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怀纤有些绝望了,声音都哭哑了,房中二人,自顾忙着,喝水也好,跑去如厕也好,门口透透气也好,就是没人理她。也不知道闹腾了多久,怀纤将父亲书房卧榻上的枕头被子全部扔到了地上,吓得世子一跳,这丫头力气真大!这样也无人理她,最后她一个人委委屈屈,哑着嗓子哭着睡着了。
世子妃终于觉得累坏了,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整理好,对世子挥挥手便带着千伶回去了。
第二日清晨,小郡主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睡着,一片漆黑中张望一番,既没看到父亲,也没看到母妃,戚戚然又不敢哭,活活憋着等奶娘来抱她。这一场之后,小丫头终于收敛了些,不说老老实实了,但至少心里生出些畏惧。
待到第二日下朝回来,世子望着园中追逐一只兔子的怀纤瞬间头大,她的身后,是亦步亦趋一身大汗的奶娘和宫人。他捞起地上乱蹿的小人,带着她去定落院,彼时,世子妃却不在院中,连千伶也无踪可循,世子思量她可能去逛茶楼去了,便把怀纤扔给奶娘,自行办事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世子领着巡防的几位高品阶武官,骑马经过逸轩楼。一般情况下,他不会直接带着人横穿闹市,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南门口据说这几天来了几群南州流民。这些人途径千里丘陵,居然到了王城,邺州府不敢贸然行事,将此事禀报州城卫,世子本不会亲自处理这等杂事,但是转念一想,世子妃经常去的逸轩楼就在南门口,于是决定走这一趟。他一说要亲自过问,邺州府级别的官员便不敢怠慢,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紫衣白马的世子去了南门。不过,世子从不扰民,他骑得慢,后面的人则是下马而行,百姓们稍微看一眼,深紫宫服丰国仅此一人可穿,便刷刷跪下行礼之后各自忙开。
近到逸轩楼,世子放慢速度,跳下马,他牵着马,抬起头,白衣男子装扮的世子妃远远地便倚在窗边看着下面。他的马还在远处的时候,世子妃就看到他了。她一直想着,原来他办公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待到他抬头仰望的时候,世子妃觉得满街的人群散去,连天边的流云都静止,这世界只剩下他,她红了脸。和城之风再次拂面,吹散两年间堆积起来的横亘二人之间人事陈情,抚平暗夜里疼痛难以入眠的道道伤痕。和风惨淡一笑,即使此生会有千百次被他所伤,也应当一如当初,回首间,次次为他心动。
世子看到了她,突然想起入久国皇城时,也见到这样的她,一袭白衣,男儿装扮。看不清她的表情,世子只停下脚步,定定望茶楼上的世子妃,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初冬将至,空气中幽幽浮动着丝丝凉气,他觉得也没有那么冷,只是清爽。
片刻,世子上马,朝楼上挥挥手,世子妃闭上眼,心下一紧张,拔了簪子,任一头愈加明显的卷发垂下,她将簪子一扔,便缩回去喝茶。世子脚尖点着马背,飞身跃起,于半空中,接住那簪子,腾空翻身,他落回马上,心情难以言说的紧张。将簪子塞入怀中,世子突然勒紧缰绳,他的坐骑如箭离弦,当街飞奔而去。后面发愣的众官员纷纷抬头,窗边探出头,是个劲装的娇俏姑娘,她目送世子的身影。
待到世子远去,千伶收回目光,坐正,朝对面的人淡淡点头。世子妃没做声,低头转着茶杯,笑得脸上红霞一片。千伶皱皱眉,她不懂。
成群的流民被州城卫堵在城门外。上得城门,甫未站定,世子顿觉触目惊心。见到深紫衣服,底下的流民不仅没有跪下,反而吵闹起来,有人砸城门,有人叫骂。身后的官员有人建议放箭,射死这些不知好歹的刁民,世子猛回头,目光冷冽看着说话之人,瞬间,他面无表情再次看向城下。流民人数不少,至少有400左右,但凡还能站立的都是男子,他们脚下横七竖八或躺或坐着老人和妇孺。
世子站立一会,召来邺州府尹,安排一番便心事重重回去了。
是夜,邺州城富豪们纷纷接到府尹官萜前往赴宴,宴毕各人签下责任状,每年出资500两,专资专办,专门用于邺州府收容外地流民之需,其账目交由世子府。同时,城外百姓在被试炼不懂武功之后暂时住进了邺州各善人堂,待他们的情况查实之后遣送回乡。
这批人,应当是被氏族剥夺了土地又状告无门的百姓,据反映,他们的8个村落被夷为平地,改成了练马场。半夜收到御状书,世子冷笑一声,静站窗前至天明。一阵头疼,他突然走向后院。
定落院中一片静默,负责杂役的宫人轻手轻脚,正在打扫落叶,初冬清晨冷意逼人,似乎才是昨天,他一袭喜服跨入卧寝,世子妃一袭红色纱裙,半个人陷落在喜被中,她披散着发,回头,对他笑。而至今日,却是两年快到了。
一夜未眠,他顿觉疲倦,站在世子妃卧房前轻咳一声,千伶走出,目光清冷却没说话,自行出去了。入得卧房,世子自顾掀开被子,携着寒气躺下。熟睡的和风只觉背后钻进凉气,下一刻,她被捞进世子怀里。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世子深深呼出一口气,温润的气流,浸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头靠上来,轻轻问:“你故意把怀纤扔给我?”
