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科学院大门里的电梯旁,助理研究员陈静拦住了正要按
电钮的魏念华和唐震,彬彬有礼地说:
“记者同志,很对不起,办公室有通知:关于海底沉尸的情
况,今天依旧无可奉告;第二研究室的大门,依旧禁止一切外人
入内。请你们二位不要上楼了。”
“你们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由于接连几次的采访都被拒之于门外,唐震不免有些火气上升,激动起来,把一个记者所应当具有的冷静和风度全都忘掉了。“有关密封装置和海底沉尸的消息,我们播出去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现在每天都有上千的来信
和电话催问下文,要求播放检验尸体的录像,你们却把这具尸体
珍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这是为什么?我以本台二百万观众的代
表的名义,坚决要求明确的解释!”
面对着因不满而激动起来的记者,陈静倒是没有发火,嘴角
上依旧挂着外交官式的微笑,不阴不阳地回击说:
“对不起,我只有执行命令的权利,没有向你们作解释的义
务。”
唐震吃了一个窝脖儿,正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魏念华
不愿自己的同伙受窘,接了下茬儿:
“那么请问,谢绝采访的命令是谁下的呢?”
“第二研究室主任艾柯博士。”
“艾柯博士?一定是个白胡子秃脑袋面孔冷冰冰的老古董
吧?”唐震缓过被噎住的那口气儿来,立即反唇相讥。
不等陈静回答,从背后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中音:
“您猜错了。我就是艾柯。有朝一日我当然免不了会有白头
发的命运,只是白胡子的荣誉,却是永远永远不会有的了。”
魏念华闻声急忙回过头去,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端庄稳重
仪态万方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女学者。她就是三年前在死亡人体的
器官冷藏与复活方面取得特殊成绩从而荣获医学博士头衔的艾
柯。拿她的年龄跟她在国内外医学界所享有的赞誉相比,她确实
显得太年轻了。从她那微微噘起的嘴唇和深沉凝视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对唐震刚才那句颇不高明的玩笑是相当反感的。魏念华一周来数次登门,还是头一回见到艾柯,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可以探听海底沉尸下落的机会,就岔开她的话茬儿,单刀直入地说:
“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这个星期,我们已经是第四次登门
采访了。有关海底沉尸的一切消息,既然是您封锁的,那就请您
向我们的电视观众解释一下其中的原因吧!”
艾柯略为迟疑了一下,就把右手伸向电梯,作了个邀请的手
势,说了声:“请!”陈静见主任发话了,就按了按墙上的电钮,把电梯的门儿打开,请客人们先上。
自动电梯平稳而迅速地上升,几乎连一点儿噪音和不适的超
重感都没有。在乳白色的柔光照耀下,唐震不由自主地把眼光转
向了艾柯,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起近在二尺之内的这位年轻的女
博士来:她那肥瘦适中的瓜子脸白皙而细嫩,只是脸颊上那少女
的红晕已经退去,而在眉心中间,却又过早地刻下了两条浅浅的
竖纹,似乎记录了她生活经历中有过的某种痛苦与不幸,又似乎
正因为有了这两条纹路才足以显露出她那娴拥静的性格和探沉的气质。一对刚强、坚毅、深邃莫测的眸子,配上一副淡绿水晶的护目镜,显得格调十分和谐而高超。他饶有兴趣地拿她跟旁边的魏念华相比较,发现两者固然都很美,但是基调却又迥然不同:如果说一个是热情奔放的华尔兹舞曲,另一个则是悠扬雅致的田园交响诗;一个如果比作峥嵘挺拔的巍巍山峰,另一个则是浩淼无际的茫茫大海……
电梯停在十七楼。艾柯在她那间充满着石炭酸气味的研究室
里接待了这两位带着火药气的电视观众代表。刚坐下来,唐震就
急不可待地发起了进攻:
“艾柯博士,请问您有什么权力在这一个星期内把那具海底
沉尸据为己有呢?”
“不是的。”面对着唐震的挑战,艾柯一点儿也不激动,只是
微微摇头,冷冷地回答。
“您否认?不正是您下的命令:不许任何记者接触它吗?”
唐震加强了火力。
“是的。”艾柯微微点头,回答依旧是那么冷漠。
对于艾柯博士这种十分简单但却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答复,
连一向颇为冷静沉着的魏念华也有些沉不住气儿了。她欠了欠身
子,声音不大但却相当有力地发问:
“那么,对于这件轰动全国甚至震惊了全世界的海底沉尸之
谜,您的答复,就是‘不是的’和‘是的’这五个无法理解的字
啰?”
“请注意,‘拒绝采访’和‘据为己有’可是两个完全不同
的概念,请不要混为一谈!”艾何依旧极为平静地阐明了自己的
见解。
“您这是无理狡辩加上咬文嚼字!”唐震伸长了脖子憋红了脸,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不!”艾柯依旧神态自若地泰然端坐,纹丝儿不动,只是又一次微微地摇了摇头,略停片刻,这才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善于玩弄词藻,不过却喜欢概念准确!”
“那太好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最讲究的就是概念准确!”魏念华甩了甩长发,自豪地侃侃而谈。“请问艾柯博士,您将用什么确切的、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向国内外关注这一事件的亿万观众解释,您到底为了什么原因,不让他们从屏幕上看到这具六十年前的海底沉尸呢?”
尽管魏念华那颇不友善的带刺儿的语言已经刺伤了艾柯博士
的心,但是她依旧保持着一个科学家的冷静和沉着,只是略皱了
皱眉头,就又心平气和地回答说:
“这很简单。比如说,要是有个生物学家,在原始森林中发
现一种被人们认为早就已经绝迹了的史前动物的遗族,那么,是
把它打死了,做成标本,收藏在博物馆里供大家观赏好呢?还是
把它保护起来,叫它繁衍生息,供科学家进一步研究的好呢?”
唐震听艾柯提出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来,不假思索,当即脱
口而出地回答说: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留下活的,才能对它进行全面的观察
和研究啰!”
没有想到,这一次魏念华居然反对唐震的论点,据理反驳说:
“不对!这种偷换了大前提的譬喻是荒谬的、不合乎逻辑的!
您据为己……”刚说到这里,她看到了艾柯博士那双炯炯有神的
眼睛又一次提出了抗议,急忙又改了口:“您保护起来的,是一具死了已经六十年的尸体,他本来就只是一件标本,用不着谁去杀死他了。”
“您错了,记者同志!我不妨可以向您透露一点儿目前宣布
似乎还太早的消息:我正在全力抢救的,不是一具腐尸,而是一个机体完整无损的冬眠人!”
“啊?!”这意外的回答,把两位广闻博见的新闻记者吓了一大跳,惊呼了一声,目瞪口呆地傻愣在那里,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