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紧闭着眼眉头都还紧紧皱着,他突然想到在大街上拦住她的那日,她似乎是去医馆,他派人去询问了那里为她诊治的老医,得到一个连他也不敢相信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七哥。老医者只说她中了一种名叫“处子醉”的毒,他却知道这种毒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只对一种人有用,如果毒不解,中毒的人将在双十之际猝死,可,她一个妓子,又怎么会中这个毒?
他不得不想到她的别有用心,死而复活已经让他大为震惊,可这个消息却让他难以琢磨。她的清白仍在,那么她在怡红楼便是另外的用意了,但这用意如何,他此前只以为她为荣华攀附,于是在她突然没有呼吸之后不屑地将她抛出马车。他会这样大胆,完全是因为他以为她就是那样的人。七哥当时也在车上,神色淡然却是不赞同的模样,他却不以为然。
此后,他见她不认识他的模样,也对她的死而复生存有疑惑,于是在得到七哥首肯之后掳了她来,为的正是为七哥解毒。锦曾说过,要解七哥的毒,必须用一个死而复生的处子的心头血做药引,他心中的确激动,如果她果真是清央复活,七哥便有救,那些人便再难将七哥如何了。果然她还是清央,却与原来的清央又不同,实在令人费解。可不管怎么说,能救七哥才是最重要的。
轩夜环转身离去后,一抹白色人影跃落于地,白色长发衬着绝色脸容,眸中却是阴沉。他轻轻走近床畔,修长的指轻触了她苍白的脸颊,似怕弄醒了她一般又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空气里淡淡飘过冰冷的低语:“拿你的心头血做药引救人,从没有人敢。”语声和缓,“今夜就带你离开,可好?”
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房中,已不见了那雪白的人影,房中纱幔轻舞,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尹芮锦的解药的确将轩夜幽的毒解了,但他在轩夜幽的房中却照看了一夜,他想就近观察轩夜幽的服了药后的反应,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轩夜幽却醒了。
此时天光已明,晨曦之光照进棱窗,投射出一抹幽蓝的静谧。尹芮锦放了心,再一次为他把了脉,面上越发温和。唤来侍女,他举步退出了轩夜幽的房间,他还想再去看看残歌,也没急着回房歇息。走进青灵渊他便觉院中氛围有异,却也只是略一停顿便再次往残歌的房间走去。
一声轻笑自他身后响起:“原是药谷门主,怪不得轩夜幽这样命大。”
尹芮锦唇角轻抿:“在下不识,阁下何人?”
“楚人,卿慕白。”
轻缓的笑声一落,白衣白发的男子已在眼前。尹芮锦了然:“原来是你。”
“哦?你认得我?”白衣若有似无一荡,堪堪挡住尹芮锦,“那你是知我此来是做什么了?”
“在下可不知。”尹芮锦身姿一移,绕过卿慕白直走,卿慕白没有阻拦,脸上挂着慵懒的笑,眸中却一片森寒冰凉。
尹芮锦撩开帷帐,神色僵住。床帷中昨日沉睡的女子何时不见的踪影?他浑身震颤,温和尽失:“卿、慕、白!”
他终于知道卿慕白为什么出现在他面前,原来只是为了告诉他,人是他带走的。
卿慕白,好个卿慕白。
尹芮锦冷笑:“若你真是卿慕白——”
楚人卿慕白,白衣银发容颜绝世,孤身来孤身去,武功高绝,行踪成迷,身世成迷。向来以嬉笑示人,风流倜傥,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不出手则袖手旁观,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月残歌从青灵渊消失,这件事幽还不知道,还是提醒一下他吧。青灵渊中的古境秘术对稍有杀机之人都是莫大的危险,但凡武功高强之人,身上都带着程度不等的杀伐之气,因此古境秘术对不同的人压制也不尽相同。但以卿慕白那样的身手,却能在青灵渊中如入无人之境,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月残歌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明月从窗格间透进来,正明晃晃铺在眼前,柔和却冰凉。她迷迷糊糊地,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只觉满眼银白,恍惚如梦。昏昏然又睡过去。
“小月月?”远远近近的声音很是缥缈。
谁在摇晃着唤她?声音是那样的陌生还微微带着挑逗。残歌暗暗流了几滴冷汗,睁开眼从睡梦中清醒,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狭小空间,正颠簸而行,身下的被褥柔软,身上是轻而不冷薄而不寒的一领轻裘。
嬉笑的轻佻嗓音就在耳旁:“小月月醒了?”
