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灭的书信让风笑颜的心情明显好多了。虽然七月的天启城又闷又热,她居然也没有抱怨
,这无疑归功于云灭在心中所提到的他父亲的往事。
“其实他要真是个大坏蛋,听起来不是更厉害一点?”云湛给她泼冷水,“现在他不过是
无数天驱中普普通通的一员罢了。”
“我乐意他是天驱!”风笑颜嚷嚷着,“老娘一想到那些独眼怪物就不舒服,再说他是个
正直的天驱,也可以稍微抵消一点你给这个组织带来的负面影响。”
“我已经不是天驱了,管我什么事……”云湛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走开。他借口睡
午觉,躺在床上却连眼睛都没法闭上,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拼凑着整个事件的轮廓。辰月
教的法器库;试图霸占法器库的曲江离和他制造的几起惨案;二十年前背叛了曲江离的部
分独眼人以及在此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龙斯跃;重新回到人间的曲江离和他夺回法器库
的野心……虽然还有很多谜团,但大体的主线已经清晰,总算不像自己最初收到崔松雪纸
条时的一头雾水了。
而眼下还有三个关键的真相需要发掘:龙斯跃在二十年前的背叛事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他是否还活着?公孙蠹临死前是否掌握了很多信息、这些资料会存放在那里?法器库的
具体位置到底在哪儿?
尤其第三点是重中之重,因为曲江离的突然消失说明了法器库的再度开启已然临近,如果
不能阻止这次开启,那么无论大量的法器落入曲江离手里还是背叛他的那群人手里,都会
带来巨大的劫难。萝漪已经下令辰月教内的星相师和算学家们不分昼夜地进行演算,想要
通过星相学寻找出那个具体的日子,但由于计算涉及到从来没有人能捕捉到其精确轨道的
谷玄,因而困难重重,能否赶在那个日子之前算出来,谁也不能打包票。
云湛烦闷地喘了口气,正想合眼睡一小会儿,门却被敲响了:“云先生,您要找的那个女
人找到了。”
云湛差点连鞋都没穿就窜出门去,顿时睡意全消。片刻之后,他已经来到了辰月教设立在
外的联络点,见到了眼前这个叫做倪小瑛的女人。一见之下他就吓了一大跳。
“请问您……今年贵庚?”他小心翼翼地问。
“到明年就满六十啦,不过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个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太太用一种漏风的
声音回答说。之所以漏风,是因为她的门牙几乎全掉光了。
不对呀,云湛心里直纳闷,公孙蠹当年被杀害的时候只有四十来岁,按年龄算,他的侄儿
应该在二三十岁左右啊。而这个老太太,十五年前就已经四十五岁啦,难道这是一个老牛
吃嫩草的悲剧故事?
这个侄子的口味还真独特,云湛摇着头,尽量装作对这种令人心理不适的反差无动于衷:
“那个时侯,你们的关系很熟吧?”
倪小瑛严肃地点点头:“当然了,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谈婚论嫁了。”
云湛再在心里叹口气,接着问:“能讲讲他当时怎么失踪的吗?”
倪小瑛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我也说不清楚。他那一天根本没搭理我,而是偷偷在屋
里折腾,我隔着墙洞看过去,发现他一直在收拾东西,看起来像是要搬家。我过去追问他
,他也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家门口亲眼看见,一辆马车从他家的大门里驶
出,驾车的人不是他,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他当时一定就在车里。”
“他的叔叔没有走?”
“当时肯定没走,”倪小瑛很肯定地说,“因为他送着那辆车出了门。不过那一眼之后,
我同样也没再见过他,第二天他的房子就被查封了,我明白公孙克不会再回来了。”
说到这里,白发苍苍的老人略有些哽咽:“唉,公孙克虽然来自乡下,又比我大上好几岁
,但一直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等等!”云湛听得莫名其妙,立即打断她,“这个姓刘的,不,这个公孙克,当时多大
岁数?”
“正好五十岁。”
“五十岁?可是他叔叔那一年不也差不多在五十岁上下吗?”
倪小瑛奇怪地看他一眼:“辈分哪!他侄儿还比他大一岁呢,但是按照家谱的排行,就是
比他矮了一辈。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难道你们羽人就从来不分辈分只按着年龄乱叫吗?
那不是乱了套了!”
没什么想不明白的,云湛郁闷地想,不过是让我把寻找的目标从一个年轻人换成一个老头
而已。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在公孙蠹的家乡时,村长说过的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侄儿自
己倒不想走,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不如把机会留给年轻后生。”
当时他只觉得村长唠唠叨叨全是废话,所以很快打断了对方的啰嗦,以至于忽略了这个明
显有问题的句子。现在总算清楚了,公孙克只是在辈分上是公孙蠹的侄子,实际上竟然是
个和公孙蠹同龄的老人。难怪不得为了找这个倪小瑛费了那么多工夫呢。自己一直以为她
应该是个中年女子,怎么想得到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一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误会,甚
至带点文字游戏的味道,但实质上对自己的调查没有太大的帮助。而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头
,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都完全没有线索可言。
等等!云湛忽然感到一阵不安。这个侄子的年龄在过去完全没有引发过他的思考,现在陡
然知道这是一个老人时,他却隐隐发现了其中的某些不妥之处。公孙克不是个年轻人,公
孙克是个老人——仅仅只是无足轻重的误解吗?
他敷衍地听着倪小瑛讲述着她与公孙克的那些往事,终于想起了自己想要问些什么:“公
孙克和他的叔叔,长相和身材是不是有点像?”
