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白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大发神威狠狠拾掇了那个太监样的花穗,只是当性情温和的他在犹豫是否也把自己的脚踩在对方脸上以解心头之恨的时候,却是感到一阵撕裂的剧痛,这种痛楚仿若身体的每寸肌肤都被小虫啃咬撕扯。梦中的白丁不堪折磨,抱头翻滚在地,当痛苦如丝般根根抽离,白丁感觉自己的神识像是脱离了肉体,他甚至能看到那具熟悉的身体瘫软着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令白丁恐惧的是,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表面的皮肉慢慢开始崩裂,从崩裂的皮肤中渐渐冒出一些黑色的硬片,黑色硬片迅速布满全身,而他自己却像个旁观者一样,无能为力,这让他感到有些绝望,当他看到那具变得陌生的身体下突兀的长出一根尾巴的时候,他想要尖叫出声却是毫无动静,而那具身体像是对他的情绪起了反应,蓦然睁眼!
被梦魇缠绕的白丁同时睁开眼睛,瞳孔迅速缩减成一条竖缝,然后极迅速的恢复如初。或许是梦中的经历太多荒诞,醒来的白丁有些麻木,静静的躺在地上,当他视线重新聚焦的时候,视线中一轮明月当空,几颗不受月光影响的疏星点缀在黑色的天幕上,他这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场梦罢了。
“留哥哥,咱们去炎禹洲你为何坚持要带上白丁?”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白丁斜上方响起,吓得白丁赶紧闭上眼睛,竭力保持呼吸平静,同时稍稍眯开眼睛朝声音来源处斜睨过去,只见黑夜中两个人排坐在他身侧三尺处,一人将头靠在另一人肩头,举止甚为亲昵。
商留听着紧紧靠着他的少女问话,宠溺的摸了摸靠在他肩上的小脑袋道:“你听过瞎子眼儿么?”说着眯起眼睛望向瞎子眼儿的方向。“听过呢,我在嘉定城听说咱们去周这次在争议地大胜商军,主要就是靠的瞎子眼儿大捷,不过好像谁都说不上来瞎子眼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三千去周好儿郎在那里牺牲了。”花饵拱了拱脑袋喃喃道。
商留举起右手中一直把玩的一块环形玉佩,将尚带余温的它置于右眼与天上月亮之间,闭起左眼,看着月亮在玉佩的孔洞中熠熠生辉。
“那你可知道,白丁是唯一在瞎子眼儿大捷中活下来的去周步兵?”
商留语气轻松的说出这句话,但对于在一旁假装昏迷的白丁无异于晴天霹雳。自己最大的秘密竟然被人如此写意的抖搂出来,任谁都无法保持淡然,白丁并不知道这个跟花饵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却本能的对他产生了一种惧意,原本认出花饵后对这个男人产生的一些醋意和不满的情绪瞬间被取代。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活下来或许只是白丁运气好罢了,跟我们去炎禹洲应是没什么关系吧。”花饵仍是语带疑惑,她一向不喜欢战争,她总觉得江湖比战场更温暖更有人情味儿一些。
“当然有关系,我们这次去炎禹洲主要目的便是找寻一位人王前辈的传承,最合适这份传承的人,就是从瞎子眼儿活着走出来的白丁啊。”商留满是唏嘘的说道,然后像是不经意的瞥了眼身后安静躺在那里的白丁,嘴角微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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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跟商留、花饵一行人一同上路的白丁变得沉默寡言,花穗不知从哪里搞到的驯化兽马让众人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期间商留曾数次和善的跟白丁搭腔,而白丁仅是草草应付,不以为意的商留只是大致说了此去炎禹洲的目的,不过令白丁疑惑的是商留并未提及那晚他所偷听到的传承之事,仅以“寻宝”敷衍了事,两人各怀鬼胎又像互有顾忌,很多事皆是默契的不去点破。
这一日,一直马不停蹄带众人赶路的商留在一个争议地与大商国交界的小镇停顿下来,这些时日都以商留马首是瞻的众人也未多问,听从商留安排入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客栈的掌柜应是与商留有旧,寒暄几句后便给他们安排了几间上房,花穗与两个家仆手下同住一间,剩余商留、花饵及白丁各一间。
