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说这话也仅仅是陈述事实,而后她转身将鞋子和簪子放入官轿。但是,包括成堂凛在内的几位听到她的话的人皆变得不好意思,神情尴尬。想来,他们以为世子携世子妃而去,未及入的城门,马上已是风景迤逦。那位女子看向木一,眼光中升腾起浓浓的杀意,汶泰对她稍有了解,疾走一步,挡在她和木一之间,淡然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池小姐,请。”她冷哼了一声,一招手,自己的马自行出列,她纵身上马,未理任何人,策马绝尘而去。成堂凛与徐庭正对望一眼,挥手示意众人上马,成堂凛伸手一捞,便把木一带上了马,众人一径骑马入城。
待到丰世子带着世子妃回了府院前下马,才发现她为什么这么老实了,不禁有些想笑,便伸了手,问:“你要下来么?”
和风别过脸不看他,他便跑到马的另一侧,再伸出手:“下不下来?”
和风撅起嘴,又看向另一边,他便撸起袖子,咬咬牙,又跑到另一侧。
宫人们列队在旁边跪着,也不敢说话,只见世子绕着一匹马来回跑,最后满身大汗,世子妃才愿意伸出手,对宫人招招手,轻声道:“去给我取来鞋子。”
定落院的宫人跪在中院宫人之后,有人翠翠答了声“是”之后,响起的是世子温温的声音,他道:“不必了。”
而后他又固执地伸出双臂,和风没好气看他一眼,道:“丰毕岑,你道如何?”
“我抱你进去。”他的双臂稍微向上抬起,以仰望的姿态,眼中是孩子般的倔强,宫人们闻言皆脸红,低下头老老实实候着。
和风红了脸,伸手拔下自己另外一个鞋子砸向他的肩膀,他没有躲开,眉头都没有皱。和风很不适应这个奇怪的人,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别扭着。僵持了一会,也就只好轻声说:“你不许摔着我,否则真跟你没完了。”
他一笑,嘴角上扬,脸上现出少年意气般的不服气,他说:“你敢跳下来,我就敢接住。”
于是和风便咬紧牙关跳下马,落入丰毕岑怀中,他转身直奔中院。宫人们在身后挤眉弄眼,定落院的丫头们兴奋得个个小脸粉红,只听得前面世子妃在叫:“我要回定落院,丰毕岑,我要回去。”世子答:“以后都不回那去。”
入得房去,丰毕岑径直走向大床,刚放下和风他便趴在床沿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大滴的汗珠落在和风衣袖上,
和风吃了一惊,顾不得再跟他计较,爬起来抱着他,他便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有些发抖。和风近乎哆嗦地问:“毕岑,你这是怎么了?”
“待会就好了。”他轻轻说着,喘得厉害。和风本来环着他的腰,闻言,她的手往上移,想要拍拍他的背,为他理理气。手刚接触他的背,一片黏稠,和风抬起手,一手血液,她吓了一跳,问:“毕岑,你的背上有伤?”
趴在她身上的人近乎晕阙,他的头扎在她的肩窝处,努力呼吸着,想要保持清醒,却无力发声,只动了动,算是回答了。
“毕……毕岑,你先放开我,我去传御医。”和风觉得鼻子一酸,南州多风险,朝堂上居然一片应和之声,称世子监国已三年,应当南巡亲自赈灾方可稳定民心。右辅携群臣几乎逼着王爷父子二人。世子这几年虽然完全掌握了邺州军事力量,可是国家的军队大权,包括镇守四方边陲的力量以及财政大权,都掌握在右辅及王后手中。其中缘由,五成是由于王爷专宠王后造成的。原本他想借王后的家族力量抗衡各个氏族,不想却被她一家独大,如今成了王权一患。
带着对自己失误的愧疚,他自私得近乎偏执地要赐死和风,而王后乐于挫败世子,当然尽力帮助他。
丰毕岑咬咬牙,侧身放开了和风。她爬了起来,轻轻脱下他的外衫,看到他的背上从右肩到左肋,一道深深的血印,白色里衣与伤口粘成一片,她不敢再脱了。
等她终于在屋内找到一双自己以前的鞋子,走出屋外,成堂凛他们回来了。和风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常大人,便招招手,徐庭正过来了。
“徐大人,世子重伤在身,需从你府上调来西州大夫了。”和风附在他身边,轻轻说,徐庭正闻言点头,带人回府。和风转过身,挥挥手,汶泰便领着16卫守在中院门口,谁也不让进去。实际上,她发现,除了北上幽州的两位,只剩下5位啸骑了。
那位被称为池小姐的女子抬脚就要跟汶泰一道走入中院,和风皱皱眉,成堂凛拦住她。
“世子府的人要过河拆桥不成?”她倒也不怒,负着手看向和风。
此时,千伶扶着莫夫人过来了。莫夫人身着秋衫长裙,肚子已经显现出来了,她正要施礼,和风摆摆手,走过去扶起她,道:“莫夫人先回院去,一会世子休息好了会去竹苑。”
莫夫人看着她,眼圈红了,没有动身,千伶眯了眯眼,压住自己的怒气,不顾身份道:“世子妃,我们家夫人就想看一眼世子。”和风没有接话,也没有再理她,轻声道:“送客。”
木一带着宫人,对莫夫人做了个“请”的动作;成堂凛伸出手,示意那位池小姐离开,木一擅作主张,将这位明显不是善茬的女子安顿在了和风出嫁前的院子里,不在世子府内。
两位女人都没有动身,和风无奈叹口气,自行转身要进屋去。
“世子妃,我与这位夫人都是世子的女人,何以我们连丈夫也看不到?您这久国郡主也未免太过霸道。”池小姐声音冷漠,音量不小,在场每个人都能听清。
所有人倒提一口气,莫夫人眼睛更红了,和风闻言身形一顿,她回过头,与那女子对视。诚然,这女子较之莫夫人更为美艳,她的身上,有股英气,令她如九月白玉兰般惹人眼光。
终其一生,和风也不曾刻意为难过他人,这会看着这位倨傲的女子,她笑了笑,道:“莫夫人有孕在身,世子醒了自当去后院看望;至于这位姑娘,未经王室礼事阁登记和我的同意,你怎敢自称世子的女人?”
