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黑衣人有序站开,为首之人屹立当中,另外两人互成犄角之势,尽皆背手站定,威风凛凛。玉相思领十一名使女排开阵法,把三人圈在其中。此阵名为“流水落花”,是百余年前洞别离天旧时主人所创,须得十三人威力方能大显,文珠兰被杀,阵法运转略微阻滞,玉相思也无太多的把握能克敌制胜,倘若分散对敌却是全无胜算,这时乃是不得不依靠此阵。
领头的黑衣人开口道:“玉少主定要赐教三分吗?”非凌霄抽出长剑,剑尖直指中间之人,骂道:“死灵契一事江湖各大门派人尽皆知,你们三人又是如此歹毒狠辣,杀之而后快,惺惺作态干什么?”玉相思道:“多说无益,快快动手吧。”那人道:“少主之命不敢当,拳脚刀剑无眼,请小心了。”炎忌礼藏在不远处,不由替玉相思捏把汗,不知众女能不能敌过那三人。
洞别离诸女拔剑在手,先发制人,玉相思轻喝一声:“六出冰花。”南天竹等六女飘身进入内圈,六把长剑陡然疾刺,玉相思和非凌霄等其余六人绕外圈挥剑疾行,十二把长剑剑光四射,圈内三人只觉漫天遍地都是剑尖剑刃,顿时明了此阵厉害,不可大意,急操兵刃入手,和圈内六剑斗在一处。为首之人从怀里摸出一根小臂粗细的短棒,上下翻飞灵活对敌。左右两人中,一人使用双袖短剑,左右手两剑均不及五寸,所使得都是近身搏击的惊险招数,另一人身背包袱,从腰间取下一根蛟鳞皮鞭,指近打远,挥洒自如。转眼间双方交手三十回合有余,初时三人略微轻视洞别离“流水落花”阵,误失先机,被玉相思等人占了上风,数次短兵相接之后,更觉这阵法内有玄机,单是这“六出冰花”式,有如泥潭沼泽,圈内之人越发急切想要破阵,以快打快,恰好应了阵法的变化,越发破不了,耗到最后,精疲力竭,只能束手就擒。三人打斗二十回合后便知不对,立时变换阵形,后背紧靠,转攻为守,又斗十合,方把劣势稳步拉回,双方局势趋于平衡。玉相思在外圈顶替文珠兰的位置,见那三人隐隐要占上风,掌中银剑化作梨花,朵朵绽放,娇声喝道:“水月镜花!”
南天竹内圈诸女阵势扩大,玉相思、非凌霄外圈诸女顺时穿插,十二人合为一圈,十二人同时垫步近前,十二把剑疾风骤雨般连番进击。诸女功力有深有浅;剑法有高有低;剑势有急有缓;方位有正有偏;各自所使迥然不同却又异曲同工,两两之间正邪互奇而又兼容并蓄,与方才的井然有序,大开大阖全然不同,此时步步惊险重叠,处处杀机四伏。那三人被围在阵中但觉杀气隐隐若现,似有似无,忽而这处一剑刺来,穿衣破衫,忽而那一剑横挑,划破小腿,周身只需一处重要的破绽显露,就会被立时斩杀。为首的黑衣人面目遮的严实,豆大的汗珠仍是从额角滴滴滚落,三人中以他修为和见识最高,现在虽能抵挡得住,再过上三五十回合,恐怕支撑不住,偷眼看那两人,全身都是创伤不断,狼狈不堪。此番奉命来此有请洞别离天少主,倘若任务失败再回到极渊之地时,三人必然要身受严刑惩罚,生不如死,倒不如以命相博,还有一丝取胜的希望,即使葬身在此,也好免了终身沦为幽鬼,惨受极刑之苦。心里澄澈,大声喊道:“二位陪我来此,都是有准备的,该是舍身的时候了,千万别让尊主小看了我等!”
