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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心镜 【壹】
书名：无有阁 作者：白隰桑 更新时间：2016-11-01 23:23 字数：5071
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新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无有阁在门上挂上了休息的牌子，但是总有人无视牌子，还如此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我说，这里是我家，你天天来我家蹭吃蹭喝干什么？”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家伙咬牙切齿。
我对面的人很淡定，一边拈了块云片糕，一手拿着街坊市井里流传的小话本看得正欢。简直比在自己家里还悠闲。
看到我瞪他，三两口解决掉点心，拿着扇子卖弄风骚，“话不可以这么说，上次我帮了你，现在我无家可归，你应当收留我。”
“嘭！”他吃光了我的点心，拿着我新买的话本，坐在紫檀木雕花椅子上，还喝着我珍藏的白毫银针茶，还指使我的伙计，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有阁里正在进行半年一度的扫除和整理，没人给我帮忙。我正在极度不爽的时候，他懒洋洋地一笑，“给我倒杯茶。”
“喝死你得了！”我把茶壶扔了过去。这个家伙的名字是迟耽书，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在上一次的梅花钿的生意里是代理的委托人，诚然他帮了我，可我还是很讨厌他。他很淡然地轻松接住了茶壶，笑得很讨厌。
“鸿鹄，你把书搬下去。”
“干嘛是我。”
“舜英，别在一边看着啊，帮忙啦！”
“不要。”
“不干活，想死吗！”我觉得自己怒气有了发泄的地方。黒筱没站稳，从梯子上掉了下来，生生把鸿鹄和舜英砸成了肉酱。
一大摞书朝我飞过来，暗暗念了个风诀，书本飞得到处都是，刚刚好避开了我。地上散落了许多书页，这下可头疼了。三个人闯了祸，也不敢埋怨，只好乖乖收拾。
转过头，迟耽书拿着一张纸看得认真，上下扫了我一眼，“你居然没有被砸到。”
“巧合。”不能被发现我会法术。这个人真是有着不一般的洞察力。
“月久是谁？”我一愣，想起了这个名字，说来和我有一段渊源。
我接过他手里的纸，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将军，我们俘虏了一群敌军士兵及亲属，您是否去看看？”士兵低着头，实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将军的个子比他还矮了一大截。
年仅十二岁的小将军从堆成山的战报里爬出来，一脸茫然。
士兵腹诽着，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实在是纠结。当然，他自打这位小将军一连打了七次胜仗后，对将军的态度可谓是非常尊敬。将军小手一挥，“去看看。”
为了表现将军的英武，所以将军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士兵们则步行跟随。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伤亡不多，底下的士兵们都一脸崇拜地看着将军，觉得将军坐在马上的身影甚是高大威猛。
小将军摸了摸鼻子，感觉他们的目光很灼热，看得他后背发麻。将军检视过俘虏，说了几句官话，感觉发困，于是自己在军营里转转。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内急，可是周围一大群人围着他，实在是压力山大。
思来想去，使了一个小计策，把他们都支走了，自己偷偷解决了问题。当他刚解决完，结果，看见一个大箩筐在地上挪动着。
“妖怪？”小将军的想象力很丰富，脑补了一大堆看过的妖怪小说情节，发现笨笨的箩筐怪居然朝着他来了。箩筐怪慢吞吞地挪到他的脚边，发现自己被挡住了。
小将军掀开了箩筐，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孩子呆呆地望着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包子。脸上脏脏的，可是一双灵动的眸子像玉石一样光华流转，很是动人。小孩子被人发现，小手一松，包子咕噜噜地滚在地上了。
见到包子没了，小孩子的眼里氤氲了一层水汽，难过得要哭出来。偏偏将军自己也是个孩子，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突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有几块酥糖，还有一个兔子馒头，兔子做得栩栩如生，可惜有一点扁了。
这是军营里一个巧手的厨师为了照顾小将军而做的，他没舍得吃，藏了一个。小孩子一下子就安静了，看着小将军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是小将军和月久的相遇，纵然时隔多年，我再次想起这两人的相遇，依然记得很清晰。
军营里的日子很单调，小将军感觉很无聊。小将军把孩子送到了军营里家属的住处，请他们代为照顾。小将军一个人面对着军报，很是痛。
“将，将……将军，吃，吃饭了。”一句话磕磕绊绊，说得很差劲，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表情很是胆怯。小将军心说自己哪有那么可怕。
