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东部,云雾之地以西有“去周国”,去周地形多平原,少山峰,常年气候湿润,宜人居住,幅员辽阔物华天宝,所有故事的都从这里起航。
这一天骄阳似火,正当最炎热的三伏天季节,在方寸方丈山百余里开外的闵州官道上,有老幼俩人从远处慢慢走来。老者年过花甲,面容清癯,身后一头耷头驴,驴背上倒骑着一个垂髫黄毛小童子,面色黝黑,看年纪不过双手之数。“爷爷,这一路上好热啊。”小孩儿摸了摸滚烫的后颈,幽幽地抱怨。老者瞥也不瞥他一眼,兀自顶着焦阳,牵着瘦驴,缓缓往前走。
远处一阵銮响马嘶传来,但见尘土飞扬之处,一行骠骑刹然奔到近前,马上数十人皆是穿青着绿,衣带飘扬的青年男子。为首一人面相素净,发髻高挽,马鞍侧悬长剑,手握蛟皮马鞭,连不停地急急抽打。马队从老少二人身旁呼啸而过时,领头之人侧目看了看道旁掩面躲避的俩人,随即转目,扬长而去。再待鞭响时,远处尘土纷飞,一队人马已经去得远了。驴上驴下的二人避之不及,满嘴的土腥味,狼狈不堪,连吐唾沫却也无可奈何。老者见他们踪迹皆无,索性站在道旁破口大骂,骂了好一阵才牵着驴儿重新上路。
烈日行空的晌午转眼便过,俩人一直走到日薄西山,才远远地望见一座半大不大的集镇,趁着天色尚未摸黑,加快脚步赶进了小集镇。爷俩一路打听,寻到唯一的客栈,踏着街角最后一抹晚霞,进了这家名为“来福楼”的客栈,店家小厮一顿伺候,二人才打点停当。老者找了处角落里的桌位,叫后厨做了两小菜,就着三两烈酒自酌起来,小孩要了盘酱猪蹄,在旁砸吧砸吧啃得欢快。现下掌灯时分,三分安静七分忙,四下里的食客们安安稳稳地吃着晚饭。
店门外一阵喧哗声传来,十几匹快马飞也似地掠过,街道两旁少有的几个行人,被惊得惶惶乱蹿。旁边桌上的三个客人轻声议论着:“看来这百里外的方寸方寸山是出大事了”同桌的食客警觉地四下张望一阵,悄然问道“你可知那山上出了什么事?”年轻客人连做噤声状:“莫惹了灾祸,莫惹了灾祸。”同桌一老成的客人说道:“我也是听得旁人说,方寸方丈山丢了件宝贝,重要的紧。好些强盗飞贼乃至一些大门大派都有人前来探访究竟。”
“方寸山上老秃子们很厉害,他们的的东西还有人争抢?”
“你家老婆也有人争抢哩,那又算得什么。”问话人听他拿自己打趣,啐了一口,不再多问。
“哈哈,这位讲得好。”隔桌有位紫脸汉子朗声笑道:“就是秃驴的老婆们,有机会我也是要摸一摸。” 这话讲得不尴不尬,引得那几位低语的吃客缩颈咋舌,不敢吱声。紫脸汉子显然毫无惧色,悠然微笑着斟酒吃菜,旁人见他一个人还如此大胆,不自禁替他捏一把冷汗。
“嘿,和尚也有老婆么?”啃猪脚的黄毛小孩儿觉得有趣,嘻嘻哈哈地问老者,“小孩子家多吃饭,少惹事.”
“爷爷怎地这么小气,你不是最喜欢讲花里胡哨的俏皮故事了吗?”老头在店堂的灯影里吃喝,和那紫脸汉子还有那几位食客们隔了好几桌,仍是显得惴惴不安。略一沉吟,从长凳上站起身来,往众位客人拱了拱手,脸现歉意,遥举酒盏自罚一杯。众人见老者态度甚是恭谨谦逊,小孩又尚在垂髫之年,自然没往心上去。
几位食客刚停了议论,店堂里又来几位客人,五六个大和尚青衣长袍满身风尘。这地界离礼佛圣地方寸方丈山明光寺不过百里,和尚很常见,这队僧客里唯独夹了个女子,虽然衣着朴实,面罩纱巾,可是幽幽体香无法遮掩,使人一嗅便知此人必是女子,看身形曼妙显是年轻貌美之人。方丈山下人人敬佛礼佛,店家打点得甚是利落,几位和尚紧挨着女子开了桌大素斋宴席。正要开吃,那紫脸汉子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谁说和尚没老婆的?”话音虽浅,店里众人却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一干和尚面色瞬即不善,领头的一位和尚面容端庄,宝象森严,挥手示意众师兄弟不要生事,随即恭敬地朝那紫汉方向作了个揖,绝无意招惹于他。汉子佯装不知,又是朗声诵道:“常言道:秃驴秃毒,不秃不毒,转秃转毒,转毒转秃。”
“嘿”众僧中有位瘦削的年轻和尚冷冷一笑,嗖的一声,手中两根薄杆青竹筷,向那紫脸汉子疾射过去,心想定要给那无礼汉子一个教训,哪知领头僧后发先至,宽大袍袖缓缓拂起,两根飞箭似的竹筷在空中竟如被人扯住一般,速度大减,慢悠悠地飘向了汉子。
紫汉见领头僧施展武功颇为奇异,路数既稳且正,轻喝一声好,信手捏住那两根“暗器”。店里众人心存观望之意,这时见有人施展绝艺,都是齐声喊好。
“贫僧方寸方丈山第三十二代弟子行知,不知何处见怪于这位侠士,贫僧在这里有礼了”领头僧越众而出,又向那汉子深深作了一揖。
