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的大眼睛滴溜溜跟着老师转,他们从来没见过普通话这么标准的老师,是以都听得十分认真。舒叶渝一边战战兢兢地对着同学们渴求知识的眼睛,一边哀愁地想,现在的学生面对老师那可都是厌烦着的呢,哪儿还能见到这样天真无邪的眼神?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念错一个拼音,讲错一个题目。
下了课,孩子们欢快地向教室外面的空地冲去,大多是玩捉迷藏,也有孩子在玩踢毽子和跳皮筋。舒叶渝带着笑容看孩子们在空地奔跑的样子,想起自己曾经也这么无忧无虑过,也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过。可是后来,我们学会了圆滑,学会了委婉。在岁月中,我们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以保护那颗愈发脆弱的心。
那五位每天走两个多小时从邻村赶来上课的孩子让舒叶渝由衷敬佩。早上五点就要从家里出发,走在漆黑的山路上,是要有多大的勇气。
晚上舒叶渝回到教室宿舍,红着眼眶对宁书遇说,想为孩子们做些什么。
可是现在我能做什么呢?工作吧,自己离能赚钱的日子还远着呢。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就什么都不做啊。舒叶渝下定决心,至少要尽自己有限的力量,让自己班上这23名同学都上得了大学。
平静而温馨的支教生活就这么开始了。舒叶渝每天去给孩子们上课,回到“家”,简单地做两个小菜,叫上宁书遇一起吃。吃过饭以后,再和宁书遇一起出门散个步,两人聊天的时候大多是舒叶渝在说一些生活的小琐事,宁书遇不时有见解地插上一两句话,立马就把谈话内容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舒叶渝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身处于一个宁静的环境,身边还有一个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的人。她几乎觉得,那两件小小的宿舍就是自己的家了。
一个月以后,怀孕初期症状开始显现出来了。舒叶渝上课上着上着,突然就觉得恶心,跑到教室外面去呕吐了一阵。她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孕吐。她这一跑出去,可把学生们吓坏了,以为老师生了重病。有几个孩子隔天就从家带来了土鸡蛋,说是家长给的,让老师补补身子。直把舒叶渝感动得不行。
和宁书遇住得这么近,早晚会被他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舒叶渝揣摩起来,他会不会很开心地跳起来,然后用一个浪漫的公主抱抱起我来,再原地转圈并大喊“我要当爸爸了”?估计不会。他应该是面无表情地盯住我许久,然后说一句:“孩子是我的?”还一定得是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语气。哎,想想舒叶渝就沮丧了。这件事就容后再议吧。
晚饭吃小炒肉,舒叶渝闻到炒肉那股油腻味儿果断地又吐了。宁书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发毛,正觉得是不是这就败露了的时候,宁书遇说了句:“趁我不在,偷吃东西了吧?”
合着您还以为我是吃多了撑的!舒叶渝气呼呼地不理他。
舒叶渝晚上要去一个孩子家做家访。
她来滴水村这一个多月,可谓尽心尽责。任何孩子有任何问题都愿意来找她,而她也总是乐意尽自己所能为这群可爱的孩子们排忧解难。
有天一个叫王福的孩子突然跑来找她,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不让他上学了。
舒叶渝问了才知道,王福他爸爸让他去外面打工,说上学花钱太多。
王福哭了一会儿就停下了,万分委屈地憋住泪水,用哀求的语气说:“可我还是想上学。”
舒叶渝就决定要去王福家做一次家访,跟他父母说通这个事。
王福的爸妈白天都要下地干活,只有晚上才在家,于是舒叶渝把家访的时间定在今天晚上。
宁书遇听她说了这个事以后,表示他也要去。舒叶渝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去干嘛?别把家长小孩都吓坏了。”
宁书遇只淡淡地说:“我不放心你。”
一句话,竟让舒叶渝有了一股温暖的感觉。她一时差点情难自控地要哭了,忙转过身去假装拿纸巾,低咳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
到底两人还是一同出了门。天已经快黑了,太阳在地平线上即将消失,留了半边脸供人瞻仰。正是大家陆续回家的时候,不少家户开始做饭,炊烟一缕一缕荡在太阳的余晖中,给人以倦鸟归巢的亲切感。舒叶渝特意备了手电筒,一人拿一支。
