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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解教摘帽,获得“自由”

书名:传奇作家的传奇婚恋 作者:吴越 更新时间:2015-11-20 16:27 字数:4660

我在劳改农场经过多年的劳动,其中经过饥饿的1960年,许多难友支撑不住,纷纷倒下了。我虽然全身浮肿,却用“静卧读书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尽量减少活动,居然勉强挣扎了过来,没有死去。到了1962年10月,我从天津北面的清河农场“转场”(指劳改单位的劳改犯改变拘禁地,不能叫“调动”)到北京南郊大兴县的团河农场。

团河农场是北京市公安局五处(劳改工作处)在1958年办的,共有三个大队:一大队是劳改队,关的是犯人;二大队是“就业队”,是劳改释放后继续改造的“就业人员”;三大队是从少年犯管教所里放出来的未满十八岁的少年,称为“少年职工”;独独没有劳动教养队。为了安置我们这些劳教右派,在农场最最北边一个叫“三余庄”的地方,新设一个劳教中队,附属于二大队,排序为“七中队”。

这个右派教养中队,集中了北京市各劳改单位没有摘帽的各类右派分子四百多名。传说是“七千人大会”以后,中央有了新精神,要起用这些右派分子。因为团河农场的生活条件比较好,粮食定量比较高,每月能吃到四十斤上下“真正的”粮食,而不是“瓜菜代”。公安局分明是打算把这些已经消瘦得脱了人形、大多数人连路都走不动的一群骷髅们,通过休养调理,好把他们“像一个人”地送出公安局的大门。

“起用”的迹象,似乎也有一些,例如几次填表,登记所长,还登记有没有衣服被子之类。但是传说归传说,不久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又一个小道儿消息传来:“起用”的建议,据说是陈毅在广州的一次会议上提出来的,但是很快就被毛泽东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所否定。我们这些被党遗弃的右派分子们,“解放”的希望从此没有了。与此相应的政策是:永远留在劳改农场,终生继续改造,政府的号召是:“以场为家,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经过一年多的调养,我虽然没有脱胎换骨,身体却明显地强壮起来。到了1963年仲秋,我终于从“代表政府”的狱警手中得到了一纸“解除劳动教养通知书”,而且同时宣布摘掉了右派帽子。但是根据公安局的政策,摘了右派帽子的右派,叫做“摘帽右派”,依旧是右派的身份,接着就是“强制就业,继续改造”,只不过把铺盖卷儿从七中队搬到了二中队,也就是从教养队搬到了就业队,做一个有选举权但没有被选举权、有通信自由但是信件还要经过检查、连星期假日外出也要请假的“三等公民”(当时一般认为劳改犯的家属是“二等公民”),除了一年有一次十四天的探亲假, 其余一切待遇,包括经济收入、居住条件、伙食标准、劳动强度等等,都和判刑劳改、劳动教养的人没有多少差别。从此开始那更加漫长、没有尽头的“继续改造”生活。

 这时候,我已经妻离子散,孑然一身。早先的朋友嘛,也怕沾上我这个“摘帽右派”受到牵连,大都和我划清了政治界线,不敢来往了。

 我在劳动教养期间,前几年不但一分钱收入也没有,连肚子都填不饱,后两年开始有了工资,还从每月27元涨到32元,除去伙食费,再买点儿日用品,也攒不下几个钱。解除教养的那一天,从中队统计员那里领回来的存折,居然还有86块钱的余额,简直是奇迹!

说起领这个存折,还有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故事。

我的工资每月32元,到月底并不是直接发给我,而是由中队统计员做账,存进银行里,存折则由中队统计员集中保管。每月吃多少伙食费、买多少日用品,都由统计员做账,从银行里取出。解除教养的那一天,我在“解除劳动教养通知书”上签字以后,就从统计员那里领回属于我的这个存折。这个存折的封面上虽然印的是“中国人民银行”,但是到任何一个银行去取,都取不出钱来,而只能到场部的管教股去取。——这是为了避免教养分子盗取存折逃跑而专门设计的对应办法。

我决定把这笔钱取出来。——我好几年没上街、没摸过人民币了,急于要取钱去买东西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我急匆匆地到管教股去领钱。都下午三点了,管钱的干事还没来上班。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一个二十多岁、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才扭搭扭搭地扭了进来。我递上存折去,声明全部取出——即便我要存钱,也要找个“真正的”银行,绝不存在劳改农场的管教股!——那姑娘拿起算盘来,劈哩啪啦地打了一通,然后绷着脸告诉我说:“本金八十六元,五分钱利息,一共是八十六元零五分。”

我大感惊讶:我一个月至少能存五块钱,即便按千分之一的月息计算,五块钱存一年也有五分钱利息,怎么我八十六块钱存了一年多,却只有五分钱利息?我不敢多说,只问了一句:“怎么这样少哇?”

那姑娘抬头瞪了我一眼:“就这么多。你想要多少?”

 我嗫嚅地说:“我八十多块钱存了一年多……”

 她又瞪了我一眼,轻蔑地说:“你存过钱吗?活期储蓄,每年一月一日和七月一日把利息都加到本金里去了,你懂吗?”