那二人同声应道:“生如贱狗不如死了值当,不能让尊主小看了我们!”三人又是一声大喝,手持短棒的黑衣人猛地变招,一式九里泼风拨开众长剑,收棒回身双手横持,小腹内息滚滚流过,臂膀用力处,咔啦咔啦几声,那棒竟被拗断成数截,瞬即拢至手掌中,又是几下揉搓,数截短棒支离破碎。玉相思惊呼道:“快让开!”诸女纷纷飘然撤剑,闪身疾退。那黑衣人更不犹豫,双掌一翻,极力向外推去,几十片碎木屑混着鲜血肉块向四面八方激射开来,同行的两名黑衣人早有防备,登时伏地抱头,诸女退的稍慢了些,多人身中这“奇门暗器”,只有玉相思,南天竹等人无碍,非凌霄和其余五六人受伤颇重,倒地不起。
三名黑衣人见阵法被破,大喜过望,纵身上前,或是掌劈或是指戳,接连制服了尚未受伤的三五人,正要对付仗剑而立的玉相思和南天竹时,那边有人高声喊道:“奸佞恶徒,快快住手!”循声看去,不远处一人衣衫破烂,满身尘土,慌慌张张跑近前来,径直站到玉南二人身前,正是炎家二公子炎忌礼。
玉相思南天竹都是一惊,这世家公子怎么这样打扮,又怎么会来到此处?三名黑衣却不认识炎忌礼,为首之人喝问:“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炎忌礼素来不守礼仪,这当口却彬彬有礼,顿首道了个好,客客气气地回道:“三位既然已经得胜,又伤了许多姐妹,就不要再为难玉姑娘和这位南姐姐了。”他自会贤居中听到南天竹名字,就牢牢记了下来,总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和她多多亲近,说不定有机会借助她赢取玉姑娘的芳心,这时候强敌在前,喊一声玉姑娘,又叫一声玉姐姐,大感亲切可爱。
三名黑衣听他这话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疑惑大起,转身悄然盘算起来,难道这公子哥是哪位高人弟子,又或是哪位身怀绝艺的江湖奇侠,特意弄成这般装束来此和我三人逗乐打趣?我们三人尽皆受伤,不可贸然动手误了大事,不妨打听一二,摸摸虚实。为首之人出面,低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贵姓,出身何门何派?为何阻拦我三人办事?”
炎忌礼听他讲话有礼有度,暗觉搭救玉姑娘有望,本想直接报上姓名出身,又犹豫起来,自己若是说出炎氏出身,对方知道后就逃跑了,岂不是显得我徒有虚名,靠家中长辈才能逼退强敌,在玉姑娘面前必然颜面尽失,不可不可。问话的黑衣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忽喜忽忧,更加疑惑,几人不尴不尬站在当场,都是进退不得,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玉相思站在炎忌礼身后,甚觉不妥,炎公子和自己并无多少瓜葛,虽然有情于己,多有冒犯之处,自己也曾伤过他,互相抵过。眼前他又舍身替自己敷衍退敌,这人当真不羁,却是个真实诚恳的好人,这样的情形不必让他如此难堪,于是牵住炎忌礼衣袖,附在脑后轻声道:“炎公子搭救之情,相思不敢忘,这三人受伤颇重,我和天竹能够打退他们,公子不必冒此风险,请快快退开。”
炎忌礼一心想着如何能够在玉相思面前出风头,显一显自己的厉害,忽觉身后香风阵阵,脑后耳畔暖息拂动,厮磨缱绻情意绵绵,玉相思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洪荒之外的天音,在脑海里一个接着一个地奏响,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哪里还听得到她具体说了些什么,面红耳赤,满心里都是要替相思姑娘上刀山,下火海,摘星逐月,手揽乾坤。
