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某种程度上说,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毫不迟疑地答应把我藏
在齐王府里,并且破天荒向皇帝要求了更多的兵力来保护他,其实是保护我。
但我还是感到很不安,因为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可怕。自从我进入齐王府后,他
们就完全消失了,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露面。可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们追
杀着我跑遍了大半个九州,绝不会因为区区一座皇子的宫殿而导致前功尽弃。他们必然是
在安排着什么巨大的阴谋,可惜我无法察知。
齐王毕竟不擅长阴谋权术,虽然贵为皇子,对身边事物的知觉能力并不强。而我苦于身份
,没有办法去做更多的调查,只是直觉不断地告诉我,这样的平静背后蕴藏着风暴般的危
机,但还有谁能帮助我呢?
这时候一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公孙蠹。如果说天启城里还有谁既敢于挺身而出对付
丧乱之神的信徒、又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各种危险,那就只能是他了。
我在一个深夜叩响了公孙蠹的门。他过了很久才来开门,我猜他是通过某个暗孔先窥视我
,这的确是个谨慎的人。我迅速向他说明了来意,而公孙蠹显然是那种一遇到复杂罪案就
相当兴奋的人,立即忘记了我还是个素不相识的不速之客,把我带进屋里,接过我准备好
的手记,在灯火下阅读了很久。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组织,”他掩卷之后说,“可能会牵涉到一些相当庞大的秘密。皇子
那里看起来防卫森严,但在专家看来,其实到处都是漏洞。我建议你马上离开,悄悄搬到
我这里来,还更安全些。”
公孙蠹的话当然不无道理,但我很难相信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强过重重禁卫,所以我没有
答应,只是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由他去调查。
又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正午时分,我正在房间里闷得发呆,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送茶
水的侍女,抬头一看,竟然是公孙蠹。他虽然化装成了仆从的模样,眼神里那种天生像狼
一样的警觉却丝毫不减:“今天日落之前,你必须赶紧离开,一刻都不要耽搁,他们要动
手了。你一个人走,别告诉三皇子,因为他现在是被重点监视的对象,他一走就会露馅。
”
说完这句话,不容我发问,他就快速离开,留下我在那里发愣。他肯定没有说谎,但我不
能离开齐王,因为把他陷于危险境地的人是我。我想要去警告他,他却恰恰在这一天受到
皇帝召见,不在齐王府。
齐王在黄昏前回来,一回来就被几名手下迎进了书房,很久没有出来。我感到有些不妙,
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匆匆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没想到这个
举动使我逃过了一次劫难。
入夜之后,齐王府里渐渐开始充斥着各种怪异的声响。我在屋里倾听着,觉得那像是垂死
的人的呜咽声,又像是极度饥饿的野兽发现猎物时的咆哮。我悄悄把窗户推开了一点缝,
顿时惊呆了。
我看到整个齐王府里的人都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聚集在了院落里。但他们的走路姿势全
都歪歪斜斜,脸上的表情僵直而诡异,好像丢了魂魄。我仔细观察,发现他们并不是完全
散乱地站着,而是以每大约四五十个人为一队,分成数队聚在一起。我还注意到,每一队
人当中,都会有一个行动自如的人,似乎是起到了操控的作用。
房门一个个打开,不断有这样恍如死尸的人走出来。想到死尸,我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尸
舞者的操尸之术!这些人全都已经死了,正在受到尸舞者的操纵!
