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逢
踏上大学旅程那天,是她送的我。
她起得十分早,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煮了一碗面用了一个大早,之后把我从床上“拖”起来。
待我坐到餐桌旁开始吃早餐时,她又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一句话她都不说。我干巴巴地吃着那碗面,没有辣椒,白白的,看起来很难吃,别人吃起来也许不是那么难吃,但是至少,我觉得很难吃。
待我吃好,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对我笑了笑。我面无表情地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悠悠道:“你不用送我了,我这么大个人了,你都五六十了,还忙活啥呢?”她撩撩耳边的发,又从我手里拿过行李箱,笑笑,“没事儿,我也就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走吧。”我不喜欢去和人家纠结在一件小事上,就让她提着行李箱出了家门。一路上,平时沉默寡言的她一直一直说个不停:“你脾气不好,行为又偏激,少和人家争吵,免得弄出个什么事来。”“女孩子长大了是该有些漂亮的衣服什么的了,你尽量买,别舍不得,化妆品就免了,对皮肤不好。”“大学不要谈恋爱,有时间啊找份兼职,不自立的女生啊是不招人喜欢的。”“感冒了要去医院,别像小时候一样拖着,知道不?胃不好少吃冷和辣的食物……”
我无聊的伸手打路边的花啊草啊,听着她的碎碎念,我不会打断她,即使我不想听。
到了车站,盛妃就来了电话。她在我身边就开始沉默,我接着电话提着行李箱上了车,车开动后不久,和冯哲挂了电话后才想起她。我直起身往后看了看,看见她小小的身影还立在原地,一双手冲着车挥,另一只手捂住脸庞,像在哭。那么一瞬间,我的鼻子酸了酸,眼睛酸胀的疼痛,这么多年了,我从未仔细地去观察发现她的变化,这一别,以我的性格,又不知何时再相见了,我只能在心里默念她安好,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经过几天的颠簸后,即将下车后,我与车里的一个男生发生了争执。原因很简单,他吃的泡面的汤水洒在了我的裤子上,他还悠然自得的不道歉,我十分生气地理论:“你干嘛?”他鼓鼓眼睛,装傻问道:“我干嘛?”我指了指我裤子上的油水,“不道歉啊?”他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啥大事呢!别烦我。”
我彻底被激怒,我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气与性格,我夺过他手里的泡面“啪”的砸在地上,油水四溅,四周的人们不停的指指点点。他也是个暴脾气的人,狠狠地推了我一把,大声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就一点破事儿你至于吗?你有没有教养啊,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没妈的孩子,要不就是个私生子,世上有你这样的人么?多大点事儿啊?你至于吗你?”
他的话刺激到我,我四周看了看,夺过旁边的在削水果的乘客的水果刀,我双手举起水果刀往他身前挥,我愤怒到瑟瑟发抖,“你刚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并不怕我手中的刀,他高傲的嘲讽道:“你有种就砍下来哪?砍哪?有爹生没娘养,没教养,神经病!”我狂叫,双手紧握着刀胡乱地砍去,他一定想不到我真的会砍下去,他的手臂流露出鲜红的鲜血,四周的乘客吓得大叫,四处的躲。
被那些乘客控制住后,我抵制不住心里的愤怒和难过,我不住的发抖,看着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我的心里翻滚一阵的恶心,我捂着胸口在车里呕吐起来。我的胸腔无数的憋闷,吃下的食物一一被我吐出。我依然发抖,我疯了一样地痛哭起来,我蜷缩在车里某个座位的下面,不住的发抖哭喊,没有人再敢靠近我。
火车到站后,所以人都下了车,赶往他们的远方,只有我一人蜷缩在角落依然哭喊。直到盛妃来到车上,双臂轻轻地环住我,温柔的抚慰我。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温柔道:“惜若,没关系的,不用怕,冷静下来,不然秦生会怎么看你啊?惜若,冷静下来,不要再哭了,停止发抖,我们去找秦生。”我渐渐地停止哭泣与颤抖,最后终于恢复正常。
盛妃提着我重重的行李箱,挽着我的手臂缓缓走出车厢,司机还冲我的后面骂了一句:“有精神病就去医院哪!”