“进来。”身为将军有着在自己营帐里吃饭的特权，这点他很满意。不过，那个小孩子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走了进来，黑色的长发梳成包子头，五官精致，尤其是眼睛熠熠生辉，令人惊艳。
这时候，小将军才发现面前的孩子是那天的小孩子，目光下移，裙子有点长，原来是个女孩子。
软糯糯的小姑娘怯怯地端着饭菜，走近了看，小将军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浅碧色，不过她总是低着头，看不大分明。小姑娘放下饭菜，他也不着急，加了一筷子菜，问“吃了没？”
小姑娘诚实地摇了摇头，很是紧张，手指头绞着裙子。“那个，我的名字是苏祎。你叫什么名字？”苏祎觉得应该介绍一下自己，看着小姑娘紧张的样子，自己也紧张了起来。
小姑娘看着他，轻声道:“月。”声音像珠玉一样清脆。
苏祎成了一碗饭递了过去，“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小姑娘意外地没有推辞，饭菜丰盛，四菜一汤。月吃饭很优雅，不像自己显得有些粗鲁，苏祎有点郁闷。
结果，在他盛汤喝时，月的小手一不小心打翻了汤，月的裙子上满是污渍，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祎也不会因为一碗汤就埋怨她，他走了过去，“放心啦，一碗汤不值什么。我不怪你。”只不过被汤水污了的军报就要重抄了。
月抬头，“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吃饭吧。”苏祎笑了笑。月看着他，觉得面前的人笑起来比阳光还温暖。那是月一生中唯一的阳光。
月走了之后，有一个士兵进来请将军开会，见到满地的碎瓷片和汤水吓了一跳，“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小心把汤打翻了，你收拾一下吧。”苏祎不经意地问了句:“那天，我叫你们送去好好照顾的孩子怎么样了？”
“挺好的，那个女孩子大概七八岁了，好像是异族混血，也没亲人了，有点可怜。”
苏祎笔一停，纸上一个大墨点。苏祎想，原来是异族姑娘，浅碧色的眼睛真好看。
往后的日子里，苏祎每天都能见到月。月不怎么笑，苏祎就经常逗她，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苏祎很喜欢。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苏祎吗？”月摇头。苏小将军就摇头晃脑地讲起了自己糗事。
“我爹爹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我娘亲就在生我之前请了一个算命的，结果算命的说是个女孩。”苏祎笑了笑。
“我爹高兴坏了，亲自选了“怡”字。全府上下都以为会是个小姐，结果生下的是我。可是没办法，就把名字改成了“苏祎”。”
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苏祎一说起这件事就会想到小时候，自家娘亲摸着他的头一脸惋惜，名字也改得很草率。
苏祎和月的相处很愉快。月告诉他，她的父亲是异族人，但是母亲是汉人。月也会说汉语，写得一手好字。
“你的名字就是月么，一个字很奇怪。”月摇了摇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中原一个有名的词人写的，长长久久，月久怎么样？”月久默许了这个名字。
“长长久久，这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呢。”她轻声说道。
“将军，出事了。”苏祎和月久聊得很开心，结果被打断，心里有点不爽。“塔扎尔部落突然被灭，族长一家被人吊了起来生生烧死了。”
月久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苏祎很震惊，拍案而起，“怎么可能？”
苏祎起身，对月久说:“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情况。”
月久扯住他的衣服，“我也要去。”月久很是坚定。苏祎赶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士兵等候了。
“将军，那个。”士兵挤挤眼睛，向苏祎示意。士兵们立刻让出了一条路，苏祎走近时，便惊住了。
木桩上吊着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身上还有许多恐怖的伤口，显然生前遭到了虐待。有几个士兵看到这惨不忍睹的画面，情不自禁干呕起来。
身上大部分已经被烧出了白骨，肉也烧成炭黑，他暗暗吃惊。苏祎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他虽然见惯了生死，可是却仍旧对此十分在意。
苏祎望向身边的月久，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些尸体，她瘦小的身体颤抖起来，看上去震惊又害怕。苏祎觉得一个女孩子看这些东西不好，又想到月久没了亲人，心底更是怜惜。
他抬手捂住了月久的眼睛，“月久，不要看下去，那不是你应该看到的。不要害怕，我在呢。”他语气很软，似乎希望能安慰到面前这个女孩子。
月久点点头。“好好安葬了吧。”苏祎叹了口气，吩咐了下去。
“将军，我们清点了死者人数，发现少了塔扎尔部落族长的小女儿。”
“少了一个？”苏祎很意外，这样残忍的手段居然还会有漏洞？
“估计是被带走了，听说塔扎尔族长的小女儿姿色不俗，想必是起了那种念头。”副官隐晦地说道。
苏祎毕竟是个贵族子弟，也极其了解败仗后俘虏的下场，尤其是女子，于是也不免唏嘘了几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派人去查查，另外最近所有人都提高警惕。”
