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女子正坐在庭院里的石桌子边,鸦鬓簪花,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冷冽。花架上蔷薇正是绽放的美丽,绯红的花朵组成了一面花墙,花瓣像雨一样洒落。这个时候要是有人经过,一定会驻足欣赏一番,然后用最美好的语句大加赞赏。
此时,这个美人的举动却大煞风景。她翘着二郎腿,右手举着大刀,切割桌上的烤乳猪。左手用筷子夹肉,大口吃着。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实在看不过去了,提醒了一句:“将军,好歹注意一下您的吃相。”看着白楚歌的动作,他莫名地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切法总让他联想到一些 不好的东西。
白楚歌一刀切下猪肘,正认真地削成小片,“用不着,最好把人吓跑才好。”白楚歌一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心中便很 不忿。
三天前,白楚歌回国,上朝觐见皇帝。年迈的老皇帝照例慰问了一下,白楚歌也就敷衍了过去。这时老皇帝一咳嗽,“说起来,爱卿今年年岁几何?”
白楚歌心里打着小鼓,行礼回答:“臣正值桃李年华。”
老皇帝的咳嗽又厉害了许多,“自夜大人去后,已经快两年了啊。”白楚歌颜色一变,心中一下凉了许多。
却不想,老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震惊不已。“朕意欲为爱卿安排一门亲事,爱卿不如与对方见个面吧。”
白楚歌心里一个晴空霹雳,心想,这老狐狸居然当起了媒婆,真是不怕自己累死么。白楚歌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混乱。
堂堂一个将军居然去相亲,说出去可怎么得了,这种事情实在是有损于她的英明。腹诽归腹诽,白楚歌还是答应了。
当日,将军府的大管家李毅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惊得快要晕过去。他们将军,别开玩笑了!哪个人敢娶啊!
谁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是有名的玉面修罗啊。当李毅战战兢兢地去询问当事人时,白楚歌正在凉亭里和自己下棋,白子与黑子正在厮杀,战局紧张,李毅在一旁吞着口水。李毅不敢打扰,看她正兴起,便背着手侍立在侧。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白楚歌把玩着棋子,漫不经心地问。
“将军,我听人说圣上有想要为您指亲的意思,这可是真的?”李毅问得相当委婉。
白楚歌举起白子,冷笑了一下,“他哪里是想安排亲事,无非是想探我的口风,想知道我会和谁结盟,提前提防。我手握兵权,总归是忌惮着我的。”
“那将军会去么?”李毅问道。“白楚歌一笑,理了理衣袖,“去,当然要去。”白子一落,她转身离开凉亭,李毅一看,正是势均力敌,只可惜棋局未完。
“不管怎么说,将军您这样也太……”李毅很委婉地没有说出来。“粗鲁么,这样最好。”白楚歌一用力,汤汁溅了出来,白衣上一大片污渍,很碍眼。白楚歌倒是不大介意的样子。李毅却颇为头痛。
“将军,去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吧。”李毅愁眉苦脸地找了个小丫鬟去找件新衣服给白楚歌。白楚歌抱着衣服寻个没人的屋子,走近了花林。
花林里有一个身形窈窕的蓝衣女子正在花下站立,白楚歌心想着询问对方,高声叫到,“这位姑娘,这附近可有空屋,我污了衣裙,想换一身。”
女子却不搭理她,白楚歌心下不喜,上前,用力拽了对方一把,“为何不搭理人?”女子转过身,被她一拽,朝她的方向方向踉跄了两步,直撞到她的面前。
白楚歌连忙扶住,对方貌色倾城,容色如玉,眸光像春水一样波光粼粼。尤其是眉眼,顾盼生姿,薄唇上潋滟的水光很是诱人。
白楚歌脸色微红,“这位姑娘,对不起……”,她的话梗在喉咙里,更重要的是,她搭在对方胸前,平平的手感,还有脖颈上的凸起,是个男人。
没事一个大男人打扮的那么好做什么!看背影像个姑娘!她内心在咆哮。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向后退了两步。对方却似笑非笑看着她,“姑娘好手劲。”
“过奖了。”白楚歌有想要逃走的冲动,尴尬极了。
“姑娘为何在此?”
白楚歌心说,我能跟你说我是来相亲的么。二十岁的老姑娘,还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呢!
“等人,只不过衣裙污了。”对方善意地笑笑,指了指远处的草房。白楚歌心里大为感激,顺口问了句,“公子也在等人吗?”
