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萝漪和风笑颜也赶到了。云湛在沉鲸的帮助下泅渡到海岸与他们会合。岸上是唐
国领土,现在一切都处在唐国视线范围内,行动不得不万分小心。三人仔细分析了附近海
域的洋流特征,结合着日志上所说的“决不会超过一个对时”的航行时间,以及那些与环
境有关的断断续续的描述,让萝漪的教徒们去向渔民悄悄打听。
与此同时,辰月教中的星相师也终于把计算结果送了过来。根据他们的计算,下一次太阳
远离大地、谷玄逼近大地的日子,是这一年的八月十一日清晨前后,由于谷玄的轨迹从来
不为人知,只能以其他星曜受扰动的程度来进行粗略推算,所以具体的时辰没有办法算出
来。
在那一天,大约有长达大半天的时间里,由于谷玄的临近,其他天空诸星的星辰力都会受
到极大的干扰,比如说,即便是随时能感应月力的体质最好的羽人,即俗称的鹤雪体质,
到了那半天也没有办法起飞,其效果与明月被暗月遮蔽同等。
“八月十一日……那不就是后天吗?”风笑颜算算日子,大惊小怪地喊起来。
“后天清晨左右,其实也就是说,我们明晚就必须找到这座海底城,”云湛说,“否则就
来不及了。到时候天知道会有什么样威力无穷的法器流出来,只怕神仙也挡不住。”
“现在我们手里有四处可疑的地点,”萝漪挥着手里的一张纸片,“这四处地方都比较古
怪,尤其还经常发生离奇的事故,从隐蔽入口的角度来看,比较符合,其他特征也和日志
上所说比较接近。但我们没有时间去验证,必须选定一个,一次性地去撞运气。”
“为什么?”风笑颜不解。
“虽然水师都离得比较远,但唐国国主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这一带都布置了斥候,监视
着往来的船只,”萝漪说,“我们如果要出海,就必须一次成功,否则一定会被他们发现
。别忘了,那是在海上,无处遮蔽的海上,不像陆地上有各种各样的藏身之法。”
“所以我们一定得在四个地点中选一个。”云湛叹息着,看着那四处地点的详细描述。这
四个地点,有两处在近海区域的航道或渔场附近,有一处靠近某个无人居住的荒凉海岛,
还有一处靠近西北海岸的一座悬崖。这四个地方都在距离海港一个对时以内的航程里,都
是海难多发地点,哪一处都有可能。
“我们来投票表决吧!”风笑颜忽然说,“哪一个地方同意的人,就选哪个地方。”
“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吗?”云湛哭笑不得。
“要是到了明天下午还决定不了,可不只能过家家了?”风笑颜摊开手,“不然你告诉我
一个更好的办法?”
云湛被噎住了,心里不得不承认,风笑颜说的虽然荒诞,却也是实话。真到了那一步,唯
一的办法就是瞎蒙一个,碰上了算赚碰不上等死,生死竟然只能系于四分之一的随机选择
,人生的悲剧莫过于此。但他仍然相当不甘心,想了想,决定把几名辰月教的细作叫进来
,再仔细询问一番。
“那片海域离惯常的一条航道很近,但是有不少暗礁,也经常遇上风暴,所以船只都会绕
道而行。最有意思的在于,如果没有船只进入,那里也许会大半个月都风平浪静,但每次
有船进去,就会立马风雨大作。一般的水手们都把那一片称为暴风之眼,无论如何也不会
抄近道通过那里。”第一名细作描述着第一个地点。
“那片海域非常奇怪,距离一片很丰饶的渔场不算太远,但却经常出没一些危险的海兽,
据说还有人见到过小山一样大小的豪鱼。更加奇怪的是,明明附近就有鱼群,但那些海兽
却对渔场秋毫无犯,就呆在自己的地盘里,一旦有船只闯入则会毫不犹豫地袭击。当地渔
民都在传言,那里的海底是一条深深的海沟,里面藏有创世之初天神留下的神器‘海之渊
’,而海兽们就是天神用来保护神器的。”第二个人如此形容第二片海域。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灵荒岛本来应该成为一个重要的海上中转站,也可以成为渔民们的
休憩之地。但奇怪的是,这座环境优美、登陆方便的小岛,不知怎么的,总是发生各种离
奇的死亡事件。不管是来往商船的水手,还是打渔路过的渔民,还是闻风而至的探险者,
在这座小岛上呆久了必然会出事。死者往往在一夜之间暴毙身亡,却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