“嗯。”抓住他的手,她淡淡说:“谁让你拆我的信?”
“睚眦必报的女人。”他紧紧停在她腹上的手,叹口气,道:“我累了。”
顿了顿,世子妃掰开他的手,翻转身,对着双目紧闭的世子,伸手揽他入怀,苏和萦绕,她说:“睡会吧。”
宫墙,已脱去黑衣的东瀛武士二十人紧随他飞上宫墙。成堂凛俯身轻轻叫醒世子妃,她看向宫墙下抬头仰望激动不已的百姓,借着成堂凛自后背传给她的汩汩内力,苍白却清晰地向墙下喊:“各自都回家去,关门闭户,保护好家人。世子定会清君侧,还大家一个说法。”便复又晕死过去。
群臣领命开始疏散百姓。本来,百姓们的职责就是来看一场戏,助助势,免得日后有人打着世子王位来得不正的旗号造反。今番真打起来,他们只会成为负累。
柳卿常当然不会亲自出宫,但是闹到这个份上了,装模作样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要么此时领着九族自裁放弃;要么一咬牙,顶下这谋逆罪名,将二位王子及宫门外的女人斩杀了,夺了这天下再说。
一挥手,柳卿常对南州调来的死士下令:“杀无赦!”
宫门顷刻打开,池夫人带着人马立刻与南州死敌打了起来,本来,她也一直等着为父兄报仇,此时又救夫心切,竟杀得一路畅通。
“带我去佛堂。”世子妃对成堂凛吩咐。这几日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一年年,邺城门口那些茶肆里的人,其实应该是南州调来的死士。他们武功深藏不露,经营茶肆一段时间,获得邺城长居官证之后,以宫人和太监的身份混进了王宫。多年来,这批人完全撤换了王爷身边的人。接着,王后建议修建佛堂,天竺武士又住进了王宫。世子妃猜测,此时王爷的尸身应当置于佛堂。至于世子和小王爷,如果他们还活着,二人应当都被关天牢了。凤止斩钉截铁告诉和风,她的丈夫不会伤害兄长,世子妃相信她的话。
杀入天牢的都是成堂凛挑选过来最顶尖的忍术高手,但是对方一路畅通无阻奔去,却没有找到二位王子。
佛堂外,柳卿常带着儿子负手而立,他庆幸当初还想挟二位王子以令各州诸侯,否则现在手里一点倚赖都没有。南州的驻军还在北行途中,而昨夜,久国驻军已经进入南城门外就位。打一仗是肯定的,但是胜算,他没有几分。原本想得很简单的事,由于冒出了个不会武功却敢于部兵调将的世子妃,还未及落实计划,他已然输了。
见到右辅公子着了世子的深紫宫服,世子妃冷冷一笑,此刻,不管世子还在不在人世,这胆敢穿他的衣服之人,她一定让他死得难堪。
柳卿常身后的六十四和尚分八排布阵而立,这些人各个面色温和,气定神闲。成堂凛的武功与世子不相上下,他看一眼,也很疑惑,隐隐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听到外面的声音,丰毕寒连忙推醒兄长,他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兴奋地说:“是召南郡主的声音,是的。”
被一刻不曾停息的周身疼痛折磨着,世子已经勉强能够睁开眼睛了,幸亏毅力过人,否则早就一命归西了。闻言他突然睁开眼睛,脑中千万重情绪转过。这几日,其实他是抱着一丝侥幸在扛着的。当然,他所寄于希望的是徐庭正和成堂凛,对于世子妃,他只在心里想过,她若没有趁机离开他逃去幽州,若她还在,日后,便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了。
丰毕寒伸手握了握他,世子的手毫无知觉,但是从弟弟的脸上,他看到少年般的雀跃,这丝雀跃感染了倚柱而坐的他。世子朝弟弟点头微笑,道:“你试试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
“你们可是天竺人?”世子妃被成堂凛放下,自怀中取下冬措真赠与的鹰笛,闲闲抚摸,说的却是竟语。
那些和尚中,有人轻轻点头,世子妃继续说:“回家乡吧,过去的,本宫既往不咎了。否则,迷楼王定能查出你们的底细。届时,你们的庙会被烧了,你们的族人会被灭了。柳卿常能给你们的,本宫也能给。”
天竺迷楼王欠着冬措真一辈子,世子妃想,这份薄面还是会给的。
“你知道我们要什么?”和尚中,有人用磕巴的竟语问。
世子妃点头,鹰笛置于唇边,闲闲吹起了大藏普洛清音,众和尚闻音顿鄂,接着盘腿原地坐下,双手合十,闭目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