残歌浑身一僵。转头一看,自己不偏不倚正躺在他的怀中,他雪白的衣衫微微凌乱,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膛。见残歌转头来看,他绽开笑容:“小月月这么急着用眼睛占我便宜,我会害羞的。”残歌很是无语,转过脸去不理会他。
“我们在马车上,你已经不在王府,他们再也找不到你。小月月高兴不高兴?”他凑近她的耳朵,轻笑,暖暖的气息吹在残歌耳旁一阵一阵的酥痒,她不动声色的挪开几寸。
“小月月怎么不说话,是害羞么?”他伸手挑起她的一缕耳发,在指尖把玩。
害羞?害羞你妹啊害羞!残歌翻着白眼。其实不是她不想说话,只是浑身颓软,力不从心。
“哦,我忘了。小月月才取过心头血,元气还没恢复,所以我运功封了小月月的气海,这几天小月月可能不太能自由行动,也不太能随便开口了。”他状似遗憾的口吻,眼中却盈满笑意,狐狸一样笑意藏都藏不住。
残歌狠狠剜了他一眼,卿慕白却笑得更欢了。叹一口气:“小月月什么时候会喜欢上我呢?我好期待啊。”
卿慕白单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残歌身旁,垂着眼睛面带微笑静静瞧着她。明明安静的车厢,被他这样闲闲一躺,轻轻一望,蓦地就不同了起来。残歌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扭过头去闭着眼睛,没多久又睡过去。卿慕白脸上的笑一顿,伸指往她身上一点,利落起身掀开车帘,淡漠道,“后面跟着的人,一个不留。”
“是。”面前空无一人,赶车的人已不见踪影。卿慕白懒洋洋往车壁上一靠,挑起垂落的马缰绳,轻轻一挥手,马车在叉道口分出一个虚影,转眼化作实体,两辆车一左一右背道而驰,虚影所化的马车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而卿慕白驾驭的马车驶过路面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过多久,一道深蓝的影子沿着车辙而去,大约行了十二三里,车辙消失,他停了下来,口中急道了声“遭了!”,立刻折转,沿途的车辙正以飞快的速度消散,他回到刚刚的岔道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条直追而去。盏茶功夫之后,白衣银发的绝色男子从林中拉了马车出来,轻轻跃上去,赶着马儿便往车辙消退的路面跑去。空气中仿佛留着他的轻笑,“好了,这下没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卿慕白入车中连人带裘将残歌抱了出来,一脚踢开院门,长驱直入。而他身后的门缓慢地自动关上了。这是一种秘术,其实说起来也不是特别的难,只因卿慕白不是普通人而已。
将残歌放到床上,他又自去忙开了,不忙别的,只是打扫院子,洗些锅碗瓢盆准备晚饭而已。在他离去之后没多久,残歌幽幽醒转,这会儿仿佛更累了,她抬眼才打量了两眼就又感觉要睡过去了。这里的装饰很平淡,没有青灵渊那般华丽,也不比青灵渊宽敞,但这朴实的装饰无端的给人温暖的感觉,仿佛从前便在这里住过一样,连窗上的小花格也是她喜欢的菊花模样。但似乎这里的装饰花纹都是花的形状,不同的花用在不同的装饰上,比如床帷就用了粉白相间的荷花,床顶则是红色的玫瑰夹着一些桃花;身上的被子用了牡丹花,枕头上绣的却是菊,金黄色的菊,开得绚烂无比,灿若朝霞。其实有些艳俗,但她却不觉讨厌。挣扎着爬起来,那领轻裘就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她伸手取过披了,扶着周围的东西开门走了出去。门开了,她也呆住了。
眼前的景致优雅清灵至极,不大的院子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绿树繁花,浓而不艳,雅而不淡,令人望之舒畅不已。走上石子铺就的路,鼻间是浓浓淡淡的草香和花香。时值傍晚时分,夕照铺呈出一片恍惚,围着院落的几间屋子里,隐隐约约有锅碗瓢盆的脆响,残歌在院中站定,有片刻的怔愣。
卿慕白从厨房出来,看到院中发愣的残歌,慵慵懒懒靠在门边道,“小月月,我这院子是不是很漂亮,给你住一辈子,你看可好?”
残歌怔怔转头,虽然白衣银发的男人笑得很欠扁的模样,但看在他绝色面容的份上,她决定还是淡定些比较好。人人都有爱美之心,看到美丽的东西便总想据为己有,也不管它是否实用。美的东西有很多,有的人眼里的是钱财,有的人眼里的是人,有的人眼里的是书籍,有的人眼里的是石头,也有的人眼里的是风景……总之人之不一,美之不一。残歌自认也是俗人,对美的感知也不过如此。
卿慕白从门边离开,向她走来:“小月月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答应?她答应什么了?
卿慕白走到她面前,将她往怀中轻轻一带,残歌惊诧莫名地看着他,他勾起唇角:“乖,咱去吃饭了。”说罢也不管残歌愿不愿意,拥着她往屋子里带。
桌上饭菜冒着腾腾热气,香味儿一阵一阵往鼻子里窜,这时候残歌才真觉得自己真饿得慌了。被卿慕白安置在凳上,她放手抓起筷子,先扒了一口饭,软软糯糯回味甘甜,不错哦。一双筷子伸过,碗中多了绿色的菜叶子,她哽了哽抬头看卿慕白。卿慕白仿佛知道她不喜吃蔬菜一般,笑到,“知道你不喜欢吃,但只吃一根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
残歌不情愿地挑了菜叶送进嘴巴。卿慕白紧张地看着她慢慢嚼了两三下,然后咕噜一声吞了。他有些泄气地戳着碗中的饭:“小月月就不能赏赏脸么?我好辛苦做了一个多时辰呢。”
残歌吃惊了一下,这饭菜原来不是他买的,而是他做的?看不出来他手艺不错嘛。想了想,她觉得,他既然这么辛苦,即便不喜欢吃,但面子总是要给的,也好鼓励鼓励他,不然下一回可能就得自己做了。
卿慕白当然不知道此刻残歌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看到残歌很给他面子地吃了许多,卿慕白觉得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从来没有过的从心底里漫上来的开心。这种开心不同于武功秘术的精进,也不同于得了权位,它温暖得如同三月里的春阳,暖溶溶地浑身都是舒坦。
“看小月月吃得这样香甜,以后我每天都做给你吃,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