我顾不得多想,先钻进了一口水缸里藏起来,然后才冷汗直冒地一点点分析清楚发生的事
情。他们肯定是担心秘密外泄,认为光杀了我没用,而必须除掉包括齐王在内的府里所有
人,于是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点点安排细作渗透进来。今晚就是下手的时机,他们利用
晚餐下了毒,把齐王府里的人全都变成丧尸,我大概是唯一幸免的。
被驱赶的丧尸们封锁了所有可能的出路,并且开始被尸舞者驱策着四处搜索,以免出现漏
网之鱼——比如我。事实上,我肯定是他们最重要的目标,即便逃跑了也马上会被发现。
而我也并不打算逃跑,因为我已经看见了齐王。
齐王也成为了一具丧尸,他神色木然,双目黯淡,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金樽美、纵琴而歌
了,这都是我的错。他死了,我也决不能背负着良心的谴责苟活下去。但我会把新写的这
篇笔记藏起来,并且留下我和公孙蠹约定好的记号,以便日后他能找到,获知齐王死亡的
真相。而公孙蠹手里的我所有的笔记,也一定能帮助他查探出那些独眼怪物们的真正面目
,让我和齐王的牺牲变得有价值。我相信尸舞者们一定会驱赶着丧尸去制造某些骇人听闻
的事件,但请公孙先生或者其他读到这份笔记的人相信:齐王是无辜的。
不能再多写了,丧尸已经来到了门口。
云灭给云湛的信
臭小子:
你要打听的那个龙斯跃,我的确曾和他交过手,他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但后来我放走了他
,因为他向我亮出了他随身的一个物件:一枚天驱指环。
此事详情如下:二十一年前我还呆在云家的时候,这个姓龙的以行商的身份,跟随着几名
在外常年经商的云氏成员回到宁南,要在云家暂住几天。云家是宁州最大的商业组织,招
待几个生意伙伴原本天经地义,所以并没有人特别在意他。不过此人很擅长讨人欢喜,很
快就和云宅里不少年轻人混得很熟。
大约住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和一些年轻人一起在房间里喝酒,连他在内总计有十二人。那
一天碰巧客院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居住,加上仆人们很害怕喝多了酒的年轻人撒疯打人——
下人们被打了算白打——上好酒菜后就很快离开,所以没有人知道这顿酒的前后经过。人
们所能知道的是,他们喝了一整夜,但到天明时,只有他一个人离开,其他十一人踪影不
见。
一个仆人很好奇,进房去一看吓得半死。那十一个年轻人不见了,化为了散落一地的断肢
残片,现场血肉横飞,让后来收尸的人伤透了脑筋。而那十一个人的肢体最终也没能分清
楚,只好草草合葬在一起。
龙斯跃自然成了最重要的嫌疑人,云家当即派了一批人去追他,结果这批人全都被击败。
族长云栋影只能央求我出马,我花了六天,追上了他,把他打倒了。
(风笑颜读到这一段时悠悠神往:“看看,这叫什么气势?‘我追上了他,把他打倒了’
,真正的高手才能说出这种轻描淡写的话,不像你,打翻一个小地痞都说不定要找说书的
写段唱词表表功。”
云湛的表情好似被小地痞揍了一顿:“首先,我一向谦虚而低调,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其
次,我叔叔说话口气就是这样,总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好像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里,
打败什么敌人都是理所应当,没准当时他其实也被揍得遍体鳞伤呢。”)
我逼问他这起血案的详细经过,并警告他我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各种酷刑,直到他开口为止
。这时候他忽然说,他知道我和天驱有来往,而他也是天驱中的一员,这一次的事件,其
实是为了阻止一场灾难。我验看了他的指环,的确是真货。
他用天驱的规矩封住了我的嘴,让我不能打探过分具体的细节,但还是被迫告诉了我部分
真相。他一直在追踪着一个神秘的秘术师组织,据说这个组织在制造一些邪恶的法器,可
能造成很大危害。这个组织中有一个成员就是云氏子弟,所以他追着这条线索来到了云家
,没想到那个人识破了他的身份,在那一晚上抢先下手,试图利用法器的力量诛杀他。幸
好他反应及时,没有被害,但剩下的残局无法向云家解释,所以只能逃离了。
他还让我看了一封密信的一部分,那上面的确是天驱宗主的指令,命令他在调查完云家后
,去往雁都,和另一名天驱会合。信末的花押我一眼就能辨别出来是真的,旁人伪造不来
。所以我最终放过了他。
不久之后我听到消息,风家也发生了类似的惨剧,我猜测和龙斯跃有关。但事不关己,我
也没有费心去打听。
我所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师母嘱咐我捎上她的问候,但那些问候的词句千篇一律,
你随便找个办喜事的铺子就能听个够,我就不多写了。把自己的小命看紧点,丢了要找回
来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