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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光 落尘

书名:南国红豆 作者:秦思雨 更新时间:2016-10-25 17:26 字数:4585

    04

    我问他:连死都尝试,值得么?

    他黯然,无奈地道:那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没有办法,于是只有回避。回避的同时,又带着深深的无奈,对生与死无奈,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像是寓言里的黔驴,心中的虚幻美景,只是凭空而现的海市蜃楼,顷刻间便付与漫漫黄沙。

    仿佛被困于未知航程,有许多不确认,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早已风翻云涌。惊乱之下,要弃舟投海。爱情不是执子之手同老同死,是一汤一菜,一瓢一饮。只是想到三十几岁,大腹翩翩,为柴米油盐亲手将艺术的头脑弃于乱葬岗。忍受妻子更年期无由的纠缠,皆是家族琐碎,是真正无望到底。

    这一切看似非常谨慎理智,对每个步骤都精精算计,却又是自己反复在挖掘错漏。希望安身立命,简单生活,偏偏如此摇摆。

    苏乌先生深谙此道。

    突然想起一句很毒的话。

    在北国,兰姨去世以后,我整理她的遗物。大大的牛皮纸袋,一张三寸的黑白照片,兰姨和陌生男子的合影,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兰姨笑靥如花,父亲风清年华,是真正绝好佳配。如此菁华灼好,本应明媒嫁娶,谁曾料想,仅仅五年,便相继奔赴黄泉,死在他人身侧。

    看到她写给父亲的信,方才明白事情的始末。意志再大,大不过现实。在兰姨的生命里,除了爱情,再无其它。如此情真意笃,是可炼石补青天,去换天长地久的深情加冕。只是母亲的计策,一个小小的阻拦,便相互猜忌。

    她在信里写道:我在等你娶我,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将水性扬花,朝秦暮楚。我将结婚生子,长命百岁。

    父亲以为是威胁,便赌气和母亲结婚,之后再有我。

    很多感情就是这样,旁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凡俗的表象,始乱终弃、弃若尘灰。苏乌先生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的结局。亦从未想过,用这种决裂去打动旁人。

    他说:“椒芳和我青梅竹马,将她丢在婚礼上,的确负她良多。如果真死了,大概也能算种补偿,如今也不会这么愧疚。”

    我咯咯笑。手捧一杯热茶打量他。

    原来是心中有愧,对她极力忍让,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苏乌先生惧怕婚姻,便要逃离,是有负于她。可是苏乌先生,你总是要结婚的。这就好比我们生来便要赴死一样,只不过早与晚的问题。在我们一生当中,总会遇到许多无里头的事情,并非出于意愿之中,有些可以做,有些却不可以。是真正好难选择呢。

    他也笑,从沙发上挪过来。依依,你怎么看待爱和婚姻?

    我摇头做苦思状。

    苏乌先生不知,我比他更饱受婚姻之害,要怎么理性地做出判断。我出生的那天,我父亲因为兰姨和别人搏斗至死。与此同时,也宣告我母亲苦心经营的爱情彻底结束。她终于死心,从这自虐的感情里得以解脱。狠下心来,抱着刚刚和她母婴分离的我,站到她情敌的面前。

    她说,你爱他,他也爱你,那你就继续爱他的女儿吧。

    我和兰姨生活了五年,直至她失望到底,不愿在这世间生。

    岁月荒凉,在爱中寻常解脱,失望焚心十之八九。只有无爱、无恨、无期许,才可以慢条斯理地掠过波光潋滟的风月,以及眼下辗转易逝的光阴,可以遁着这条并不平坦的路,找得内心需索的所得。所有存在和发生的事情,貌似都遁着因由寻着轨迹,心照不宣,最后释怀于执迷不悟的凛然。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试着接受和理解。

    明朗的心思,弃绝隐晦虚妄的所向,即使石沉海底,还是自己。

    这便是饱受爱情摧残的兰姨对我的告诫。

    再看他的脸,我只是假装无事,继续嘻皮笑脸。

    说,但凡是存在的事情,我都相信,并且深信不疑。苏乌先生难道不信?

    他笑。依依,你热情、快乐、善解人意。我只愿相信你。

    05

    从咖啡馆出来,他带我离开。

    沿着来时的路,退到便利店后面的停车场。行人渐少,路边的小摊也开始收拾行装,不知道要搬去哪里。

    车顶薄薄的一层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远处的路灯并排亮起。我只是觉得困,上了车便闭上眼。恍恍惚惚,仿佛又在梦里,风从脸上刮过,抬头看到雪花飘洒的形状。

    生命空阔而苍凉,感情就如同落尽树叶的枝丫,清晰而分明。

    开了一段路,他停下来,轻声将我唤醒。

    拉着我的手,跑进寒冷的风里,将衣帽盖起来。站在路灯下,影子长而薄弱。伸出手掌,帮我理顺前额的碎发,触到眼角,一把冰凉的泪水。

    他不说话,只是靠近,探过袖口,握住我的手。

    试探地问,你在想什么?

