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霖负手走到她身边,给她揉着双肩,问:“怎么说?”
“他扔下简家那丫头,跑去竟国了。”南宫家母不无得意地说,留下丈夫宠溺却无语地看着她。
半月后,白万宁抵幽州,待到她领着仆从和媒婆,鼓足了万分勇气摸上了南宫家的门,南宫穆却不在。
多亏了白太守的官萜,白万宁才见到了南宫穆的父母。
媒婆将二人仓促的相识,夸大其词地说成了相遇、相亲、相许;将白府大小姐的温良贤淑,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这段姻缘的利好,吹得堪比国婚。
拿着官萜,生意人南宫霖很是有些高兴,和城是通过竟国与丰国的必经之地,历来是商贾云集的古城,也是久国直辖六镇之一;若能因了儿子的一段姻缘,打开那道通商大门,也是很不错的。
然,南宫家母不高兴了。诚然,在她的眼里,这世上当真无人能配自己的儿子了。作为母亲,这种稍显阴暗却普遍的心理,本无可挑剔;奈何这位乌孙公主显然比寻常母亲更为骄傲。简采萧不待见南宫穆的时候,她是一边心疼,一边不服,多少次在南宫家主耳边叨叨:“那丫头,凭什么啊?”于是,简采萧终于不受南宫穆待见了的时候,她像是打了个翻身仗,觉得终于出了口气了,前两天就一直很高兴,拉着南宫霖道:“看那丫头狂妄的。”
如今这送上门来的儿媳妇,在汉人堆里,着实算得上婉约佳人,比之皇室的公主们,不会差多少。但是,二十余年浸淫汉人文化,她万万没想到,在儿子没有在场的情况下,儿媳妇冒出来了,于是她不高兴了。
不管媒婆如何口吐莲花,南宫家母睨着眼,一直看着局促万分的白万宁,她的脸红里透着白,七分娇羞,三分紧张。待到两位媒婆轮番上阵,终于口干舌燥了,南宫家母淡淡说了声:“白姑娘先回吧,待穆儿回来,我自让他给你个交代。”
显然,她是听到了那段相遇相知相许,不大相信儿子这么快就变得如此奔放了。想他追着简采萧3年,八成连小手都没牵到,想到此又是一阵心疼;也因此念,她待白万宁的态度和缓了些。
“白姑娘千里赶来,也不容易,现在府上住上些日子吧。”她温温地说着,挥挥手便有下人安排住宿去了。
南宫霖倒是瞧得上这白家千金,入了后院,他悄悄跟夫人说:“这姑娘像不像我年轻的时候?”
这门亲事定不定下,南宫家态度有些不明朗,但是白万宁依然很开心。她想,先住着,再找机会去会会简采萧,然后想办法赖着,等待南宫穆回家。已经豁出去了,没什么好不好意思了,白万宁想。
5月,南宫穆随冬措真到了滇地。此时,南方进入梅雨季节,崇山峻岭间的官道,会有阵阵泥石流。冬措真的队伍,最前方是几匹次等马骡,用来探路;遇到被泥石流盖过的路面,铁绳套出,马队相互连结起来,一旦有一匹马滑入泥涧中,其他的马能拉一把。山谷中的泥泞路,多在山崖下,仅容一马通过的窄道上方,是低低伸出的泥岩,马背有时候被蹭破,人只能低头弯腰过去。
冬措真额间的疤已经全部好了,不留下半点踪影;南宫穆不肯敷药去疤,便在眉间留下一道深红印子,令向来爱美的冬措真惋惜不已。他说,要不是打不过,一定敲晕了给上药。
南宫穆自己倒是很不在乎,他说,堂堂男儿,不能为外貌所累。
一行人去往大理的路上,忽遇暴雨,马队被山洪冲下,赖着轻功,几个人立时飞身离开马,相携着去往高处山崖边。冬措真的鹰笛掉落,他一个纵身冲下山涧,南宫穆一把抓住他,想往上提,他却一掌击来,借力下沉,要去捞那鹰笛。他的掌力太过突然,南宫穆松手躲开,自己也翻入空中,跟着往下掉。
鲜蓝色的人影,眼见着就要被山洪淹没,不远处是阵阵长嘶的马队,在洪水中,一下子沉下去,一下子又冒出来。一根绳索快过人影,套住冬措真的胳膊,绳子最上方是仁布次松,中间是南宫穆,洪水夹着山风,将绳子上的两人吹得稳不住。此时,离鹰笛落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谷主,抓住绳子,我们上去。”山洪夹着泥石流,黄色混沌,嘶吼着往下冲,靠了内力稳住绳子下端的南宫穆朝冬措真叫,言罢,他试探性往下放了放。
冬措真一把抓住绳子,跳往鹰笛落水的下方,单手掀起水浪,扎下去,伸手一摸,一把泥水。绳子不够长,入水后他便松了手,感觉绳子轻了的一刹那,南宫穆松手扎入水中,抽出腰间锦带,套住蓝色人影,使出十分内力,生生将冬措真提出水面。
腰中栓绳的两个少年于山洪中跳了下来,帮助南宫穆将冬措真提了回去。
丢了鹰笛的冬措真,失魂落魄,他并没有表示出劫后余生应有的半分兴奋,只呆呆地随着众人离开危险之地。
是夜,众人到了大理城外,生起了火堆,围坐着,无人说话。
南宫穆一人悄身立起,离开人群,望向东北方向,那是封国所在。
白日,山洪泥流间,他下沉了一会,心里叫了一声和风。
气息迫近,却是冬措真到了他的身后,声音嘶哑黯淡,他问:“白天为何那般舍命相救?”
