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爷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眼眉带笑的王后,然后挥挥手对礼事阁主事说:“按世子的意思办吧。”事实上,很多事情,他已经慢慢让世子做主了,他要趁自己还稳得住的时候,早点树立儿子的权威。
不过,还有令礼事阁更加头疼的问题。小王爷丰毕寒只比世子年少半岁,但生性活泼,从来都没有耐心听完任何流程讲解,自从开始定做礼服,他便坐不住了,对第二次登门让他选花式和绸缎的织锦女官没好气地说了声:“别比王兄的花式繁复即可。”便闪人直奔礼事阁。
在礼事阁门口,他很自然被拦下了。王爷们自然是不需要接受特别的婚前培训的,毕竟,从12岁起,他们就被安排了侍寝宫女。但是未来王妃们是需要接受包括洞房以及哺乳在内的所有培训,可以这么说,在成婚之前,礼事阁便提前为王妃们开启了由少女成长为女人的大门,而这样的课程,万万不能有男子闯入的。
丰毕寒也只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起,想去看看启凤止在不在礼事阁。自从两人婚事定了下来,他便再也没见过凤止了,每次找各种机会去了启府,被启凤止找了各种借口避而不见。凭心而论,他快要将这未来王妃的样子给忘了。当初那一瞥惊鸿的喜欢来得也是真切的,只是那般的热烈久未得到回应之后,他觉得有些无聊了。如今他觉得再不看一眼这启小姐,确定一下自己对她的那份喜欢还在,自己便要打退堂鼓,不成这个亲了。礼事阁分礼宾司与庆典司,两位准王妃这一段时间每日来的是礼宾司,接待王妃的均为女官,自然没有人会武功。眼看着丰毕寒就要闯入阁内了,而女官们既不敢挡他,又不敢放他进去,只齐齐跪下。
等在院内的木一一看这仗势,有点懵了,两位王妃在不同的房间听课,但是万一丰毕寒闯错了,进了郡主的房间怎么办?顿时急了,赶紧跑上去拽住丰毕寒:“王爷不得无礼,郡主在里面。”丰毕寒斜了眼看了眼她,顿时沉下脸:“哪里来的奴才,松开手,别怪本王不客气。”
木一抬起头看着他,并未松开手,只冷笑一声:“这世界并非除了王公便是奴才,王爷不知道罢了。小女子傅木一,随郡主陪嫁你丰国世子,你今天若是闯了进去,失了礼节,就是损了你王兄的面子,伤了丰国王室的清誉。今次王爷但凡有丁点冒犯了我家郡主,便是冒犯了久国。”
丰毕寒从小被王爷和王后捧在手心长大,何曾被人这般重言相待!当下有些挂不住了,眯着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因说话而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绿衣少女,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袖子,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丰毕寒察不可觉地向她靠近了半步,突然凑到她耳旁:“久国郡主以前只是一名宫女吧?”声音很低,旁边跪着的女官不知道王爷说了什么,皆有些担心。他的气息扫过木一的脖子,她突然一阵紧张,匆忙放了手,别过头不看他,随即又说道:“但是王爷别忘了,现在以及日后,她都是召南郡主,是你丰国的世子妃。”
丰毕寒听着木一说话,出神地盯着她松开衣袖的手,然后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最后微微一笑生百媚:“本王记住你了。”转身跨步离开,广袖甩起微风,佛过木一的脸,一阵清凉。原本还想着要跟他且理论一阵的,见他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木一一愣,内心泛起陌生的失落感,下意识咬住唇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答话。
礼事阁众女官见王爷自行离开了,纷纷向木一道谢,毕竟,出事了谁也脱不了干系。众人商议,此事就算了,不能让人知道。两位王妃本来就互相刻意错开时间从不打照面,这事就像没发生一样,只留给木一一夜无眠。
同丰毕寒一样坐不住的还有丰世子。自上次与凤止见面以后,他便再没去启府,只一味将自己沉浸在永远也打理不完的公事之中。
距婚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丰毕岑越发烦躁,酒倒是不再喝了,只是每夜于院中练剑,每每筋疲力尽了才去睡,也只有筋疲力尽才能睡着。这天他正疯狂地练剑,突见两位女子立于中院门口,院中灭了灯火,看不清模样,其中一女子开口唤了他一声,声音不大,却差点击落他手中的剑。来人正是启凤止。
他一个箭步飞奔到院门口,又硬生生在她身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不敢再往前跨了,他不能再往前跨了,他痛恨自己此刻还能清醒。身边的丫头知趣地闪开了,只留下两个人于寒夜中静立。
“毕岑……”她迟疑着开了口,声音极低,“你要了我吧。”说完抬头看着黑夜中轮廓清晰的恋人,他挺拔的身姿闻言一顿。
“不行。”他于黑夜中深深地看着她,“我既不能娶你,便决计不能害你。”
“我不是来闹脾气的,毕岑,我是认真的。”一年来,启凤止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我左右不会让他碰我的,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声音盈盈却分外坚决。
闻言,他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她便顺势倒在他怀里。
有那么一刻,丰毕岑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进屋,可是那么一瞬间,一个白衣女子的脸浮上脑海,她说:“好,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下一刻,他又想起丰毕寒。丰毕寒总是喜欢嬉笑玩耍,叫他“大哥”而不是“王兄”,就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两兄弟一样。突然一阵寒颤,他轻轻扶正启凤止,低低地说:“凤止……”声音梗了几道,终于恢复世子的冷静,“我送你回府。”
“我不回去。”凤止闻言突然大怒,狠狠推了一把世子,声音发颤,“你嫌弃我吗?你喜欢那召南郡主了?”
