加,整年不上朝。我们无法了解是刚刚继位不久的楚文王行为,还是征伐怠倦中的楚文王。从这个记载上看出,他对朝政已经厌恶或者有些心灰意冷了。
人生过程中,往往会迷失方向,君王也不例外。熊赀承接父荫,在父王的光芒下,他只能算是个影子。母后邓曼是个睿智的女人,肯定手腕不断,干涉朝政,一段时间置楚文王如傀儡状态。于是,他开始自暴自弃,或者极力要摆脱什么。《楚史》记载他,“硬如挟雷带电,诡谲如翻云覆雨。”认定他有三分昏庸,七分雄鸷。如果顺他自己的天性发展下去,必定沦落为一个昏君。于是,楚史专家们认为是楚国的体制约束了他。我相信一个不求上进,不想作为的君王即使醒悟也是暂时的。他的老师以先王遗命来惩罚他,他想搪塞过去,认为不谷已经不是小孩子啦,领导这样一个赫赫大国,还要接受老师的体罚,定会闹出国际笑话,使楚国的国际威信受到损坏。但老师态度坚决,宁可得罪大王,也不敢视先王遗命为儿戏。楚文王叹“兮”了一下,无奈地扒开尊贵的国王之体。老师先是向先王祷告,再把荆条往他光光背上轻轻一放,就此惩戒完毕。楚文王自我解嘲,表示老师要体罚,应该重重打来才是,体罚得让人感觉不到疼痛。此话一出,却深深地伤害了老师,对楚文王说道,君子受罚应该知耻,小人体罚才惧疼痛。教出如此弟子,老师绝望地要去投井。楚文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即刻认了错,命人杀死心爱的猎犬,亲自折断不可多得的利箭,将自己宠爱的美女放逐。
如果说被老师责罚是个偶然事情的话,我们大可不必拿出来评述了。但在楚文王执政的十五年时间里,历史还生动地记录着以下事件。
他虏了蔡侯,决定活煮了他,以祭列祖列宗,告慰先人他是一个称职的君主。但朝中偏偏有人反对,理由很充分,活煮蔡侯,必将激发小国诸侯组成同盟拼死抗楚。楚文王血气上来了,这也不行,那个你们也要反对,寡人、孤家、不谷就这么决定了。谁敢反对,杀无赦!他话音未落,有人冲到他面前,一手执剑,一手抓他的胸,来了剑谏。情形突变,他定了定神,见是鬻拳,这个名字使我们想到楚国的开国之祖,想必是他的后人,也具王族血统,所以他才有如此胆量,敢于剑谏君王。他怒气冲天地呐喊,臣与君同死,也不愿意大王失去诸侯。君王这时只好说,不谷知错了。事后尽管鬻拳自残其身,但依然是对君王最大的羞辱。承认错误,这需要一种君王的气量。
我们还记得楚文王伐申吗?当时是楚师巴师联军联合行动。申国攻破后,巴师没有约束自己,进城烧杀抢劫无恶不作。楚文王要将申设置成一个最大的县,极需要安抚人心。便以军法从事,杀了几位巴师头领,以儆效尤。这事给他埋下了祸根,若干年后巴国叛楚,便以此为借口。楚文王举兵镇压。巴人是强悍的山地民族,又在楚大军压境,国破家亡之际,打起仗来几近疯狂。强大的楚师被打得节节败退,想龟缩进郢都来。
还是这位鬻拳,他自残双足后,因为忠心感动了楚国君臣,怕这位英雄寂寞,象征性给了他一个看守都城大门的位置。哪知他认真负责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得知楚王兵败返郢,他拒绝开门。斥责道,楚国的败军之将受到什么处罚,想必不用吾们多言了吧?楚文王无法回避地想到兄长屈暇的自缢身亡。中了巴人一箭的熊赀心道,罢了,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能让国人戳后背骨嘲弄吧。再回去与巴人决一死战,未必有胜算。遂决定舍近求远,捏柿子应该捡软的捏才是,于是带着这支败军去征伐黄国。
楚文王最后的一战,比较武王来说,显然是幸运多了。他班师回朝时,箭伤发作,便感到了自己不久于人世。人之将死,必要安排后事,其言也真。从他最后的遗言,我们才能对他作为君王行为的比较深刻地判断。
据《吕氏春秋》记载,楚文王对身后安排时发表感言。管饶常用礼义来规范约束我,与他相处总感不安;不见他时也不会想他,我在位时却常能通过他的言行警醒自己,如寡人在位期间不使他享有爵位,吾必被后人责怪;而申侯伯这人,凡是我有何种欲望,他很快感知并鼓励我去做,我有何喜欢的事情,他一定先帮我安排好,与他相处十分安逸,他不在身边常会想到他,倒使我犯了许多过失。此人一定要授他一些钱财,打发他离开。他判断不错,申伯侯到了郑国,三个月便处理国政,五个月被人杀害。
从楚文王临终安排中,我们看到他是有明确的是非标准的。楚文王既要治理国政,又希望追求安逸享受,他常是复杂而矛盾的。对于那些近臣,他会喜欢他们,但不一定会尊重他们;而那些使他敬而远之的人,却恰恰又是治国的栋梁之材。所以,他在满足个人欲望时,心里时常充满了惶恐。当他撒手人寰时,他做出的决定,充分说明了他的治国用人之道。
历史选择了熊赀成为楚文王,他也无愧于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