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已非幼女,岂会不懂道理?不若去求求她,到底她是皇家出来的。驸马那般温和的人都会为了此事大打出手,只能小心翼翼等公主发话了。毕竟人是她请去的,焉有不完璧归赵之理?”三宝从旁安慰。
我连连叹了两口气,道:“见机行事吧。长公主的心思我们哪揣摩得透?卿沉明知她不可招惹,偏还应了她的意,传出去,污的可是皇家脸面。”
她们也不再开口。卿沉,如今你真是给我们出了一个大难题。
幸而驸马府没有在与我们相距最远的城东,而是在城南。担心卿沉,车夫赶车比平时快多了。不多时,便到了公主府。眼前这座青砖绿瓦的府邸,我们完完整整地进去,可能毫发不损地走出?
由不得犹豫,早有人在门前等候。他迎上来,“三位老板,请随我来。”说话微微有些沙哑与阴柔杂合的味道。我转过头对身后的几人到:“你们就在伺候着。”三姝都垂了头,答了一声“是。”
走了几步,我觉得不大对劲,这不是去正厅的路。大宝与三宝也察出了不妥。“请问公主可是仍在休憩?我们此时去,会不会惊了公主清梦?”
领路的人答道:“公主原是累了,早早起了一次,先前经不住折腾,身子乏了,倦怠得很,被驸马劝着又睡去了。不过公主歇下之前,吩咐过,若是三位老板前来,只管领了三位去见卿沉公子便是。”
我默然,她只说领我们去见卿沉,并未松口说要放卿沉回去。
“驸马爷可有交待什么?”三宝接着追问。
“没有。”他摇摇头,道:“驸马爷与公主相伴的时日久了,怕公主觉得乏味,斗斗嘴罢了。卿沉公子一个年轻人,哪里懂得斗嘴的乐趣,一时误解了公主和驸马爷,插了几句话,不慎摔伤了。太医诊过脉,用了上好的伤药处理过伤处,说,虽然伤势看着重,实则未伤筋骨,多用些日子的药便好能好全,只是得耽误三位老板几日生意了。驸马爷心中也是有愧的,三位老板就不要过去见驸马了。”
仗势欺人的官宦人家我们见得多了,但这般厚颜无处,偏又扯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硬要弄得仿佛是我们行错了事该自我反省一般的人家,还真数这定和朝先帝唯一的公主一家才能拔得头筹。我暗暗唾弃了这领路人一番,不就是一个身子残缺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么,用来做狗,都寻不出肯低就的母狗。
我当然不能说这般幼稚无赖的心理,仅仅是因为忧心他不能接客,赚的银子少了。除了身为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绝色小倌之外,他还是我们三人的朋友。一个阉人,岂能明白?
长公主叫了卿沉来,却害他险些丧命,救治人理所当然。只是当我看见苍白着一张脸侧身而卧在床榻之间的卿沉时,我恨不得赏给那长公主与驸马爷一人几个耳刮子。
起初进屋单单嗅到了忽浓忽淡的药味,而此时我们在榻前俯下身子仔细瞧他的时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已非寻常可比拟。卿沉的脸无一丝血色,惨白之至,更可气的是,近在咫尺,被熏香以及药味掩住的血腥味尤其令我们三人心里发酸。
身侧大宝已经一言不发快速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卿沉侧着身子,大宝更是将膝盖拿床沿支撑着,倾近弯腰去瞧他身后的牙色里衣,她的脸猛然变色,一阵不甚好的预感涌上,我与三宝一齐凑过去一看,暗红鲜红的血,染红了他整个后背的衣衫。
“来人!”大宝狠狠喝道。三宝忙劝慰道:“你小声点儿,卿沉还在休息呢,别吵醒了他。”
守在门外的几个女婢忙不迭进来,面色皆不太好,其中一个更是阴阳怪气道:“卿沉公子可是在休息,你吵什么吵?莫非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成?”
原本劝人的三宝面色一凛,亦冷笑道:“我倒不知,你是谁调教出来的下人。长公主身份尊贵,驸马生性温和,好端端的驸马府竟出了这么个狗眼瞧人低的下人。传出去,倒是公主与驸马替你背了黑锅!”
我将被子替卿沉掖好,仔细端详他,闹出的动静不小,他却未醒,伤有多重,可见一斑。我也愤然起身,指责道:“任你自视甚高,有长公主与驸马在府,这等言辞怎能从你口中说出?方才领我们过来的人也说了,驸马对卿沉受伤一事颇为愧疚,但你好像不这么以为。既然如此,我便是顶着惹驸马不快的后果,也要去问问这话何解?卿沉背上血迹都干了,你们竟没有一个进来替他换衣!”