男子折下一枝花,嫣然一笑,“的确是等人。”他把花递了过来,“白将军,我在等你。”
“啪嗒”一声,白楚歌的衣服掉在地上了。他刚刚说了什么,我怎么没听清。白楚歌茫然了。
换完衣裳的白楚歌和薛昱坐在石桌前,桌上还摆着白楚歌没有吃完的烤乳猪。白楚歌很是尴尬。
“白将军竟然不认得我,难道陛下事先没有告诉您么?”蓝衣男子微笑着看着她。
“呃。”白楚歌自己本来就不太看好相亲这件事,故而也没有去调查一下对方。白楚歌只觉得气氛古怪,只好低着头不看他。
李毅比白楚歌还要震惊于薛昱的到来。薛昱端着茶杯,朝李毅礼貌地笑笑,说道:“管家想必是认得我的。”
李毅回过神来,心想,我当然认得你,南祁国的第一美男子嘛,多少南祁国的小姑娘爱慕着你呢。
第一美男子还来相亲,对象居然是他们家将军,莫非将军也走上桃花运了!李毅还是有些不信,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不免多看了几眼。当然为了避嫌,李毅也离开了,给二人留下自由空间。
“将军芳龄几何?”白楚歌一边切着猪肉,一边闷闷地应道:“双十年华了。”都成过一次亲的人了,年龄自然不小。她心里想,自己的年龄这么大了,他一定看不上自己的。
“小生今年双十有二,比将军还大上两岁,没什么的。”薛昱认真地开始介绍起自己。
“哦。”白楚歌木木的回了一个字。她觉得气氛很尴尬,只好尽量不说话。
“小生家中父母早已去世,只有小生一人。而且小生未娶。”薛昱又道。
“知道了。”白楚歌低头吃肉,“小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通,女红做饭打扫卫生,也没有问题。将军觉得怎么样?”薛昱突然提起的一句话,把白楚歌吓到了。
“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白楚歌觉得猪肘变得很硬,怎么用刀切都切不动。
薛昱眸光温和,笑了起来,“将军,你切到骨头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顺手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白楚歌接过来,擦了擦嘴角和手,嗅到青草的香气,突然说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确不错。可是我嫁过人啊,还在孝期呢。你一个大好青年,要找一个姑娘还不容易。”
白楚歌看着他,等着他拒绝。“没关系,昱还等的起。至于为什么,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告诉将军吧。”薛昱的笑容愈加明艳。
“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没人敢找我搭讪么,因为我会武功,他们怕我家暴。”白楚歌决心自毁形象,一毁到底。她捏了捏拳头,作势要吓唬一下他,但是却不想,在薛昱看来,她的样子着实可爱的紧。
薛昱端着茶盏,“锻炼身体有益健康。”白楚歌一噎,她实在是不明白薛昱为什么如此执着。
白楚歌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只好吸了一口气,“我琴棋书画里只有棋还看的过去啦。而且上次自己在军营里开小灶还差点走水了。年龄也太大了,与我同龄的大多数都已经当娘了。我自小舞刀弄枪,又不贤惠,名声也不太好。”
白楚歌一气说了一大段话,然后很认真地加了一句,“我和你真的不合适。”她很真诚地看着薛昱,她希望薛昱能够拒绝,可是她却没想到,薛昱伸出手,轻轻一笑,“将军此言差矣。昱可以包办一切了,将军自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白楚歌突然脸色严肃了起来,“如果你执意如此,你就必须入赘。我身为将军是不可能离开将军府的。”这种事情正常的男人肯定不会答应。白楚歌万万没想到,薛昱偏偏就是千百个人中不正常的一个。
薛昱蓦地笑出声音,如同琉璃珠子敲击在玉盘上清泠,“昱的高堂已经不在了,“嫁”入将军府也是没问题的。只要将军答应,整个尚书府都是昱的嫁妆。”白楚歌的整个儿人僵住了。
白楚歌自薛昱离开后就一直趴在石桌上。李毅前来,发现自家将军苦着脸,不免多问了几句。听了叙述后,李毅实在不敢相信,堂堂南祁国第一美男子居然如此无赖。
实在不敢置信的他,末了问了一句,“那最后怎样了?”
白楚歌把她的脸埋了起来,“他要嫁入将军府。”李毅的下巴掉了。
白楚歌补了一句,“还有,找一顶轿子把我抬回去。我肚子疼,吃的太多了。”因为薛昱的话实在让她太过震惊,她一个人,呆呆地把一只乳猪吃完了。
因为白楚歌胃痛,所以薛昱上门探望。李毅前去招待,发现薛昱正在凉亭里兴致勃勃地研究着白楚歌没有下完的棋局。“这是她下的?”