三名黑衣见这位公子听得玉相思一番话,头脸通红,渐渐垂了下去,更觉奇怪,莫非这二人是一对儿?这雄儿和这雌儿站在这里卿卿我我,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果?使鞭之人急不可耐,挥手一鞭抽向炎忌礼,他本意是逼炎忌礼出手,早点了解此事,没想到炎忌礼木桩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挨了一下。蛟鳞皮鞭啪地抽打在他胸前,长衫登时破裂,炎忌礼胸前肌肤露出,多了条怪蛇似的血痕。
玉相思南天竹又是一声惊呼,炎忌礼方觉胸前有如烈火炙烤,疼痛难当,这才从无边遐想里醒转。出手之人一鞭得手,微一吃惊,不再犹豫,又是一鞭挥来,炎忌礼也不迟疑,飘身退开,俩人离众人站得远些,斗在一处。持鞭之人见他躲闪不了自己随手一招,以为炎忌礼武功低微,因此初上手就处处进招,咄咄逼人,炎忌礼不慌不忙逐一化解,缓劲对急攻,稳招解险棋,空手和黑衣人斗来,毫不占下风。玉相思,南天竹和那两名黑衣人越看越吃惊,都没想到这个夸夸公子,竟有如此身手,两名黑衣人尤为惊奇。凡是极渊之地,尊主手下的幽鬼,无一弱者,都是百里挑一的一流高手,他们之间虽然互不相识,从来不显露自己原本的身份,但是彼此之间都深知,既然沦为幽鬼,都非寻常人,没人知道尊主有多少名这样的仆人奴隶,各自有任务奉命行动之时,大多是单打独斗,这一次是要对付洞别离天“流水落花”阵,三人同出已是极为罕见。这公子空手和黑衣人对招,却如闲庭漫步,挥洒自如,单是这份气度,在场之人无一能够匹及。
俩人斗到三十回合时,又一名黑衣人跃上前来,他双手各持一把短剑,和那使鞭的黑衣人相互配合,双战炎忌礼。玉相思和南天竹不由地替炎忌礼担心起来,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洞别离天也只是凭借奥妙的阵法,勉强压制住这三人,最后还是被破阵,多名使女受伤遭擒,不知道炎忌礼能不能抵挡得住两名黑衣人联手进攻。
战在一处的三人身影纵横,气劲激荡,三五丈内已经是尘土飞扬,旁人完全无法靠近。观战的三人目不转睛,都盯着这一番激斗。三人又打上三十回合,炎忌礼和那两人不分胜负,但是观战之人已然可以判断,这位以一敌二的“落破公子”确实技高一筹,何况又是空手对敌呢?剩下的那名黑衣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身形略一模糊,跃入战圈。南天竹急忙嚷
道:“三位好不要脸,三个成名之人打一个不出名的小子,还欺负别人没兵器!”
那三人毫不理睬,全力围攻炎忌礼,玉相思南天竹提起长剑,便要上去帮助他共同招架敌人,炎忌礼被逼得步步倒退,却出言阻止,道:“玉姑娘,南姐姐不要过来,借把剑给我使就行。”嘴上一分神,用双剑的黑衣人右手一剑斜刺他肩胛,左手一剑跟着又是横削小腹。
炎忌礼躲过了肩胛那一剑,横削一招却慢了半拍,抽身后撤之时,小腹肌肤连着衣衫被破开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玉相思轻呼一声,忙挥手示意南天竹送上剑。南天竹会意,倒转手中利剑,喝道:“炎公子小心.”朝他掷了过去。炎忌礼已有准备,高唱一声“来得好”。提气纵跃两丈高,甩手转身接住那柄长剑,一招海底探月,自上而下破开三人合围之势,飘然屹立于当场。三名黑衣不由自主的退开,各自拿桩站住,端稳不败的态势。
此刻炎忌礼长剑在手,浑身隐而不发的气势已不是方才所能比拟的了,颇有睥睨群雄的傲然英姿。呈包围之势的三人更加不敢放松,都是暗运真气,内息奔涌,提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全力一击。四人心里都清楚,再一次动手,没有人倒下就不会停住。
四人站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发难,双脚接连抢步,上乘步法中一招“踏浪生尘”,凌空飞起,卷起尘土连环踢向炎忌礼。其余两人同时动手,毒鞭利剑惊涛骇浪般疯狂袭来,炎忌礼长剑不停地颤动,嗡嗡作响,如龙吟虎啸,待三人一齐攻到,身形立动,招式也如疾风骤雨泼洒开出去,四人又是战成一团。