点伤痕。久而久之,这座岛也就再也没人敢登上去了。”第三个细作报告说。
“海西崖一直以来都有闹鬼的传说,据说曾有被渔民们以通奸罪处以私刑的渔女化身厉鬼
报复。虽然传说无根无据,但这里经常有人跳海自杀却是事实。他们往往会爬到山崖上一
块突兀的巨石上往下跳,下方就是尖锐的礁石和汹涌的波涛,跳下去的人没有半点可能幸
免。那块巨石形状长而弯曲,顶部尖细,所以被形象地称之为犀牛角。”这是第四个地点
的描述。
“这四个听起来都挺像的,”风笑颜眨巴着眼睛,“不过第二个更像,兴许那个什么‘海
之渊’就是以前的辰月教先辈故意编出来吓唬人的谎话,实际上指的是法器库。”
云湛不答,仍然苦思着。诚如风笑颜所说,这四个地方都带有一些神秘色彩,一定要牵强
地解释的话,每一处都能指向海底城。但每一处都像也就意味着每一处都不像。
一定有一点不一样的联系,他咬牙想着。我应该怎么把它揪出来呢?当前的问题在于,在
所有能够找到的活人和死人里,只有这位不知名的旅行家一个人曾经混进过法器库。由于
他的日志残缺不全,注定了大家只能闷着头瞎猜……
想到“残缺”两个字,云湛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光亮闪过。他隐隐意识到,自己遗漏掉
了一点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但他明白,最关键的就在这个被忽略
的点上。
暴风之眼、海之渊、灵荒岛、犀牛角,云湛不断把这四个名词翻来覆去地比较着,总觉得
这些名字当中也许就隐藏着最后的那把钥匙。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着。
“你在干什么,练书法么?”风笑颜很奇怪,“这种时候装什么风雅?”
云湛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猛地跳将起来,双手按住了风笑颜的肩膀:“你说什么?练
书法?”
“是啊,你这么一个粗人,装模作样写什么字……放手!疼死啦!”风笑颜觉得云湛的双
手就像铁钩一样,简直要把肩上的肉都扯下来了。
“没错,我是粗人!”云湛大吼起来,“所以你来告诉我,犀牛角的‘犀’字,该怎么写
?东陆语!”
风笑颜被这一声大吼吓得一激灵,反应了好几秒钟,才伸手在桌子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
犀”字。
“首先要写出一个‘尸’,对不对?”云湛继续像野牛一样地吼叫着,连萝漪都被他吓了
一跳。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尸”字,而是没有写完的“犀”字!云湛简直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手舞
足蹈狂歌一曲了。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都在反复推想着崔松雪给他的那封没写完的信,想
着那莫名其妙无法解释的三个字:“找到尸”。之前他一直猜测那指的是某具特殊的尸体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并不是要他寻找什么尸体,而是要他找到“犀牛角”。
崔松雪本来是比较从容地写那封信的,但在敌人突然临近的忙乱中,他什么也来不及写了
,只能匆匆把最关键的这个地点写下来。这就是辰月法器库所在的位置,“犀牛角”下的
无数人自杀的海域,那片曾经礁石密布、无比凶险、常人完全无法靠近,却由于火药的发
明在千年后变成寻常航道的海域。
有沉鲸的帮助,制造一个容纳三人的、能在海里短暂潜行的浮漂并非难事。风笑颜更是拍
着胸脯保证,她所研究的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秘术中,正好有可以帮助潜水的。
“可以把水转化为气泡,包住头脸,在一定时间内帮助呼吸,”风笑颜说,“可是我没有
办法抵抗水压。我们潜得过深的话,会被水的重量挤坏的。”
“这个可以交给我,”萝漪说,“我会有适当的秘术让我们毫发无损地深潜的。以你的精
神力,大概能变化出多少个这样的气泡?”