紫面人虽心里敬佩行知修养和武功,却依然一副倨傲神色,道:“侠士不敢称,我是丞徽,一介山野莽夫,不足道也不足道哉。”声音怪异,语含嘲弄。行知知他有意为难,沉声道:“近日有闻九恨九重天的红尘堪破天出了位大侠客,人人尊称紫霄汉,可是施主?”丞徽心中一凛,暗想他离开红尘堪破天不过年余,游侠人世只做过几件小事,怎么被万里之外的大和尚知道姓名,如今还猜出了我的出身,一时间惊疑不定。
“罢了,我丞徽既离开红尘堪破天,就是一介散人了,今天孤身一人要讨教大和尚武功,请赐教。”语音刚落,纵气提双掌就打将过来。行知看这人行为言语毫无章法,说骂便骂,说打便打,若是缠上必然难以脱身。只在片刻间,紫霄汉攻了十七八掌,看武功决然不低,行知不敢轻敌,长袖拂动上下翻飞,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一边化去丞徽进攻,一边招呼师兄弟带着这女子即刻回山。丞徽见那女子要走,更不答话,攻势顿紧,行知一一应对,俩人在不大的店堂中全力比拼开来。店中窄小,行知衣不沾桌袖不拂椅,俨然是位拈花含笑的佛爷,既是打架也要做到爱惜飞蛾纱罩灯,不损别的分毫。丞徽不甘示弱,出掌刚猛之际,也不愿意动那桌椅一分,俩人身影恍惚,罡掌铁袖难分高低,虽蓄满内劲却尽皆内敛,毫不外放。店中众食客胆小的早逃走了,胆大的离远远地看二人交手,时而拍手时而喊好,只急得掌柜无处结许多逃掉的霸王餐,空头饭。
老者和小孩像是见惯这阵仗,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两人交手。
“秀儿,你说大师傅和这紫脸汉谁更厉害些?”老头饶有兴致地考究那孩子。
“我哪知道,嗯嗯,反正比你厉害。”
老者吹胡子瞪了他一眼:“爷爷我也算是老江湖,我们爷俩游历这么些年,看过的武艺比别人练过的还多,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我看那和尚要赢啊。”他得意地捋着胡子,倒像个教书先生在看学生练字。
“得了吧。您那两下全出在嘴上,有这本事还要算命混饭吃么?”秀儿满嘴的油,嘴里混着猪蹄肥肉,咿唔咿唔的含糊不清,两个小眼睛还瞅着行知丞徽二人,不挪分毫。
俩人交手四十回合过后,互相见对方功深招稳,就是再打下去也难分胜负,各有默契地同时跃开。丞徽道:“行知和尚有本事,这梧桐镜我让了。”一个翔龙大转身倒纵出店门,飞身上房走远了。行知微微一怔,见他转眼就跑了,不知所以然。门外忽地有一人踉跄着跑进来,却是和行知同行的那位掷筷的师弟行慧,行知见师弟满身血污,已知不妙,连忙上去搀扶,行慧见到师兄,强运的一口真气顿时松动,便即晕厥。
行知就地打坐替行慧运功疗伤,过得一个时辰,行慧方才缓缓醒转,正要开口,行知手心微热,行慧欲言又止。又过得好一会儿,行慧一口淤血吐出,只觉内息渐趋平稳,此时行知大汗淋漓,深感体力不支,所幸师弟被及时救治,也无大碍。秀儿和老者见两人功行完毕连忙上来搀扶,行知见二人一老一少,老人态度诚恳满面沧桑,小男孩儿稚气未脱淳真善良,俱无恶意,也就慨然接受。行慧被老者搀着坐到一张八仙桌旁,方才把内情详详细细地叙述给师兄听。
行慧和众师弟以及那女子急急往方丈山方向赶去时,方行到一处无名土坡下,数十人突然从坡上奔下来,持剑袭击众人,偷袭者皆是身穿夜行衣,方巾掩面。天色本就昏暗,众人又是中他人埋伏,以少敌多,行慧众僧除那女子外不过五人,拼死抵抗,战不多久悉数重伤倒地,来人意图很明确,击倒众僧后即挟持女子而去,唯独行慧功力较众人深厚,侥幸不死跑回店里告知师兄。
行知听得师弟言语,仰天一声长叹:“阿弥陀佛,无量无灾,祸近福远,不自知矣。”
行慧安慰道:“这一年来师兄谨遵师父教导,恪守己范。为山门奔波往返数千里,如今离我佛不远却功亏一篑,师兄不必太自责。”
行知面色沉重,双目低垂,道:“师弟不可妄语,此人既然已失,绝不可再得,差之千里不可言功成,况且我~”又是一声低叹不再多言,闭目念起佛经来。
老者摸了摸脑壳,想和那和尚头说几句恳切的贴心话,只是云里雾里听不明白,欲张口又一时语塞,既是方丈山门内隐私,他们在旁更不方便窥探,只好改作茫然之态,不再插话。几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沉默无言。这时已过夜半,屋外孤月独悬,店内人早跑得干净,四下静的出奇,偶有几只秋虫声竭力亏,嘶哑地送来最后一份秋意,更是衬出月色的几分凄凉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