倪小瑛笑了起来:“你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他和他叔叔长得真像,身材也很接近,不知
道他叔叔是不是因为他看起来觉得亲切,所以才把这个侄儿带到天启城来的。”
“完全有可能,”云湛礼貌地点点头,“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我派人送您回去。”
倪小瑛离开后,云湛摸了摸额头,发现汗水已干,反倒是一阵寒意从脚下升起。公孙克原
来是个老人,这一点简单的小发现,却可能蕴含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个所谓的侄儿是个年轻小伙子,没想到和公孙蠹一样,都是老人。而且
倪小瑛道破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两人容貌和身材都很近似。
没那么简单,云湛想,公孙蠹这样冷漠的人,不大可能单单为了“亲切”而收容一个人。
他又掏出佟童那封信,仔细琢磨着关于公孙蠹的那些字句,并很快注意到,公孙蠹的尸体
被发现时已经血肉模糊,面目不辨。但当时根据此人身上的一些伤痕,确定了他的身份。
但是这些伤疤的形成时间很耐人寻味——全都是在最近两三年之内的。也就是说,都是在
他的侄子被他带到天启城后才形成的。
那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推理呢?云湛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怪异的念头:假如那些伤疤都是刻意
为之、都是公孙蠹故意制造的呢?比如说,他把侄儿带到天启后,找机会击昏侄儿,看清
楚对方身上所有的伤痕,然后在随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利用机会在自己身上伪造……这一点
在时间上是吻合的,因为综合村长的说法和佟童的调查,那个侄子在天启城大概呆了两年
时间,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公孙蠹让他身边的同事们“发现”他身上的伤疤了。
公孙蠹为自己制造了一个替身!他早就想让侄儿替他送命!
得出这个结论后,云湛开始回想与公孙蠹有关的各种传闻。一个冷酷的、不近人情的、为
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提刑官,他一向的观点和自己刚刚脱离的天驱有某些相似之处:为了达
到大正义的目标,可以稍微牺牲一些小正义。
对于公孙蠹而言,所谓的“大正义”,当然就是他的性命了。因为只有他活着,才能继续
追捕审判各种罪犯,尤其是揭破害死了三皇子的丧乱之神的真相。而为此牺牲一个无足轻
重的乡下老头,显然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云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在这桩丧乱之神的案子里,无论邪派还是所
谓“正派”,都拥有一种让人在大夏天脊背发凉的精神力量。
“公孙蠹用他的侄子作替身?”风笑颜很是吃惊,“就是说,死的很可能只是他的侄子,
而他还活着?”
云湛点点头:“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而且我甚至怀疑……他侄子的死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
风笑颜说不出话来,萝漪却神色自若,显然对于这种程度的阴谋诡计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她接着云湛的说头说下去:“的确,如果我是公孙蠹,一定会选择、不对,是制造一个恰
当的时机,杀死我的替身。然后按照你所调查出的情况,毁掉他的面孔,让人们只能看到
模糊的脸型。在这种时候,他们只能依据身上的疤痕印记来判断死者的身份,但我已经利
用过去两年的时间,仿造了替身身上所有的伤疤,因此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会认定我已
经死了。”
“很有道理,”云湛说,“不过他怎么能料定公孙克就会在那段山崖出事呢?”
萝漪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吗,那段山路如果被伏击,基本就是必死。所以如果我没有
猜错的话,那一天公孙克的逃亡路线,根本就是公孙蠹故意泄露出去的。他为自己的侄儿
安排了这条死亡之路,又悄悄把讯息告诉了独眼人,而他已经提前埋伏在了那段山崖下,
只要马车摔下去,他立刻会赶过去,毁掉尸体的面容。”
“可是公孙蠹又会藏到哪儿去呢?”风笑颜低声说着。刚才那番话固然很贴近事实,如果
是从云湛嘴里说出,她说不定还得挖苦两句,故意找找茬。但不知怎么的,始终和蔼可亲
的萝漪却让她不敢稍微有一丁点放肆,比面对着公主之尊的石秋瞳还要紧张万倍。她能凭
直觉感受到,这个外表看起来单纯可爱的矮个子河络,体内蕴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力量。
“也许他也找到了法器库,”云湛沉吟着,“这是个足够精明的人,很难想像他在布置了
那么大的骗局后,会始终一无所获。”
三人又猜测了一阵,仍然不得要领。云湛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就好像是夏夜
里被蚊子叮了,但伸手搔上很久都找不到痒处。现在他们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剥出了
很多的真相,只是这些真相不痛不痒,反而引发出更多的难解之谜。而最要命的谜团——
法器库的方位——始终得不到解决。唐国水师就像在海上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堤坝,让堤坝
外的人们心急火燎而又无可奈何。
云湛总结的待解之谜:
一、辰月法器库的位置。
二、公孙蠹的下落。
三、二十年前曲江离遭到背叛的详情。
四、风笑颜扑朔迷离的身世,以及她的父亲龙斯跃在此事件中的身份与作用。
五、曲江离遭到汤氏陷害灭门的真相,会否和法器库有关?
六、最早给我写信示警的崔松雪是如何卷入事件的?他字条上没写完的“找到尸”三个字
,究竟指的是什么?
七、修复的笔记中提到过法器库所在地的一些状况,那些“神的信徒”与独眼人以及另一
股力量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这种关系究竟是怎样产生的?那只奇特的怪兽背后隐
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