“将军，将军！开会呢。”副官在旁提醒，用力拍了几下几案，苏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没想到竟然在开会时走神，好丢人。
月久端了一壶茶水走了进来，几个开会的将领面面相觑，军营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姑娘啊？怎么可以进入帅帐内！苏祎反而旁若无人一般，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微笑着。
月久一离开，底下的将领们就八卦了起来。“将军，这是谁啊？”
“这是月久，是战场上的遗孤，就留在军营里帮忙了。见到她，要像见到我一样，不可以不尊敬。”
几个将领点头称是。“将军对她可真不错。”
“长得很标致，将来应该是个美人啊。”
“那是！我拿她当妹妹一样地宠着呢。”苏祎摸着下巴很得意，不过一切过得很快。
这一年的中秋，朝廷没有让他们班师回朝，所以远在他乡的战士们就在边境庆祝。苏祎和将领们庆祝一番，回到帐内已经很晚了。
结果一进帐内，便见到月久一个人蜷在毯子上，睡了过去。苏祎把大衣给月久盖上了，一边嘀咕着，“这丫头，睡得挺早，还想给她一个惊喜。”
说着把一个小盒子放在了桌子上，蹑手蹑脚地出去了。他一走，月久轻轻地起来，借着隐隐照进来的月光打开了盒子，是一个小镯子，银质的镯子上镶了许多细碎宝石，最重要的是异族常有的风格。
月久掀开帐子，苏祎靠在帐子外已经睡了过去，月光下，稚嫩的脸庞已经有了成熟俊美的轮廓。其实月久并不在意中州的礼节，毕竟是异族人，性格大方，不拘小节。苏祎却一直以来死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他说这是对月久最好的尊重，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月久站着原地看了他许久。
第二天，军营里就传着一个消息，苏祎将军喝酒喝醉了，倒在帐外睡了一夜风寒了。此时的苏祎将军正喝着月久亲手熬的姜汤。凡是不重要的事情，通通被月久制止了。
“我没事的，月久你不用这样。”苏祎有些哭笑不得。看到月久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他的镯子，苏祎微微地笑了。
“月久，你想家么？”
“之前有时候会想，但是现在已经不想了。”
“月久，我有点想家了。我家在邱奚城，那里是连邯国的都城。邱奚城每年都会开各色的茶花，你一定会喜欢，那花很美的。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喜欢挑选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男孩子会读书骑射。我会带你去的，你愿意吗？”
“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月说完，苏祎翻了个身，脸上挂笑，睡了过去。
四年后的秋天苏祎十六岁，月久十二岁。“啊！疼疼疼！阿久你轻点。”
“活该！让你逞能。”月久给苏祎擦着药，没好气地道。
“我哪里晓得，突然朝我的胸前砍了过来，差点没命了。”月久脸上微微一白，眼里全然是掩不住的担忧。
“忠君报国就这么重要么，连你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她偏过头，冷冷地说道。
“这是父亲的意愿，我当然要这么做。”
“不过今天挺险的，还好有这面护心镜，不然我可就惨了。”
说着，苏祎从枕下掏出一块已经碎裂的护心镜，“可惜了，不过还可以再去那家店里再买一块。”
月久看着那镜子，“以后不要太鲁莽了。”月久抚摸着镜子，脸色很不好。
“月久。”
“怎么了？”
“中秋给你一个惊喜，你要记着哦。”他眨了眨眼。
苏祎把月久拉进了帐子里，阿久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纱，“好了。”苏祎把白纱解开，打开了桌上的大盒子，里面是一套绯红色的丝绸长裙，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
“阿久，在边疆这几年你受苦了。我见你总是穿素衣，于是用我的剑换了一套衣裙给你。”
月久记得那是他长年不换的佩剑，张口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月久怔怔地望着那绯红色，柔声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四年来，当初的少年已经是个俊美的男子，小女孩也成为了少女。“除了这套衣服，还有一样东西。”
月久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秘密。”我会在你及笄的那天为你亲手戴上它，苏祎想着。
月久笑了笑，唇角漾出一个可爱的梨涡，“你先出去，我试一下。”
苏祎站在帐外，心里痒痒的，“好了没有？”
他回过头，一身绯衣的佳翩然而立，面若桃李，眉目如画，依稀还能分辨出几年前的影子。
苏祎脸色微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羞涩。几年前，月久还只是一个软糯糯的孩子啊，转眼间，已经长成姑娘家了。
之前总有那么几个小士兵见到月久就脸红，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如今他也和他们一样了。
月久早就发现他的尴尬，但是也同样不好意思，两个人就各怀心思的呆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