李毅听出所指的是谁,“是的,将军她很喜欢下棋。”
薛昱拈着棋子,微笑着在棋局上添了几步,“的确,这棋还是看得过去的。这样就完整了。我们去看看她吧。”李毅扫了一眼,白子已胜。
“为什么不给我上茶?”薛昱看着靠在美人榻上的白楚歌问道。“我又没有请你来看我啊。你要看,我就在这儿,你随便看。看完后出门走三百步,左转一百五十步,慢走不送,记得把门关上。”白楚歌没有好气地说。
薛昱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细细地端详着她的模样,许是因为女将军的傲气,微尖的下颌总会不经意地抬起来,神色冷冽,但是鬓角的几缕碎发平添了几分柔情。脸色有点发白,的确是不舒服的样子。
薛昱语气宛如春风,似乎有几分轻佻,又有几分含情脉脉。 “就这么讨厌我,楚歌?”薛昱凑近,笑的很是灿烂。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清新的气息,像是书卷气,又好像是雨后的草叶香。
白楚歌一惊,他呢喃着轻唤着她的名字,像春日和风细雨落入心底。楚歌抬起手,握成拳头想打他,可是看着他的那张脸,怎么也下不去手。
她愤愤的放下拳头,“来人,上茶!”薛昱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不一会儿,丫鬟就把茶水端了上来,白楚歌接过茶盏,扫了一眼,递了过去,“上好的碧螺春,便宜你了。”她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但是神色却不太冷,面色似乎有了三分薄红。
薛昱一脸淡笑,看着茶盏,端了一会儿,说道,“楚歌是个雅致之人呢。”说着放下了茶盏。“干嘛,不喝就算了。”白楚歌斜睨了他一眼。“太烫了。”薛昱礼貌地回应。
薛昱站了起来,看着墙上的一幅字,“这应该不是你的手笔。”她没好气地冷哼,“说对了,我那笔字和狗扒得一样,哪有这么好。”
“楚歌自谦了。昱只是觉得这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写的格外好。”
楚歌低着头,不吭声,一会儿后才回答道:“那是亡夫所写,他格外喜欢这句。”薛昱看着她,他是知道的,那个成亲一月便亡去的人,太子师夜匪。
他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下去,姿态优雅。“的确是好茶。明日再来看你,楚歌。”
薛昱出了门,才靠着墙壁按住了腹部,“真是睚眦必报啊,若不是我把一大半的茶水都倒在袖子里……”他看着湿透了的衣袖苦笑起来,她究竟放了多少泻药啊。
白楚歌正看着那幅字发呆,她把字取了下来,抱在怀里,轻声唤着:“夜匪。”仿佛他还是坐在书桌前,温文尔雅,“楚歌想要我写什么?”
他正在研墨,墨香因为他的动作散发出来,她正在吃点心,想了想,“前几日,我在你的书上看到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觉得写得不错,要不,就这句好了。”
他提笔写下这些字,“嗬,楚歌,你确定你真的明白了何为相思了么?”他的字如流水一般印在纸上,问了这样一句话。他一身宽大的官服,容貌俊秀,侧头微笑。
“夜匪,夜匪。”她抱着字幅,低头哭的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自打楚歌生病了之后,薛昱每天上门探望,而且还兼职了将军府的厨子。“乒乒乓乓”,楚歌用筷子敲着碗沿,“快点啊!”
见他端着一盘清蒸鱼,楚歌不满地撇撇嘴,“干嘛,总是那么清淡啊!我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薛昱把菜小心翼翼地一放,举着锅铲叉着腰训了起来:“就是因为上一次吃多了油腻之物,才要用清淡的菜慢慢养身体。”
楚歌夹着一块鱼,“哼!还不是因为你,要不然我怎么会吃那么多。”楚歌轻哼,却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样子竟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薛昱皱了皱眉头,“什么因为我?”突然脸色一变,“糟了,我的粥。”他一下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白楚歌开心地笑了,她有种扳回一城的喜悦。不过自打他兼职厨子以后,自己的饮食的确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过,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还好,没事,吃完后再来一碗粥就不错了。”“这样下去,我估计自己会胖很多。”楚歌撇撇嘴。“没关系, 又不是养不起。”薛昱淡淡地说道。
薛昱正在细心地用筷子为她挑鱼刺,拣了一块放到她的碗里。看着薛昱低着头,如玉的容颜染了两分绯色,如同初见时在花林里,他抬手折下一枝花递给她,美丽的让人目眩,果然不愧是南祁国的第一美男子。
“我说,你不吃么?”白楚歌咬着筷子,戳着鱼头,看着对面看书的人。薛昱把菜拨到她的碗里后,就自己在看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我不饿,你吃吧。”他说着补了一句,“别忘了吃鱼头。”白楚歌小声地问了句,“可以说不吗?”
他反手合了书页,敲了敲她的头。“要是不吃,我天天都做鱼头豆腐汤。”“看着她低头苦恼,薛昱唇角勾勒出一抹微笑,惊艳得花草竟逊色了几分。可惜楚歌并没有看见。
楚歌偷偷看他,见他偷偷看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就伸手去夺,没想到,薛昱多了过去。“什么书?这么宝贝。”她更加好奇,薛昱合上书,神秘地笑笑不语。他把手指举到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令她有点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