    家,或者给过我温暖的全部。

    又解释说,在遥远的北方,常年有雪覆盖。大山、江河、光秃秃的树丫,全部被大雪包裹。那个时候,小小的木房子,便是水墨画中最显眼的景色。风雪夜,煮咖啡。

    茶香、篝火,简单,却是希望所在。

    我看过类似的照片,在介绍边远地带的读物上。

    许多年前,它是棉越的最爱。每晚完成作业,跳过母亲严格的视线封锁,躲进房中和我一起观看。那时,总会看到她异于寻常的眼神。仰头唤我,指着纸上的图片,说,姐,以后,我也要站在这片土地上。她极具冒险精神,这我很早就知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碰到一贯强势的母亲,撅起嘴唇和她沉默睹气,直到山穷水尽,便跳进离家不远的大江里。

    我在离出事地点不远的草丛中,发现了它。陷在沙浆中,有些地方被水浸湿已经模糊。是一本厚厚的行走笔记,小小的字体,穿插着许多光怪陆离的照片。青灰色的背景,耸立的大山,朦胧含糊的意像。一大片尚未开垦的土地,破落的屋舍坐落在地势险峻的大峡谷,或者层峦叠嶂的深山半腰。晚间时分,白雾缭绕之中飘着几缕炊烟。皮肤黝黑穿粗布的当地居民,藏有几份仪态的老者,站在木制的房子前,对着镜头粗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意境沁凉如水,又似晨曦温润。

    照片是她拍的,名字叫锦里的作家、探险者。只身踏入荒凉地带,用摄影机和笔,揭开原始而神秘的行程之旅。

    书里刊有她的相片,风雪飘摇的大冬天,她穿着笨重的藏地服饰,混在人群中间。羊毛绒打底的帽子,色彩暗淡的围巾打了几个环,绕在脖颈,只露出小半张脸和炯炯有神的眼睛。背景是银装素裹的群山,雪正在下,些微看得见形状的雪花颗粒落在肩上,如假包换的雪人。小小的树枝支撑体重,十指浮肿通红。单眼皮,瘦,皮肤便黑,像是长常奔跑在外受日光照晒所至,眼神奕奕却有躲闪,不善于人对峙。

    文章讲述她在极北地方的旅行,大篇幅介绍当地的人文环境,乡土民情。

    我只记得结尾的小字:破败,是人生的必经关卡。

    苏乌先生笑,原来信仰依赖的东西,是这样简单。

    我抬头望他,他只自嘲似的一记轻笑。于是那晚的一切,连同他的笑,在我的记忆里,落地生根。

    车子泊在一片废弃的篮球场,大门前有穿着制服的人通宵值勤。居住的小区离篮球场很近,穿过蜿蜒成蛇的路灯,他一直牵着我的手。

    他高,走路快,步伐又大,却刻意缓下来,轻步走在我的身侧。他身上有温柔的气场,轻易便能让旁人信服。

    我从遥远的北方迁到南方,走投无路,再于茫茫人海里一眼看到他,便认定,这是外婆和兰姨可怜我而处处庇佑。骨子里对外人的不易相信,可是此时此景,除了他,我没有其它的去处。

    见到他,我开始相信宿命的存在。

    我需要找个人,得到温暖,借以安生立命。

    06

    似乎从很早开始,我就期望有一个家。

    一个固定的居所,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任性撒泼。不仅仅是一个由木板、水泥、钢铁砌成的房子,还该有包容、温暖、和爱。

    然而从我出生至今,这一切对我来讲,都不过是想象。

    母亲一贯强热,努力追求爱。并相信拥有它,生命里吹彻寒风的冬天便不会轻易前来。用尽手段,只求将未来雕成想象中的模样,之后,把我带到人世,同时也让我与尘世寻常且微小的幸福感无缘。

    兰姨饱受情伤,生活终于把她扭成失望与矛盾的组合。与父亲阴阳相隔的距离,我是仅剩的联系。只是这联系又有瑕疵,联着父亲的同时,附带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小小的人,在问及父亲多次迎来她的雷霆之怒后,终于明白,自己并不被她喜欢。之后学会隐藏,所思所想,不轻易让人得知,慢慢造就我表面平和内心激越的秉性。