前一天已经问好了路,王福家很好找,直对着宿舍出去的那条路翻过两座山就是,不用拐弯。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山间,太阳下山以后天就全黑了下来,耳边呼呼的风声吹得树林和杂草哗哗作响,舒叶渝有些害怕,不由得捏紧拳头。宁书遇察觉了她这个小动作,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拉过来,裹在自己的大掌下。
舒叶渝真心地对宁书遇表达了感激之情:“要不是你要跟来,我还真不敢走这条路。”
宁书遇居然没有就势嘲笑她两句,只把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说:“别怕,有我。”
舒叶渝觉得很安心。
两人是靠着山壁在走,路面不算宽,有羊肠小道之感。白天走着倒没觉得有什么,晚上看起来地势十分险要,似乎一个不留神就会栽下山坡。舒叶渝尽量走得很慢,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没走好就掉下去越是害怕什么,生活就越是要给你什么。不知为什么,风徒然大了起来,吹动横在舒叶渝头顶的树枝,树枝扫在舒叶渝脸上,把她惊得不行,脚下没踩稳,整个身子一下子腾空,往下掉去。
“啊——”舒叶渝尖叫起来,旁边的宁书遇敏捷地拉住她,结果却是,被她一起带着往下掉。
宁书遇只能在这个紧急时刻用上臂力,整个把舒叶渝揽入怀中,免她被山壁间的石头枝桠割伤。
两人往山下滚去,宁书遇背部和手臂被山壁摩擦生出灼热感,他嘴里不时闷哼两声,想出声安慰舒叶渝却是无能为力。而且如果他想停下来就势必要放开舒叶渝用手去固定自己,那舒叶渝就很有可能会掉下去,迅速权衡之下,宁书遇紧紧拥住舒叶渝,尽量把她整个身子纳入怀中。
而舒叶渝满心都是慌乱与恐惧。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孩子怎么办?她几乎要发狂尖叫了,可她也知道这会儿宁书遇不能分心,硬生生憋了下来,带着绝望任自己滚落谷底。
时间衡量不出什么,两人停下来以后,舒叶渝恐惧得全身都在发抖。她明显地感觉到肚子凉凉的,腹部开始犯疼,她的手忍不住要抚上肚子,却又生生停下。要是摸上去,感觉到宝宝不在了怎么办?她慌张地轻声叫喊起来:“宁书遇,你怎么样?宁书遇,宁书遇!”
舒叶渝挣扎着想要起来看看宁书遇的情况,手碰到宁书遇的伤处,宁书遇又是一声闷哼。
宁书遇因为身上多处刮伤,一时动弹不得,急忙出声安慰她:“我在这,我没事。”
两人忽地寂静下来,他们的手机和电筒都在摔下来的时候不知所踪,夜色乍起,黑雾一般的夜晚仿佛突然笼罩在舒叶渝四周,可是她不敢动。
宁书遇倒在地上,一只手还枕在舒叶渝脖子下,两人就这个姿势静默了好久,舒叶渝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孩子,孩子,妈妈是不是还是没能保护好你?夜晚的风很凉,舒叶渝又冷又怕,哭了一会儿挨着宁书遇声音越放越低,像是要睡着了。
宁书遇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听见舒叶渝没声了,赶紧摇摇她:“别睡过去。”
舒叶渝又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泪珠挂在脸颊还没消失。她怔忪了片刻,又回神过来,想起现在的状况。悲伤能解决什么办法呢?现在身上很疼,腹部也疼,但不也不能确定孩子是不是安好,现下能走出去才最要紧。她问宁书遇:“你能站起来吗?”
宁书遇试了试,脚有些使不上力,他犹豫着回答:“可能要过一会儿。”
至少不能失了信心。舒叶渝强打起精神,用轻快的语气说:“那我们就休息一会儿吧,想个办法走出去。”
两人商量怎么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获救。王福的家长知道今天舒叶渝要去做家访,看这么长时间还不来,肯定会过来找的,但是找得到找不到就是另说了。舒叶渝强装镇定地说:“手机估计是掉在附近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找到了也许不能用了。试试找手电筒吧,用光去吸引别人的注意总比我们自己喊要管用。”
宁书遇居然扯出一个笑容:“还不算太笨。”
气氛顿时好了很多,四周也没那么恐怖了。舒叶渝不敢闲下来,也不敢让宁书遇知道自己可能小产的情况,毕竟让他知道了也只是干着急。她想讲点不敏感的话题打发时间:“讲讲你的童年生活吧。”
宁书遇却没接过话,沉默了几秒后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如果有光,可以看见舒叶渝嘴唇发白,额上冷汗直冒。幸好是在黑暗里,可也正是因为在黑暗里,宁书遇才没能察觉舒叶渝的异样。她的声音有些抖,宁书遇也想不到那一层,只以为她是怕了冷了,手臂搂紧了点。
舒叶渝本来想的是,宁书遇是来度度假的,可这么煽情而悲壮的时刻,自己不该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吗?于是她回答:“因为你担心我?”
宁书遇却摇头:“不是。”
舒叶渝还没来得及懊恼自己的自作多情,宁书遇又开口:“因为我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