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将自己被掳走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剑一心,剑一心这才看清事情的原委,原本以为是侗乡梯玛和杨仁俊掳走甘棠要挟自己,没成想,竟然全是杨仁霄自己演的一场好戏。
“当时几个黑衣人冲来掳走我,幸好遇到梯玛阿爷的人”
甘棠想起当时的场景,似乎仍有些惊惧。杨仁俊忍不住插嘴,
“诶,纠正一下,不是遇到,而是父亲早就料到大哥会有各种小动作,所以早早安排我派人前去守候,没想到还真没让我们白等。”
“他们想要绑走甘棠姑娘无非是想嫁祸给仁俊,从而拉拢你,毕竟你的本事杨仁霄也是早就知道的。”侗乡梯玛在一旁补充道。
“可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让我们救回了甘棠姑娘,我们反而坐实了绑架的罪名”
杨仁俊的阴阳怪气丝毫没有收敛,但此刻剑一心再没有觉得这怪腔怪调有多么恶心了。
“如此说来,当初杨仁霄自己负伤中毒难道也是他自己导演的一出戏?”
剑一心恍然大悟,
“一来,让我见到有人谋杀他,从而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二来,树林里一场夜战,也让他看到了我的实力。”
“好一场苦肉计!”
剑一心说着,后背慢慢泛起了一股凉意。
“不过,好在我们救回甘棠姑娘打破了他原来的计划,他怕事情败露,迫不得已仓促起兵。”
侗乡梯玛捻着胡须,若有若无地说着,
“只可惜”
剑一心顿时一阵内疚,因为自己破坏力伏虎镇,又帮杨仁霄逃脱,等于不明所以地助纣为虐了。
箫横在地,俯身向前给侗乡梯玛行了大礼,
“都怪我一时激愤,没有弄清事情原委”
“我还伤了你们上百个山兵真是”
杨仁俊急迫打断,一手按剑,恶狠狠地补充道,
“是两百三十六人!”
剑一心一时间感到无比的挫败和羞愤,明明是自己的恩人,竟然这样恩将仇报。
“俊儿,不可无礼”
侗乡梯玛苍老的声音让杨仁俊心中一颤,心中愤愤不平尽皆写在脸上。
“这并非是剑先生的本意,生死有命,不用再深究了!”
茶几前,熬在炭火上的茶壶正在透出茶香,袅袅而上的茶雾将混含着清香的茶味浸满整个房间。
侗乡梯玛为剑一心斟上一杯,悠悠问道,
“这个世界上,好人往往难以善终,恶人却可以安然地度过一生,剑一心,如果可以选择,你是选择做好人,还是恶人?”
“成为好人或者坏人,根本由不得我们选择,不是么?”
“是啊,山中的诸神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自你从娘胎里出来,便已经注定了你是什么人。好人、坏人、真人、假人、男人、女人,确实,哪一样都由不得你我选择。”
“山中诸神的旨意,也包括让好人备受折磨,坏人福寿延绵么?”
“命中经历的一切,都是让你成为今天这个人的原因,所有的经历,缺一不可!”
“我不想做一个好人!”
“你不会成为一个好人!”
“嗯?”
“你会成为一个英雄,但并不一定是一个人人眼中的好人!”
“为什么?”
“这是神明的安排,你接受它就是了……”
“我明白,师父也是这么说,他要我在行中悟……”
“行中悟,悟中行……那么,你悟到了么?”
“太累了,我现在只想糊涂。”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手中的能力是杀人的能力还是救人的能力?”
“我……我只想救人,不想杀人。”
“如果杀一人可以救千万人,你要怎么做,是为了一念之仁而弃万人于不顾还是……为了万人而杀一人?”
“以暴力止住暴力,以杀戮止住杀戮,以恶止恶……”
“不错!”
“可是为什么做出选择的非要是我?”
“因为,你,就是那个被神明选中的人!就!是!你!”
茶香仍然在房中飘逸,炉火渐渐暗去。
一只黑鸦乎地飞进阁楼,停在茶几旁,
“是信鸦!”
甘棠一时惊喜又一时踌躇起来,此时此刻像是难得会收到好消息的,侗乡梯玛示意甘棠解开信鸦取信阅读,侗乡梯玛早看出眼前看似温婉单纯的甘棠天赋异禀,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和细微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让自己惊叹不已。
利用这几天时间,侗乡梯玛将巫族许多古事奇谋与各族恩怨尽皆传授给了甘棠,巫族巫术虽广,但记录下的文字书籍寥寥无几,传授各种阴阳谋略都是靠口口相传与通灵之术。
甘棠这一遭能遇到侗乡梯玛倾囊相授,无论是见地还是谋略均已更深。驾驭信鸦的细小巫术甘棠也轻易习得。
一旁剑一心正觉惊奇,却被甘棠一声惊呼吓到,
“不好!”
