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日期,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距离辰月法器库再度开启的日子已经不
会太远了。但是令云湛感到难以理解的是,曲江离他老人家为什么不抓紧时间赶到宝库所
在之地静静等待,反而在外面四处招摇呢?
“比如你有一匹价值千金的好马,而其他很多人也知道你有一匹好马,想要抢走它,”他
向大车店里的马贩子打着比方,“你会不会为了抓一头骡子成天在外面晃荡?”
“我有病吗?”马贩子反问。
这就是了,连一个马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云湛想。他可以理解曲江离想要借助诸侯国的
力量来为自己扩展势力的野心,毕竟法器不是万能的,有法器有人才是正道。但问题在于
,想要抱诸侯的粗腿,任何时候都行,不急于一时;万一被耽搁了法器库开启的日子,就
得苦等十九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但曲江离先是勾搭衍国,再去破坏唐国与辰月教的感
情,简直就是急不可耐。如果他没有做这两件事,而只是悄悄躲起来,自己手里还真是很
难凑齐那么多线索去接近他的真相。
这是为什么呢?云湛纳闷地想,如果说五十七年前他是年少轻狂不知深浅的话,经过了那
一次的教训,他理应学乖了才对。他躺在七月的大车店连苍蝇都能闷死的空气里,苦苦猜
测着曲江离这一反常行为的动机,直到夜深后才慢慢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似乎和自己的叔叔云灭变成了同一个人,并且沿着云灭曾经的
生活轨迹,走向了早已离开的宁南云家。那时候云灭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独行客,面
对再多的敌人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却在他正当盛年的时候,选择了抛弃过去的生活,
回到云家为家族效力。
“你居然肯回来?”云家当时的族长云栋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似乎难以置信。
“我只有一个条件,”云湛说着,用下巴指向他抱在怀里的昏迷不醒的女子,在梦里,那
个女子的脸和石秋瞳一模一样,“我要去做一件事,生死未卜。我需要你替我保护她。只
要我能活着回来,就会为云家效力,直到你我二人有一个死掉为止。”
“成交。”云栋影淡淡地说,转过身打开了云家的大门。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声音很
响,让云湛一下子从梦里醒来。门响原来来自于大车店通铺房那扇陈旧的木门,不知道谁
半夜跑出去冲凉,拉开了门。
但云湛再也睡不着了,刚才梦里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怪不得我总在觉得曲江离的行为有
文章呢,他想,原来是和云灭那个怪物的作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回想起云灭自己颇不愿
意提及、但师母风亦雨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段往事。那时候云灭正面对着他生平遇到过的
最凶险的敌人,而风亦雨也被敌人袭击,身中血咒。云灭这个从来不会向谁低头的桀骜的
人,为了风亦雨,却咬着牙关选择了向云栋影妥协,把风亦雨放在宁南云氏的保护之下,
以便自己能心无旁骛地去击败敌人,消除血咒。
曲江离也同理啊,云湛坐了起来,兴奋地想道。他那么急切地和国主们接触,并不是着急
捞取什么利益,而是有一些迫在眉睫的危机,必须要借助强大的兵力去消解。简而言之,
他并非贪得无厌,而是情非得已。但是以曲江离的法力以及他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信徒,
还有什么拔不掉的钉子呢?
云湛索性起身,跑到大车店简陋的浴房里,提起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一桶一桶往身上冲。
在凉水的刺激下,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串联着线索。毫无疑问,曲江离最关心的事情一定
是开启辰月法器库,所以他求助于国家军队的力量,那么这一次开启法器库和过去有什么
区别呢?
五十七年前,他成功了,但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在屠灭汤家满门后被辰月追杀,不得不
躲起来;三十八年前,他已经很有心计,杀光了辰月追兵,无疑再次取出了众多法器,并
由此吸引了大批信徒;十九年前没有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云湛曾和木叶萝漪一起猜测,
很可能是包括连衡在内的一些信徒背叛了他,阻挠了他的计划……
云湛猛地把一桶水兜头全浇到身上。原来如此!他连手里拎着的空桶都忘了放下。十九年
前发生的不为人知的事变,不只是阻挠而已——叛徒们找到并开启了法器库!所以曲江离
再度现身后,本来只打算做两件事:处置叛徒并召集一批忠实信徒。那些各地被挖掉眼睛
的死者,多半是当年背叛他的人;而那些听到歌谣就从原有的生活中消失的人,则无疑是
对丧乱之神忠心无二的虔诚追随者。但当他满怀渴望地来到法器库时,却发现了意外情况
:法器库已经被当年的叛徒强占了,而且对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他。
人生就是一场莫大的悲剧,云湛幸灾乐祸地想。原来我一直以为潜在的敌人就是这位丧乱
之神呢,没想到局势原来是狗咬狗。这样的话,没准老子还能坐收渔利呢。
这个推断作出来之后,另一点谜团却又浮出水面,如果真的存在第二股势力,为什么他们
从来没有露过面?到目前为止,作恶的都是笃信丧乱之神的独眼人,而背叛了曲江离的那
帮人,既然已经开启过一次法器库,想必也会利用那段时间取得数目可观的法器,否则也
不至于令曲江离束手无策。为什么他们没有出现过?