南宫穆回头看他,问:“谷主为了那鹰笛可以不要命?”
冬措真点头,那是锡兰王子成亲前托人送给他的,他们之间,记忆日渐模糊,只剩下那杆鹰笛,是他为他亲手做的。
“也就是那么一刻会不要命,现在却不会了。”冬措真幽幽叹口气,继而看向南宫穆,道:“今日恩情,我要如何报答?”
南宫穆摆摆手,没有接话。
“这样吧,我每年春巡时,辛苦一点,去趟丰国,亲自为她煮一壶酥油茶,可好?”冬措真问,言语间,无戏谑之意。
南宫穆暮然看向他,心中是感激,他点点头:“有劳谷主。”
冬措真摆摆手,脸上现出顽劣的神情,问:“为何丰国世子府中,会有久国郡主?”
南宫穆皱皱眉,转身回到众人中去,身后传来冬措真挑衅的话:“入了世子府,便是世子妃,不再是郡主。”
第二日,众人入到大理,冬措真一行受到南诏王接待。和风曾教南宫穆绘制地图,他便将一路经过的商道险道统统画在牛皮卷上,冬措真凭图与南诏王协商修商道,这是后话。
待到6月,南宫家主来信,字一行:有女白氏,以雅以南,子所愿兮?
南宫穆回复:有女傅氏,以雅以南,适儿所愿,与子偕臧。
于是,白万宁被南宫家小心款待,奉为上宾,却只字不敢提同意婚事。
莫夫人怀孕后,世子再没去竹苑过夜。
七月酷暑,南州大旱,他亲自监督赈灾并视察那片广袤复杂的多民族多部落混居之地。
启程前晚,他第一次踏入定落园,院内九里香灼灼其华。院中宫人分外激动,齐刷刷跪下,不及她们问安,世子甩甩衣袖,她们便悄然退下了。
房中,木一在缝着香囊,和风在练字。她写得很认真,纸上是《都人士》。木一被汶泰示意带出去,世子妃抬头,发现世子,他穿了她做的蓝色长衫,长身玉立。
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她放下笔。世子手快,拿起纸,看到最后一行:我不见兮,云何盱矣。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一眼一身薄衫夏裙的世子妃,声音微冷:“你还惦记他?”
和风比他更愣,“谁?”她问。
世子捏了捏手上的纸,仰起头,思量了半会,放下纸,不再说话。到了这时候,他不想做无谓的计较了。
见他安静至此,和风倒了杯水,递给他,问他:“毕岑,找我有事吗?”
丰世子接过水,在她对面坐下,他再次瞥一眼书案上的纸,望着那纸,他说:“我明日去南州,你,照顾好自己。”
和风本来低头看着杯子,闻言突然抬头,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接话。这般温柔的丰毕岑,她并未见过。
丰毕岑避开她的眼光,幽幽叹口气:“世子妃,嫁给我不是你的错,我明白。”
和风愣愣地看着她,如此体贴的丰世子,让她纳闷之余有些紧张,这一时刻,会被记住,却不一定因为幸福。成婚半年,她已不再是那个拉着他的袖子细语燕燕说:“呐,嫁给你我很幸福”的女子,她日复一日,只是更加沉默,懂得开始收敛情绪。有些话,说出去了,徒增烦恼。他们之间,也从未真正剑拔弩张。大多数时候,他不闻,她不问,便是距离。
相对无言坐了很久,和风将白脂玉递给他,道:“南州多荒蛮,切记要安全回来。”停了一会,她又说:“等你回来,莫夫人的肚子就要大了呢。”
丰毕岑始终没有接话,只失神看着她的手,苍白无血色的一只手,伸向他,停在桌子上空许久,是执着的姿态,他接过玉,突然起身离开。
跨出房门前,他回头,面容惨淡多有隐忍,他说:“你不要恨我。”
和风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摇头。也许,她想,也许有一天,不再爱他,但是不会恨他。
第二日,丰世子启程南下。
第三日,宫人自王宫送来一碗高丽参汤,恭敬呈上,称王爷与王后希望世子妃好好调养身子,尽快为世子府添丁。参汤由王后身边官阶最高的女官送来,世子妃接过玉碗,女官并未有离开之意,道:“小王爷府上也送去了。”
和风有些纳闷,这话似没有必要向她禀报。垂手而立的女官说话不卑不亢,她说:“世子妃趁热喝了,下官好回宫复命。”
和风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温温一笑,将参汤喝尽。
如是七日,每天辰时,女官先到世子府,再去小王爷府,为两位王妃送参汤。
木一每次忍不住叨叨,说:“哎,王后真是周到!”
第八日,女官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