风笑颜算计了一下,面有愧色:“恐怕只能支撑我们三个的。”
“问题不大,”萝漪看来早有心理准备,“多一两个人的也没什么用处,人少反而不容易
暴露。我们毕竟只能偷袭,不可能正面冲突。”
“但是万一……啊,没什么。”云湛说了半截又住口了。
“怎么了?”萝漪看他一眼。
“我本来想说,万一海底城的入口是被秘术封禁的怎么办,然后我想到了,这世上大概没
有辰月教主解不开的秘术。”
“过奖了。”萝漪嫣然一笑。
剩下的时间就是休息和等待。云湛睡了两个对时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走出门一看天,
已经是八月十日的清晨。这时候他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影蜷在屋外的石沿上,一看是风笑
颜正坐在那儿。
“怎么了?紧张到睡不着了?”云湛问。
“我是紧张,但紧张的不是怎么进去的问题。”风笑颜轻声说。云湛听出她的嗓子略有点
沙哑,或许是刚刚哭过一场。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的父亲和那个害了我母亲的女人。在梦里面,他们已经很幸
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且完全忘记了我母亲的存在。我上去找他理论,他却跟我说,从来就
没有过风宿云这个人,他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风栖云。”她双手抱膝,身体缩
成小小的一团。
云湛心里微微一痛,想要说点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你放心,他们
很有可能早都死了”这类的话吧。但想想如果龙斯跃真的懵然无知地和假冒姐姐的风栖云
呆在一起,那对风笑颜也是沉重的刺激。
“前几天听说我父亲其实是个天驱,其实一直在暗中调查辰月法器库的事,本来很开心,
”风笑颜说,“可我很快想到了,当他成功利用曲江离的手下击败了曲江离之后,又去了
哪里了?如果他真的把剩下的敌人也都解决了,为什么再也没有重新回来过呢?我想来想
去,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已经被其余的独眼人杀害了,要么……风栖云成功迷惑了他,
已经假冒我母亲和他一起生活了。”
这种可能性相当大,云湛想着,却没有说出口。风笑颜接着说:“然后我又进一步想到了
,风栖云陷害并假冒我母亲的手段那么毒辣,这个女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和
我父亲在一起吗?我还真不觉得爱情这玩意儿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云湛一怔,忽然间明白了风笑颜真正的担忧是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风栖云在背后利用
你父亲……利用你父亲……去替她抢占法器库?”
“这才是我最害怕的,”风笑颜两眼望天,“我害怕我们进入到那座海底的城市之后,发
现我父亲早已死了,因为他的利用价值在推翻曲江离后已经完全消失;而风栖云,长相和
我母亲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风栖云,则成为了法器库的主宰者。那她就会是同时杀害我
父母的凶手,可我对她完全无能为力。”
“我们会帮你的。”云湛说。
风笑颜摇摇头:“她拥有法器啊,在新一次的开启后还会拥有更多。你和萝漪都是很厉害
的人,可是我担心,我们都无能为力。”
“别忘了还有曲江离呢,”云湛眨眨眼睛,“等他们先狗咬狗,我们再坐收渔利,总会有
机会的。”
风笑颜淡淡地一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都会说‘总会有机会的’,你就没有过绝望
的时候吗?”
云湛翻着白眼想了很久:“也不能说没有,但也可以说完全没有,就得看你怎么界定绝望
了。”
“你觉得绝望是什么样?”风笑颜问。
“有一天,天塌下来了,大地崩塌了,海水倒灌了,连空气中都布满了毒气,无论躲到什
么地方都是一个死,那大概就是绝望吧,”云湛说,“除此之外,无论什么境地下,都能
找到希望的。”
“你还真是乐观。”风笑颜撇撇嘴。
“你得这么想,”云湛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人真的被逼到无法翻身的绝境,那大概就只
能选择一个死字。可是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还怕翻不了身?”
风笑颜想了想:“听起来还有点道理”
“比如说今天夜里,也许我们找不到海底城的入口,也许我们进去了也无力阻止,那又能
怎么样?最坏不过是曲江离他老人家一个人霸占了整个法器库,开始在九州掀起战争——
很了不起吗?九州已经打了几千年的仗了,也不在乎现在再来一场,何况法器是人造出来
的,照样也能有人找到摧毁它们的办法。”
“你还真会瞎胡扯,”风笑颜叹了口气,“但是说真的,每次听你瞎扯一阵,心情就会放
松很多。她……真是个幸运的女人。”
“谁?”云湛一愣。风笑颜摆摆手:“我困啦,回去补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