杨仁俊捡起甘棠掉在地上的信纸,顿时咬牙切齿,拳头攥紧,满眼通红,
“畜生!畜生!竟然下如此狠手!”
转眼恶狠狠地望向剑一心,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他们!”
剑一心拿过信纸终于知道原委,杨仁霄已经将自己伤过的两百多人尽数杀死!
更可恨的是,这二百多人的头颅被他割下,挂在了阵前。
“实在可恶!”
剑一心将信纸握在手中,一手按住无孔箫,对面的梯玛一脸沧桑,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岁,
“罢了!罢了!俊儿,你出去准备准备,我要跟剑先生谈一谈”
在红石堡盘桓半日,剑一心与侗乡梯玛闭门长谈,杨仁俊领着一队兵马匆匆出去。
直到深夜,剑一心方才回到房中。
昏暗的蜡灯在纷乱的夜风中摇摇晃晃,似一只缓缓坠落的流星。
“好浓的秋风啊!”
甘棠不由伸手去护眼前的灯花,
“是啊!秋风一来,落下的树叶刚好可以盖住死人,为离开的所有人入殓。”
甘棠惊惧地望向剑一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剑一心会突然讲这种话。
剑一心眼神忧郁,望向堡外的城墙,一阵风过,忽明忽暗的星星光亮串成了一条线,绵延向远方。
“喝一杯茶吧……”
剑一心对甘棠说,
“没有个一时三刻,他们也到不了。”
“阿哥,你设了多少障术?”
甘棠看到剑一心风轻云淡若无其事,不由地想要确认一下,
“我一个也没有设。”
剑一心温柔地望着甘棠的眼睛,
“一个也没有……”
甘棠一惊,手上的茶杯险些跌落。
“这周围方圆数十里都是层层密林,如果设障,怎么说也可以阻拦一会儿,还能让杨仁霄折损一些人马。”
甘棠不明白剑一心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不免担心。
剑一心娓娓道,
“我没有设障是因为我不擅长障法,老梯玛比我擅长得多……”
顿一顿,又接着说,
“而且,纵使设了,又能折损他多少人呢?实力悬殊太大了,现在我们既等不来谁的援军,又不需要缓冲时间,何必……”
甘棠约略知道剑一心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几天学了许多兵法谋略,她的心里更担心的是如此悬殊的实力纵使巫法再厉害,恐怕也奈杨仁霄的千军无何。
红石堡兵力本就不足四百,几番折损,现在坚守红石堡,无异于在以卵击石。
侗乡梯玛曾告诉甘棠,古时战事之中,巫法能以一人之力攻破敌人的千军万马,难道,自己心爱的剑一心和侗乡梯玛阿爷真能有这样的本事么?
一阵铜铃的响声打断了甘棠的思绪,剑一心已经先她一步迈出了房门。
三个腰系铜铃的壮汉正在院中起舞,三人中一人执锤,一人执矛,一人执叉,火把的光让三个人的臂膀闪闪发亮。
剑一心看看正看得出神的甘棠,
“这是八宝铜铃舞。”
甘棠点点头,想是已经听说过八宝铜铃舞的事了。
剑一心看看火把中忽忽闪闪的光线,火焰东摇西倒让他惴惴不安。
三个壮汉在高高的火把间跳跃,手掌击响手臂,整齐的咒语在场上响起,
“山若山兮,水若水,梦若梦兮,翠峰巍”
咒语念完,三个火把的火焰瞬间直起,冲天的火光闪耀在整个红石堡之中,侗乡梯玛从堂中走出,将镶着剑纹的拐杖插在了火把正中。
众人在一阵欢呼声中散去,火把慢慢燃尽,绑在火把最下的几个布袋被引燃,袋中装着的荞面伴随着火把的噼噼啪啪燃烧起来,一阵风过,燃烧的荞面似漫天的流星在整个红石堡中飘落。
“这是种了一个蛊?”
甘棠虽然已经听闻过八宝铜铃舞的施蛊秘事,可是这毕竟是第一次见,自己也看不出究竟,心中的疑问不免问了出来,
“阿哥,梯玛阿爷说八宝铜铃舞只是一种蛊术的类型,变幻多段,根据不同的咒语和程式就能得到不同的效果,今天的八宝铜铃舞是一个什么样的蛊呢?”
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侗乡梯玛和剑一心都决定使用这个蛊术,至少说明这蛊术意义非凡。
“等到这蛊术释放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剑一心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多有诡异,甘棠能猜到一大半,但却渐渐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