看到炎忌礼的出手,玉相思更加觉得不安,以他的剑法,自己远不是对手,至于拳脚,也难抵挡,万难伤他分毫,那次在火云海清薮天能击伤他,肯定是有意相让的,原以为洞别离天和清薮天同为武林密门大派,相差无几,炎氏二兄弟也不过尔尔,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浅薄无知了,心下越发惭愧。如此想了片刻,没注意场中交手,四人的打斗渐渐生出变化。
炎忌礼剑招随着应对形势的打开,愈加趋于流畅圆满。四人身影之外宛如晚霞落地,嫣红一片,偶有赤红色的剑气剑芒飞迸而出,四下里杂草绞断,碎石溅射,声威可怖。稍占便宜的三名黑衣全力施为,妄图一鼓作气击倒对手,却是无论如何也占不到绝对的优势。为首的黑衣人一直在观察剑招去势,随着双方的真气运使到极致,无形之中竟有股股热浪从对方剑上卷来,刚开始还没什么影响,又战了小半个时辰,越发觉得自己犹如被放置于烤炉火堆上炙烤,灼热难当,寸寸肌肤都似龟裂一般疼痛,不消片刻,三人就难以支撑,齐声喊道:“公子快请住手!”
炎忌礼与外人交手甚少,习惯了和家中长辈或是炎无意对招,未曾料到三人尚未分出胜负就首先喊停,实则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心中也难有胜过三人的把握,再这么对下去,怕是也难应付十个回合,恰好对方喊停,便即收剑在手,四人错开分立两旁。为首之人往他剑上看去,见那剑身通红,像是刚从炉里锤炼出来,十分惊骇,走上前来躬身问道:“阁下所使剑法可是唤作‘棠梨秋红’?”炎忌礼听他道明了剑法,也是大感惊奇,这套剑法从家中学来,从不外传,自己想要传授他人也会触犯家规,被视为叛逆。如此珍贵秘不示人的剑法威力也是强悍无匹,因而很少情况下能够悉数施展,向来不被外人知道,这黑衣竟能认出剑法叫出名字,怎会不奇怪?那黑衣却是惨然一笑,向那两个黑衣摆手示意,三人各自看了一眼,转身往远处纵跃而去。炎忌礼大感诧异,甚是不解三人之意,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高声喊道:“三位是何缘故?怎么走了?”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再朝那边远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两女把刚才的事全都看在眼里,南天竹只觉平常,三名黑衣或许是受炎公子剑法威名所惊,慌忙逃走,玉相思却心念微动,微微察觉其中事有蹊跷,他们来时气势汹汹,下手狠毒,对洞别离天诸女不依不挠,定要挟持自己,如今又轻易离开,看炎忌礼语言神色,像是对三人退走的行为也是困惑不已,想必他也不会知道内情,中间的缘由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得知,只有留待以后,也许有机会详查清楚。
炎忌礼仍是手拿长剑,呆呆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不知如何是好。玉相思主动上前,面向炎忌礼,躬身深施一礼,柔声道:“谢炎公子舍命搭救之恩,小女终身不忘。”炎忌礼见她亲自过来道谢,语意柔和娇态羸嬴,心头温柔,忙扶起俯身的玉相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玉姑娘不要这么客气,我只是碰巧路过,见姑娘有难,在下当然要出面帮助。”南天竹也上前行礼道谢,听他讲自己是碰巧路过,不由地嗤嗤笑出声来,弄得炎忌礼甚是难为情,玉相思忙出言喝止南天竹,他听到玉姑娘这样解围,才放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