 我还是不大相信:“那么,从七月一日到今天,八十多块钱,存了三个多月,总不会只有五分钱利息吧?请你再算算。”

 她不耐烦地拿起算盘,又拨拉了一通,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哦,我进错位了,不是五分,是五毛。这样,一共是八十六块零五毛。”

 我对她的算法还是不大相信,不过也不想再跟她磨牙了,就不再说话。接过钱和利息清单来,看了一眼上面的一个小戳子,“王秀英”三个字就在我的脑子里生了根。事隔四五十年后的今天,依旧没有忘记。

 解除教养后的第一个休息日,我向指导员请准了假,翻出一套好几年没穿的毛料子干部服,擦亮了皮鞋,揣上我的全部积蓄,大摇大摆地进城去了。

 团河农场在大兴县境内,离北京市永定门还有四十多里。虽然有长途公共汽车可通,但是每逢星期天,那车上的人,装得比沙丁鱼罐头还挤,而我又有个晕车的老毛病,车越挤晕得越厉害。因此,我的第一个“自由日”,进的是“大兴县”这个城,而不是“北京市”那个城。

 凡是经过几年劳改,一旦得到释放的人,只要兜儿里有几个钱,第一次进城,不把这些钱花完,总是不甘心的。我既然是个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自然也摆脱不了这种心理状态的控制。只是我花钱的方法,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罢了。

 别人恢复自由后第一次上街,头一件事情就是上馆子。在劳改农场啃了几年玉米面的甚至麸子面的窝窝头,仅有的一点点儿肠油,早就被刮得干干净净了,何况刚刚经过的那三年“自然灾害”,吃的是“糠菜代”,人人肚子里都素得不行,看见什么都是美味佳肴,就连猪头肉,一口气也能吃它一两斤。进了馆子,只要口袋里有钱,还不是什么好吃的吃什么?所以,凡是刚从劳改队里放出来的人,就好像从饿鬼道里逃出来的饿鬼一样,这第一个“自由日”,喝醉了人事不醒地被抬回来者有之;带上一个旅行包装满了饼干、点心、罐头、鱼肉、烟酒之类扛了回来者也有之;甚至吃得过多送进医院去开刀者也有之;除了极爱面子者之外,独独没有人在衣着打扮上花钱:这是因为几年劳改,学得更加实际了,穿惯了褴褛的衣衫,爱美之心,早已经消失殆尽也矣。

 我从小家里管教很严,一生无嗜好,烟酒不沾,也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即便进了劳改队,也只知道读书写作,被称为“苦行僧”,也被称为“三余庄精力最充沛的人”:因为我的衣袋里总揣着一摞旧书裁成的卡片,哪怕在工间休息的十五分钟,也要掏出来继续编我的《汉语世界语大词典》,或者继续构思我的长诗《望娘滩的故事》①,一有了佳句,立刻记在随身携带的“卡片”上。

 这时候,我编的词典已经初步完成,正在进行学术著作《浙江缙云方言初探》的写作,很需要到北京图书馆去查看一些数据和参考书。既然我最怕挤公共汽车,于是我决定把我的全部存款用来买一辆自行车。

大兴县的县衙门,清代以前一直设在北京城里的“大兴县胡同”,县境内根本就没有县治。据说直到民国年间,还是如此。1948年北京解放以后,才把县治设在黄村镇。到了1963年,黄村镇虽然已经做了十几年县政府所在地,但依旧是小乡村的规模,只有一条狭窄的土石街道,两旁的房屋低矮破烂陈旧,只有县政府是一座四合院的平房,看样子还是当年地主或官商的大宅院。整条街上,没有一座三层以上的大楼,更没有几家店铺。我到理发店理了发,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免冠”纪念照,最后到了卖自行车的县五金交电公司。这里虽然只有三间平房,却算是本县除百货公司之外“最大”的大商店了。

 走进去一看,车子倒是不少,但是价格都在150元以上。区区八十多元,差着将近一半儿呢!我摸了摸口袋,无可奈何地正想走开,打算到就在旁边的信托公司去看看有没有旧车出售,忽然看见电器部有人在调试收音机,声音宏亮,居然还有点儿低音共鸣。我从小就是个课余无线电爱好者,曾经从矿石机装到超外差收音机,就不由自主地踅过去看热闹。

 摆在柜台上的,是一架再生式四管半导体收音机,一级检波,一级中放,一级推挽功放,木制的外壳,面板比一本《红旗》杂志还要大一些,有一个拳头那么厚,安的是一个四英寸的扬声器,难怪声音宏亮而有共鸣。——这种收音机,现在是绝对不会有人欣赏了,但在那个时候,半导体在大陆还是时髦的新鲜玩意儿,特别是像我这样与世隔绝了好几年的老牌无线电爱好者,它那诱惑力,似乎又强烈了好几倍。

 调试的顾客嫌它个儿太大,摇摇头,表示不满意。我这个怯老憨(gǎn敢),却觉得这是一件难得的好宝贝。一问价格:七十元整。虽然相当于我两个多月的工资,却是我目前的经济力量所能够承受的。我捏了捏兜儿里的钱,决不定是买车子好呢,还是买半导体收音机好。

 买车子,还要攒七八十块钱,这对我这个每月只能储蓄五六块钱的“一级农田工”来说,意味着还要勒紧一年半裤腰带;而“得到自由”以后,再要像教养时期那样清心寡欲,似乎也太难了点儿。如果买半导体收音机呢,现在就可以捧回劳改农场去,而且无疑能够引起轰动效应。

 我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几乎掏干了我的全部积蓄,买下了这台颇为笨拙但却肯定能给我带来欢愉的半导体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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