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河农场二大队二中队有个“老就”叫程天惠,外号人叫“成天混”,江苏省连云港市人,家住徐州。这是个精灵鬼,年龄不到三十, 相貌一般,眼睛虽然小点儿,干活儿却很有眼力,生活也很俭省,一个月36.5元的工资,几年下来,手里居然攒了有五百多块钱。那年月,特别是在劳改队里,手中握有五百块钱的人是不多的,除非是华侨或资本家。他见张永贤娶了个延庆姑娘,在黄村一街租了间民房住着,至少比在集体宿舍里挤着睡统铺强,就托张永贤替他在延庆找个对象。
张永贤出于好心,通过老婆的关系,果然给他在延庆张罗了一个,算起来,还是阎姑娘的亲戚。不久之后,姑娘到团河农场相亲来了。
姑娘姓李,只有十九岁,长得相当精神,甚至可以说相当可爱:圆圆的脸儿,胖胖的身子,说话延庆口音不重,行动走路满有风度,根本不像个农村姑娘,就是个儿稍微矮了点儿。她是阎姑娘的姊妹行,又是阎姑娘介绍的,因此来了以后,理所当然地就住在张永贤的家里。
张永贤只租了一间房间,好在有一张小床,原来是给儿子睡的,姑娘来了,个子也不太高,就腾给姑娘睡。
程天惠和姑娘见了面,很是满意,姑娘对程天惠也没有意见,两个人出去玩儿一天,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他托张永贤给他在黄村一街找间房子,张永贤也帮他办到了。结婚那天,姑娘的父亲亲自送女儿来农场,办好了手续,也没喝喜酒,当天就回延庆去了。
姑娘挨家分送喜糖和瓜子儿,知道是通过我的关系给她找到的房子,特别过来道谢,多给了几块糖果,还说了一句“瓜子儿不饱是人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北京人的客套话,惊喜之余,觉得这个姑娘相当讨人喜欢。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新娘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似乎挨了打了。但是我媳妇儿问她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她却苦笑了一声,说是新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晚上出门上厕所,不小心在台阶上摔的。
程天惠呢,早上虎着个脸去上班,晚上仍然虎着个脸回来,而且只给新娘子买了几个馒头,连菜也没买,明显透着对新娘子很不满意。
第三天,她的房东到我的家里来说:一连两个晚上,新房里都有不正常的响动,听见姑娘哭得很伤心,加上她脸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估计挨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三天之后,按当地规矩小两口儿应该双双“回门”。但是程天惠却借口农场没放假,让新娘子一个人回娘家去了。
几天以后,老丈人就把新娘子送了回来。先是翁婿二人在房间里戗戗了起来,接着把张永贤找了去,程天惠却跟张永贤翻了脸,大吵了一场。
我问张永贤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张永贤苦笑着说:洞房之夜,程天惠发现新娘子不是处女,火冒三丈,一边打一边问,一定要她说出是什么时候跟谁有事儿。一连审了三夜,新娘子都矢口否认,却为此一连挨了三夜打。老丈人送女儿回来,发话说:“你对我女儿不满意,可以办理离婚手续,我会把女儿领回去。我的女儿长这样大,我没打过她一下,嫁给你头一天,你不问青红皂白动手就打人,这可不行。”程天惠却犯了浑,说是新娘子骗了他,要包赔一切。什么时候把他花费的钱赔够了,再办离婚手续,就这样把女儿领回去,门儿也没有。老丈人来请张永贤从中说和,程天惠居然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他老婆来农场,头一天夜里住在张永贤家,没准儿就是张永贤抽的头。气得张永贤跟程天惠又大吵了一场,几乎打了起来,气得新娘子哇哇大哭,气得老丈人当天就回了延庆,临走之前,还再三嘱托房东和阎姑娘多多照顾他闺女。
从此以后,新娘子天天眼泪和饭吃,房东也常常听见程天惠打老婆,可两口子又天天在一张炕上睡觉,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算怎么回子事儿。程天惠见到了张永贤,不是怒目相向,就是口出脏话,好几次几乎大打出手,气得张永贤说出“这一辈子我再也不做媒人了”这样的话来。
一晃过了几个月,新娘子终于受不了折磨,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却是怀孕了。法律有规定,怀孕期间,不得离婚。新娘子回延庆“养病”,程天惠也无可奈何。
孩子终于生了下来,是个儿子。按日期算,程天惠也无法证明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恰巧这时候农场通知程天惠准予离场,遣返原籍。程天惠离京之前,与妻子到区政府办了离婚手续,孩子归他抚养。姑娘两手空空回到村里,人们都说: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浑小子,怎么放心?就是要饭,也应该把孩子要回来自己带。姑娘让人家给说动了心,程天惠前脚刚走,姑娘跟脚就追。一追追到了徐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住又住了半年多,这才手上抱着一个,肚子里怀着一个回来了。不久临盆,又是一个儿子。村里人都说:追儿子追儿子,一追追回两个来。
事后我问张永贤,是不是知道那姑娘的底细。张永贤说:那姑娘的为人处世,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做媒的只看姑娘人品,谁能担保是不是大姑娘呢?阎姑娘则说:我们同在一个村子,风言风语里也曾经听说她和村里某个干部有些不清不白,可那时候她才十五岁,谁会相信?这种事情,传说归传说,谁也不能当面问她自己。即便真有这种事情,过去的事儿,只要现在已经断了,也就算了。
糟的是程天惠是个浑人,生生地把一个挺好的媳妇儿给赶跑了。
胖姑娘的命运还算不错,后来带着两个儿子嫁了个工人,又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还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