丰毕岑一把将她牢牢箍在怀里,急急地否认。两人便僵持着,然后凤止开始低低哭泣。丰毕岑抱着她,心如刀绞,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拭干自己眼角的泪水。
“凤止,还有……别的方式,能让你好过一些么?”他犹豫地问道,声音温柔,充满怜爱。
经历过无数场大小吵架,启凤止明白,丰毕岑不会在今夜要了她,他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内心的怨恨与无奈席卷而来,她缓缓说:“那么,我两不幸福,他两也休想!”丰毕岑惊讶地低头看她,她指的显然是丰毕寒与傅和风两人。她望向他的眼睛:“如果,你想让我过得好一些的话,就答应我。”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头:“你说怎样就怎样。”
“你不要我,那就答应我,你也不能要她,以后你要娶侧妃我不管,单单不能要她。”她幽幽地说,声音带着冬夜的寒气,“我既不能把自己给你,那么我也不会给他。”他定定地看着她,压抑心中痛苦,许久,沉沉地点头。
“如果他两是我们命中的劫数,我便要跟这劫数斗一斗。”最后她的声音开始打颤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奈吞噬着昔日巧笑倩兮的小姐。“好!”丰毕岑轻抚着她的脸,既然这样能让她安心,那便这样吧。
在距婚期还有十天的时候,南宫穆提议带和风去城郊爬山,“那里的日出更美丽,你会喜欢的。”他局促地看着手里的剑。
彼时,房中只有和风在烤火,连偶尔进进出出的仆从都被木一支开了。她开心地答应了:“就我们两吧。”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靥如花。
第二日,天空飘起细细的雪花。五更不到,南宫穆便穿戴整齐侯在郡主房门外,寒气逼人的隆冬时节,他却手心冒汗。原本要带和风去看日出的,却不道迎来了初雪,他有点忐忑,担心计划要泡汤。怕惊醒房中本就睡眠很浅的人,他站了近一个时辰,不敢轻声跺一下脚。
等到天色微微亮,雪花也越来越大的时候,他听到了房中的动静,想是郡主要起来了,便心中一紧,一个纵身跃上房顶。他不愿意让和风知道自己等了许久,与爱情无关,他知道她会心疼。
等到和风走出轻轻走出屋外的时候,她看到了还未完全被雪覆盖的脚印,便轻轻叫道:“穆哥哥。”南宫穆从房顶上跳下来,身形有些不稳,他说:“雪太滑。”和风轻轻点头:“是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叫穆哥哥,没从房顶直接跌下来已算定力不差了。
“我们去爬山吧。”和风仍然一袭棉白衣,腰间一根紫色腰带,横笛挂于右侧。她未曾经历过武林,也没有行走过江湖,不了解南宫家是多么富甲一方的豪门。她只知道,当初捡到南宫穆时,他一袭玄衫破烂,今日与他独处,她便不想穿那貂皮狐毛。见她没有穿上披风,他有些担心,迟疑着正要开口,她已先行走到前面了,回头向他招手:“走吧,一会别人都起来了。我走走便热起来的,不冷。”
当即两人不再磨蹭,一径向西城门走去。两人出发的别院紧邻世子府,处于都城北部,但是由于都城不大,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口。
这半个时辰里,两人均未开口,只不急不缓地并排走着。南宫穆觉得从小到大,这是他内心最平静的时刻。城中街市尚冷清,除了两人踩在雪上的声音,便是天地静谧,偶尔有行人发出一声咳嗽,也是匆匆被微风卷散。地上已经有点积雪了,街道上开始有点滑,和风一个不小心,一步趔趄,他伸出手稳稳接住她向后倾倒的身体,等到她站直了,却并未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于是他牵着她的手,像握着自己的整个世界,轻缓明快地走着,走出城门,走向城郊的小山。那时候他想过,就这样牵着她离开,再也不回来,但终究只是想想。只要是她要的,他便赴汤蹈火;只要不是她要的,他便决不越雷池。
都城卫一个时辰后便把情况汇报给了世子,世子只沉思片刻,并没有反应。
山腰上有一凉亭,年久失修的样子,仅仅能容行人避雨雪,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爬得冒汗了,两人决定在亭中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