“留哥哥,离天黑尚有两三个时辰,为何不多赶些路?”跟在商留后面蹦跳着上楼梯的花饵随口问道。
“等个人。”商留回头摁住花饵的脑袋,笑意温醇的回道。在他们身后登楼的白丁看到这一幕,眼色一暗,心中苦笑,这一路下来他对活泼伶俐的花饵好感愈重,却也屡屡被这样的画面刺痛,他不知道商留要带他去哪里,他只知道现在每天能看到花饵,便感觉心中安稳,原本就打算去炎禹洲的他就这么随遇而安下来。
白丁独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卸下一直背在身上未曾舍得丢掉的大黑锅,半躺在清爽的绸被上闭目休憩,趁着难得的独处机会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惫懒的真气慢腾腾的绕行一个周天,没有发现异常的白丁浑身舒泰,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当口就听见楼下大厅里响起一片骚乱声夹杂着几阵哄笑。白丁揉搓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打开房门就见楼下一群食客尽是对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指指点点,并伴着欢快的嬉笑,他们或是坐在凳子上或是干脆站起身来,很热闹的样子。
“众目睽睽”下的年轻书生没有发髻,留着云雾之西不多见的短发,架着一副更不多见的水晶短视镜,白皙的面庞上有着颇为女性化的俊俏五官,嘴角上一直噙着笑意,让人见之可亲。但引发客栈大堂里食客们关注的却并非是这“出众”的外貌,只见这个书生一只手肘抵在客栈柜台上,另一只手指着罗列一排的几枚铜钱在跟掌柜说着些什么。
“哟,孔公子又来喝酒啦?今天怎的带钱了,不赊账还算读书人么,是不是卖了几斤仁义道德给了刘寡妇啦,哈哈。”靠近门口左边桌子上的络腮食客似是对书生甚是熟稔,开口大声调笑道。
书生跟掌柜大致说完,应是谈妥了什么,随即转头朝着络腮食客笑道:“张屠户,不觉着这几枚铜钱瞧着眼熟?嘿,你老婆递给我的时候,还带着胸口的热乎劲儿呢。”
大厅里的食客们瞬间爆出一阵哄笑,整个客栈仿佛都震了一震,张屠户听完也没恼怒,笑着喝骂几句便坐下继续跟人喝酒了。乱哄哄的大厅慢慢恢复往常的气氛,各桌继续聊着江湖轶事、家长里短。
“孔方兄!”
就在书生从掌柜手里接过酒壶想要转身离开时,却听到楼上有人唤了他的名字。被叫作孔方兄的书生仰起头,便见到了那张他最不想见到的脸孔,比他俊俏却更有男人味的脸上写满了戏谑。
商留叫住孔方,转头对着也从房间里出来的花饵笑道:“我们等的人到喽。”
白丁见商留走到楼下用胳膊亲昵的搂住孔方的脖子,轻声说了几句话。孔方面露难色,右手捏着有几根稀疏胡茬的下巴,似是在犹疑这什么。商留拍了拍孔方的胸口,又说了些什么,孔方便纾解了眉头,朝商留点了点头,手指着客栈外说了句话便转身离开。
当晚,带着行李的孔方住到了白丁的房间里,一同吃过晚饭的两人虽然在商留的引荐下算是已经相互认识,但共处一室仍旧有些尴尬。试图套近乎的孔方被敷衍应付的白丁弄得有些郁闷,坐在自己的床上唉声叹气,而白丁则是坐在窗前的桌边,开窗看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孔方见白丁在那里已经呆坐一个时辰,便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道:“白兄弟,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咱们还得起早赶路呢。”
白丁背对着孔方摇头道:“孔兄先睡吧,我再坐一会。”
“白兄弟是不是对花姑娘有意?”孔方冷不丁的问道。
白丁一惊道“别瞎说,我……我……”被识破心事的白丁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只是涨红着脸,无力的地辩驳都说不出一句。
“你别急着否认,我孔方在这些事上一向慧眼如炬,再说你小子也太明显了些,虽然花饵那傻姑娘看不出来,但在其他外人看来,你就差往人家姑娘身上扑了。”孔方老神在在的说道。
白丁被这么一说脸已经猪肝也似,回呛道“说的你像是有多懂似得,这么说你一定是个情场老手咯?”
孔方叹了口气,如白丁之前那般看着窗外的月亮,眼神迷离:“回想过去情史,少过往,缺回忆,多是碌碌一人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