将事情丢手了六七天,我再处理起来,竟然有些倦怠。如画也被我遣回了院子里去陪大宝。只是这样一来,四楼的那些事情大部分就落到了我身上。
赌场之事的余波过去了,三宝仔细督查了将近一个月,也渐渐放松警惕。四楼的事,她也揽了一些。只是卿沉那儿,我们默契地让眠儿和紫儿轮流去打探情况。
好在卿沉除了时不时叫我们给他换些房内的布置,甚至还决定接见一些谈得来的客人,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脾气发作。
我本来决定亲自将玉佩归还给池衡的。可自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云洛的恩客换人了。她的容色不太好,找大夫去给她诊过脉,抓过药,可她依旧不可避免地消瘦了许多。她的憔悴,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对于云洛,我既同情怜悯,又抱有微词。池衡太容易让人沦陷了,云洛陷了进去,而我,尚来不及沦陷,他已经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惆怅还是庆幸呢?这种感觉太过怪异。
我跑到无人注视的角落里,偷偷从怀中摸出那块翠绿莹润的玉佩来,对着它发了好一阵呆。池衡应该早就发现了玉佩的丢失,也应该能推测出,玉佩是落在了我这儿,为何不来取呢?哪怕是叫别人来取……也好啊……
为此我假设了几种可能。其一,他对这块玉佩压根儿不在意。可玉佩上既然刻了他的名字,绝非寻常之物。其二便是,他有事离开了。十万火急,容不得他回来向我索要玉佩。无论哪样,我都不敢往下细想。而且,他的事,也不许我做过多念想。
京都骤然降温的那天,楼里接到了一张帖子。因为我住在二楼,帖子当时是送到了我手里的。我看完上面的内容,直接扔给了眠儿。我站起身,有些烦躁:“这帖子你去帮我还了。”
眠儿垂首不语。
我生气了,喝道:“还不快去!不还回去的话,到时候你就替我们上去!”
“送帖子来的人还在一楼候着,等你下去答话。”她缓缓道出这一句,十足地威胁。我在屋中来回踱步,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那你就送道三楼去,三楼不接再送四楼,四楼不接,只好送回去了。”
眠儿捧好帖子,默默走了。都已经入了冬,还这样折腾我们,什么狗屁皇帝!不多时眠儿敲门,我颇觉诧异,这么快?“三宝请你上去共商大事。”我眉毛一跳,不敢置信,“再说一遍。”
“大宝和三宝在三楼等你。”我顿时泄了气。说得做不得,不外乎是我们最大的失败。那可是皇帝,高高在上。说好听一点,皇恩浩荡,对百姓一视同仁。说刻薄一点,不过是风月场所里打滚的人,皇帝下了这样的任务,是看得起我们。
三宝一脸幸灾乐祸,我立即把扶着门轴,停在门口不肯进去。三宝笑眯眯道:“二宝,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小事一桩,用不着我们出面。你下去准备准备,到时候好好表现啊。”
我沉默地抽搐了一下,沉声道:“去宫里献艺的必须是才貌双绝的女子,你该清楚,我那儿的,都是只懂皮毛,而且——”我看了一眼眠儿,郑重其事,“皇宫是何种地方,容不下污秽,只能送身子清白的人进去。我们三个当中,唯独你最适合。”
大宝坐在一旁,抿着嘴窃笑不已。我道:“其实,也可以选些容貌俊朗的小倌,后宫佳丽想必令他厌烦了,换个口味也不错。一般来说,上位者偶尔会有一些口味独特的。后宫之中住的妃嫔不到十位,或许,大宝带些人去更加适合。”
我只顾着说,说完才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已经变了。我侧过头瞅了瞅眠儿,也是满面冷色,困惑不已,“怎么你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上位者会有一些口味独特的?这话不错,从哪儿听来的?还是你自己这样认为的?我倒不知,你如此年纪,眼光如此独到。”
此话自打说出第一句,我就完全失了力,软软靠在门边,勉强支撑着身体,面上强颜欢笑,心底却慌乱四溢。他怎么会在此?我忽然悔悟过来,难怪三宝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我懊恼至极,早前察觉,我哪里还敢这么放肆?
卫晏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冷冷扫了我一眼,“平日里,你们在背后还如何诽谤过君上?”
我脖子一缩,嗫嚅道:“没了……”
大宝也道:“二宝她也是接了帖子一时高兴地忘了形……”说到最后,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如此烂的借口远不足以搪塞卫晏白,便没了底气,打住不说了。
卫晏白冷哼一声,“我不过来送张帖子,竟然能有幸听见此等犯上的言语。这回我姑且当做没听见。入宫的事,你们三个谁也别推辞了,到时三人一起。不过——”他的语气倏然冷凝了数倍,“谁要敢给我带一个男人进来,谁就签了卖身契给我!”
我忙不迭附和道,“不敢不敢,绝对不会。我们一定将事情做好,不让君上丢脸。”
大宝与三宝也说,“你犯不着同我们生气。你的身子金贵得很,气坏了我们谁也赔不起啊。”在我恭恭敬敬道了半个时辰的歉,连蒙带哄,说了无数谄媚奉承的话,他才缓了神色,甩袖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