新城市全然一番新景象,我与盛妃沉默地走在吵杂的街道上,谁也不说话。这么多年来,只有她一人懂我的沉默。
像方才那样的事情经常在我的身上发生,像我这样的人,是该去医院了。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情绪,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而只有盛妃可以使我平静,可是当事情过度时,盛妃也没有办法可以使我平静。
我的动怒也并非是因为那人说我是神经病,说我是神经病的人太多了。而是他说我是个私生子什么的,我讨厌别人那样说我。
步入新的大学时,盛妃开口问道:“你怎么样?”我扭头对她笑笑,“没事了。谢谢你。”她将行李箱递给我,笑道:“宿舍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弄好了,你把行李放好,晚上出来一起吃饭。”我笑着接过行李箱,打了一个ok的手势便转身。我走了没几步,她在身后喊道:“惜若,控制好情绪,不要和宿舍里的新朋友发生争执。”
我转身对她笑笑点头。
夜笼罩不了这个城市。灯火通明,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远处的高楼顶部亮堂堂的,盛妃拉着我走进那个高楼。
盛妃替我盛好饭,笑问道:“也就几个月不见,你又变美丽了。和宿舍里的人处的怎么样?”我使劲地用筷子去戳碗里的饭粒,悠悠道:“也就那样。盛妃,我觉得我该看医生了。”她“噗嗤”地笑出声来,拍拍我的脑袋,“你啊,越来越傻了,看什么医生啊,精神分裂控制控制就好了。对了,冯哲和你怎么样啊?”我放下碗筷往椅子倒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就那样。”她故意地白了我一眼,“别说这句,到底怎么样啊?”我扭头看着窗外的繁华,憋着眼里的液体淡淡道:“他要的生活是走遍天下,浪迹天涯,不想有感情的累赘,而我想要的生活,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平淡就好。我们走不到一起的,在高考前期他就告诉我了。”盛妃轻叹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他不是答应等你了吗?”我笑道:“太远的事情我们都不想去计划,也许当时他说那句话就是哄我开心而已。快吃啊,我要回去睡觉了。”盛妃付了账,拉着我离开。
我一脚把路上的小石子踢得老远,我淡淡开口,“我想一个人走走,我让周久来接你,还是你一个人回去?”盛妃笑笑,拿出手机道:“我一个人回去好了,不想打扰他。你别太晚了,那我走了。”
在路口与她分手,我拐进了一个书店。
书店里放着一首很哀伤的音乐,我靠着书架闭上眼睛听着那首歌,我的呼吸越发沉重,那片血芒芒的景象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车轮下的哀景在我的梦里千千万万遍。
“我们关门了,你下次来吧。”一个爽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睁开眼,没有抬头看声音的主人,他打断了那血芒芒的景象的放映,我淡淡道:“谢谢。”
我很喜欢在夜里出来瞎游,有时候我觉得那时孤单,有时又觉得那是人生,有时候我也会在深夜里发疯的哭喊,哭喊那没有人理解的精神分裂。
我瞎游,遇到岔路我就拐往左,就那样一直拐。我在瞎游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何时才能走到路的尽头。
就在我在想我何时能走到路的尽头的时候,我就真的走到了路的尽头。
冯哲,他头发蓬乱地坐在烧烤摊上,突然抬起头的他,满脸的沧桑,那双眼眸无尽的深邃与悲伤。
他所在地方,都是尽头。
我吸了吸鼻子,跑过去,他刚好站起来去付钱。我如风一般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的名字,是你念一万遍都觉得不够的。
他推开我,付了钱后,一句话也不说就想走。我一把拽住他的手,我抬头用那双溢满泪水的真诚的眼睛看着他,“你还记得我高二时你送给我的那首诗吗?/我的流浪是一种没人理解的孤独/我希望有那样一个太阳/理解我的孤独/给我一点光辉和温暖/我就不再流浪/与那人携手/走到尽头/我希望是你/.”冯哲对我笑笑,那双颓丧深邃的眼睛充满疼惜,他捧起我的脸,深深地吻我的眼睛,“我最喜欢你的眼睛。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要浪迹天涯。你要是有那么多时间给我叙旧,你帮我把我的出租屋打扫了吧,那样我好离开。”
我跟随他到他出的临时屋,里面一团糟,衣服鞋子泡面盒到处都是,只有那些诗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
打扫完后,已经凌晨。
我与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周黑漆漆的安静,只有我和他的呼吸声。“纵然黑夜也如白昼。”他突然开口。我没有回答,侧身靠近他紧紧抱住他,我感到他脸庞上的液体。我越发的抱紧他,让他亲我温存我,他却没有。他只是翻身再次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庞,深深吻我的眼睛,被他的吻带出的温热的泪水,他用冰冷的双手为我拭去。他吻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他说:“我的年轻早已不在,我把我二十岁的雨水和阳光完整地交给了那时的天空,我喜欢你的眼睛,你的年轻,但我不会剥夺,过好你的生活。”
我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摘自那本小说里的,但我相信,也真的是他发自内心的。
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不明白,只是没有勇气去承认,于是懦弱的隐藏和拒绝罢了。
冯哲如此,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