那女子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冷哼了一声,道:“我俩有肌肤之亲,我当然是他的女人。”
这种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自一位姑娘之口,令众人羞红了脸。和风扶额遮挡尴尬,突然她看向千伶,道:“千伶,帮我送送这个姑娘,莫夫人由木一送回。”
言罢,她甩袖回屋去。门外顷刻想起千伶毫不客气的声音:“姑娘,请。”说话的时候,她的短刀在手,那位女子秀眉一挑,知道这是世子妃要逐客,正待拔剑,却发现千伶一点都不畏惧,完全没有退缩的意味。木一匆匆扶了莫夫人转身离去。
成堂凛望着世子妃的身影,忍住笑意,挥挥手,宫人皆自退到一旁,堪堪为两人留出一片空地,这是鼓励千伶帮莫夫人和世子妃斗斗这狂放的南番女子。
回到屋内,和风命宫人端来热水,自己亲自为世子擦拭,血渍已干,里衣彻底脱不下了,她只好将上衣给剪了脱下来。黏在伤口处的布料,只能擦拭一点,揭下一点,显现出来的是近乎黑色的伤口,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世子被痛醒,反手抓住和风的衣袖。
和风皱皱眉,拨开他的手,俯下身,轻轻吹伤口,帮他减轻疼痛。
徐庭正带着大夫进来的时候,院外两个女人正式开始打了,他进门在世子妃耳旁说了下情况,世子妃让开,由着大夫给世子诊治,衣袖却被世子拉住,只能站在床前。
和风无奈,对徐庭正轻轻说:“也好,将来进府可能要欺负莫夫人这老实人,先让千伶挫挫她的锐气。”言罢低头,气不打一处来,一根一根手指头,将世子的手掰开,自己走到房中桌旁。
大夫带来了西州深山里的草药,他给世子敷上便回了世子妃,道:“世子无碍了。”
和风点点头,留下他专门照顾世子,自己闲闲地倒了杯茶,开始喝着。
等到一杯茶喝完了,她吩咐门口的汶泰去把门口打得正酣的两位女子弄走,自己说这话也要往外走。
“和风……”房内世子悠悠的声音响起,敷过药舒服些,他就醒了。
和风装作没听见,他又唤了一声,汶泰便客客气气地拦住了世子妃,道:“世子妃就不用出去了,属下去处理外面。”
和风无奈回头看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趴在床上,只好走过去,置气地说问他:“怎么的?要是心疼了,我现在就让她进来。”
世子一把拉过她,和风跌坐在床头,他便自己蹭了上来,斜靠着,头枕在她腿上,脸色依然苍白。和风气恼低头看他一眼,他惨淡地笑笑,闭上眼睛,道:“你看着办吧。”
和风仍低着头,定定看着他的脸,冷冷说:“世子你高估我的度量了,我真要看着办,你别反悔。”
他摇头,说:“饿了。”
和风幽幽叹口气,招招手,宫人便去端来吃食。
房中只剩下两人,外面打斗的声音也没了,世子闲闲睁开眼睛,和风本来正看着他,忙抬起头看着房门口,许久,他说:“我跟她没有关系。”
和风闻言低头,问:“人家姑娘自己粘上来不成?”
他点头,满脸无辜,一会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几家氏族雇了人围攻我的时候,她帮了我,否则,你我今生可能见不上了。”
和风定定看着他,伸手揽了他的肩,很多话,无从诉说。他是一个不善表达情绪的人,说出这番话,便有些不自在,一转身,将脸埋入和风的腿上。
这三个月,他一定经历了很多,否则不会变化这么大,但是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和风没有开口问,他需要休息,便让他好好休息。
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也无暇自顾,想到这,她彻底恨不起来了,只能无奈静默,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就嫁给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