他正在出神,浴房仅有的那扇破窗处传来一声轻响。云湛心头一紧。他满脑子都在投入地
思考着谜题,加上自认为在天启城内躲得很隐蔽,跑过来沐浴的时候忘了带武器。此时他
所能用的只有一条湿淋淋的毛巾和木桶之类的杂物,对付一般敌人倒是够了,万一来个高
手,那可有些不妙。
“别挣扎了,”一个好像是拼命憋住笑的女声说,“你手里无弓无箭,是肯定打不过我的
。”
“我现在相信你们河络是个男卑女尊的社会了,”云湛喃喃说,“偷看男人洗澡也这么泰
然自若。”
“这个嘛,你理解的角度有误,”贵为辰月教主、此刻却诡异地站在大车店窗外看男人洗
澡的萝漪慢吞吞地说,“我们河络和人类、羽人都是不能通婚的。所以你在我眼里不是什
么裸体男人,充其量是掉光了皮毛的猩猩罢了。”
“这个比喻非常贴切。”云湛哼唧着穿好衣服,身材矮小的河络已经从窗口灵活地钻了进
来。她环顾了一下这间比狗窝也强不到哪儿去的浴房,摇了摇头:“幸好我神机妙算,早
就猜到你这种穷小子只会住这种店,不然要找遍天启城的客栈可得费点功夫呢。”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云湛一怔。
“本来是为了别的事来的,”萝漪看起来口风甚紧,“可是现在,确实是为了找你。”
“发生什么了?”
萝漪本来嬉皮笑脸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曲江离消失了。他和他手
下所有的独眼人都消失了,踪影全无。”
“没准儿他是和唐国国主闹崩了,又去换了下家……”云湛说到一半,忽然领悟过来,“
糟糕!老怪物一定是去法器库了。这说明法器库马上就要开启了!”
“他肯定得到了唐国国主的强力支援,而且这一次打开法器库,也许会把所有的法器都搬
出来,”萝漪满眼血丝,看来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那样的话,九州将会遭遇前所未有
的巨大劫难。”
捕头佟童给云湛的信:
云兄:
你托我调查的几件事,大致有了些眉目。
第一、我在各地的同行纷纷给我回函,确认了那些失踪案的细节。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听
到了一阵旋律古怪的吟唱声,而失踪者正是在听到吟唱声后就立即失魂落魄,循声而去,
其中大部分人都展现了奇特的秘术。
第二、皇子篡逆案是高度机密,我没法取得详尽的档案,但是还是从知情者那里打听到了
一些传言。(以下与云湛在大车店所听到的内容大致相同,略。)
第三、公孙蠹的脾气之怪超乎旁人想象,所以获取和他有关的消息非常艰难。我寻访了一
些昔日很有名望的老捕快和刑部的官员,他们告诉我,公孙蠹性格孤僻,工作之外从来不
结交朋友,他入行之后三十多年,都从来没有谁进过他的家门,因此人们对他的生活一无
所知,更不知道他曾有过什么侄儿。我只能分析,那个侄儿也许是从乡下刚刚投奔他的,
在天启城呆的日子并不长,由于公孙蠹不与人交往,所以根本没有谁在意到这个细节。
但我得到了一个比较可信的说法,那就是公孙蠹并不是死在皇帝手里的。据说皇帝当时对
于公孙蠹不依不饶一定要追查三皇子案的做法十分恼怒,确实下令要处死公孙蠹。但公孙
蠹在被捕之前,已经被另一批不明身份的人推下山崖杀害。那是他逃亡的路径上最危险的
一段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近乎直立的绝壁,如果有人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伏击,他会完
全无法躲避,只能被打落山谷。但他冒险挑选了这条近路,终于着了道。
事后只能找到一具摔得稀烂的尸体,容貌已经无法辨认,但身上有一处伤痕能证实死者身
份——就在出事前大约半个月左右,公孙蠹遭遇了一名向他报复的逃犯,左肩上被划了一
刀,虽然伤势很轻,仍然留下了疤痕。此外,公孙蠹在最近的两三年里还有一些旧伤,都
对上号了。凶手是谁并没能调查出来,但你我二人应该有较为明晰的答案。
如果他的侄儿真的活下来了的话,也许会回到家乡去避风头。我已经查知公孙蠹的老家,
距离天启城不算太远,随信附上简单的地图,你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第四、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收获我必须要告诉你。关于去年秋季那些挖眼杀人的案子,我终
于得到了第一起有人目击到杀人凶犯的报告。这起案件发生在某个较为荒僻的越州小城,
被杀的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当地小贩。但在他被杀的那个夜晚,一位更夫亲眼目睹到,一个
独眼怪人从他的家里离去。事后搜查这个小贩的家,意外发现了一个用以囚禁秘术师的地
下密室,而且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于是我的越州同行调查了那名小贩,发现他真名叫连
衡,是一个二十年前就被认定是死亡了的秘术师。讽刺的是,我的同行继续追查他所用的
化名“郭凯”,结果发现郭凯在十五年前也曾在澜州死过一次。也就是说,这个连衡前后
假死过两次,一定是有什么惹不起的大对头逼得他那么做的。不过这一次,尸体确认无误
,连衡的第三次死亡终于成真。
此外,从时间上来说,在去年秋天发生的这一系列的杀人案中,连衡之死的发生时间最早
,那个从连衡的家里离去的独眼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些事件的主谋。
考虑到你的财务状况,随信附上一张银票。祝一切安好。
又及:刘厚荣的伤情大有好转,虽然可能赶不及帮助你破案,但康复肯定没问题。
又及:秋瞳公主曾两次召见我询问你的近况。
佟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