    外婆晚来无依,悲痛之下将自己交给佛教信仰。然后在阖眼之前,都未能见到母亲一面。兰姨和外婆死后,被母亲接到陌生的城市,寄居般过完了我的青春期,直到棉越离世后的一个月,便彻底无根,一个人开始漂泊。

    不断地更换住所,适应新的环境,让我敏感且疲惫。

    跟苏乌先生说,你能收留我,我很高兴。

    似乎从出生开始,我就是一件多余的物品。我的母亲在我和她母婴分离之迹,毫不犹豫将我推给他人。之后的五年,我和兰姨生活在一起,直到她在寒冷的冬天以身投河。类似这般冷酷的诀别,在我十岁那年,再一次看到,外婆跪在香炉前面容安详。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紧紧挨在她身旁,发现她的身体冰冷。怯怯地叫,外婆,外婆,听不到回声。以为她太困,睡着了,直到中午邻居来串门,才发现她已经死了。之后,母亲第一次出现,在外婆的葬礼上。被母亲接回,从北迁到更北的地方,经历母亲婚姻的分崩离析,便只留我一个人。

    从城西搬到城东,从北方到南方……

    一次次的迁移,从一个住所到另一个住所,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特别是那本行走笔记。

    因为,那是棉越的全部。

    在北国的最后一次迁移,是遇见他的那个冬夜。

    从母亲和继父的家搬到城西的旧街区。那时棉越已死,母亲始终无法相信事实,整日活在虚幻的想象里,最终被继父送往疗养院接受治疗。然后离婚,财务分割,一切水到渠成,没有半点含糊。

    离别前夕,母亲的情绪还算稳定,因为憔悴,整个人温润了不少。经历棉越的死,她身上不再有职场累积下来的强硬之气,仿佛数月便穷尽了完整的一生。酸甜苦辣,爱恨离愁,统统历过,不再有任何奢求希望。

    所有手续办妥的当晚,继父把我叫到跟前。轻声道,我和你母亲已经离婚,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前往欧洲,你若愿意,就跟我走,我们还是父女。若不愿意,就算了,这房子和你母亲名下的积蓄,足够支撑你直到成年。

    他直视我的眼睛,诚恳地问,你是否愿意?

    看着他,垂首作考虑状,最后沉默摇头。

    他眼神立刻暗下来,面容有明显外泻的疲倦。扼腕长叹,沉默地走进自己房间。和他这层薄弱的关系至此彻底断裂,我不是棉越,他也不是亏欠我的生身父亲,我终究要和他分别。

    他是在第二天清晨离开。半夜我就听到隔壁有声响,是他在整理行装。我跑出去,想要和他告别。在门口透过缝隙看到他手捧棉越的遗照暗自落泪,不复平时刚硬的模样。放弃,折回屋中。在凌晨的时候,听到轻微声响。他拧开我的房门进来,行李就放在门口。我假装睡熟。他轻步走来,站在我的床前久久叹息。最后用笔在纸上写了一会,后来我才得知,是他在欧洲的联系方式。他深知母亲的性情,不放心我,仍把我当女儿,这让我心生愧意。

    手从折好的被角上抽离,睁开眼睛,刚好看见他掩门而去。

    我突然想起棉越,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可好,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会不会悲伤。

    当事情发生,遭人误解而成事实。在母亲和她之间,要做出选择,她毫无顾虑地放弃自己,应该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一个礼拜后,我从继父留下的房子里搬出。带着我从北国小镇来时的全部行当,打车去城西的旧街区。

    房子靠近机场,不时会听到飞机起飞。我的睡眠质量不太好,幼时的经历,甚至轻微的声响也能惊醒。早早入睡,在梦中,被大片轰隆声缠住,如同赤脚走在悄无声息的荒凉地带,有藤蔓在脚底穿刺而过,抑不住心慌,似是来不及。醒来后想到棉越,再找她迷恋的那本行走笔记,却怎么也找不到。

    大半夜爬起来,潜回旧居寻找,回来的时候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遇到他。

    他生得好看,有北方男人不具备的清婉玲珑。这种感觉,似阳光爆晒过后的棉絮,似有若无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便分不清,是他的气味,还是香水的气味。直到十二月,我决定去南方。提前购好了新的行李箱,要穿的衣服,针织毛衣,外套,棉袄,保暖内衣,放在阳光下爆晒。阳光柔和,如同他的脸。长而深的睫毛,微微一低,落下影影绰绰的斑驳。

    我将脸深埋进衣服大片的阳光里,觉得温暖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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