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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书名:吴越评水浒 作者:吴越 更新时间:2015-12-10 15:07 字数:10610

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


话说当时周谨、杨志两个勒马在门旗下,正要交战交锋。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大喝一声说:“且住!”亲自上厅来禀复梁中书:“复恩相:论这两个人比试武艺,虽然可见本事高低,但是刀枪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天军中自家比试,怕有伤损,轻则残疾,重则致命,于军不利。可把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让他们穿着黑色衣衫。这样,两人用枪杆厮拼,身上白点多的,就当是输了。”梁中书说:“这话很有道理。”随即传令下去。两人领了钧旨,到演武厅后面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一个疙瘩,身上各换了黑色衣衫,各把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马,出到阵前。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杨志也拍座下马,举手中枪,来战周谨。两个人在阵前来来往往,翻翻复复,搅做一团,扭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座下马斗马。〖人斗人倒是明白,这“马斗马”,可令人糊涂:怎么个斗法:是踢?还是咬?〗两人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就好像打翻了豆腐似的,身上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看杨志,只有左肩胛下一点白。梁中书大喜,叫周谨上厅,看了痕迹,说:“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量你这样的武艺,怎么南征北讨?怎么做得正请受的副牌?让杨志替了这个人的职役。”〖这个周谨,大概不会拍马屁,或者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梁中书,早就有撤他职务的意思,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通过比武,达到目的了。杨志的职务本来就比他高,两人的武功不在一个档次上,这样的比武,很不公平。幸亏闻达建议去了枪头,不然,周谨非死即伤!〗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禀复梁中书:“周谨枪法生疏,弓马娴熟;〖这话没有道理。一个将校,怎么可能“枪法生疏”?关键是梁中书可以把杨志任命为副牌,却不应该把周谨的职务给免了。〗如果把他退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可否再叫周谨和杨志比箭?”梁中书说:“言之有理。”再传下将令来,叫杨志和周谨比箭。

两人得了将令,都插了枪,各自领了弓箭。杨志从弓袋内取出那张弓来,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马,跑到厅前,站在马上,欠身禀复说:“恩相,弓箭一发,事不容情;恐有损伤,乞请钧旨。”梁中书说:“武夫比试,怕什么伤残?有本事的,死伤不论。”〖怎么比枪害怕伤亡,比箭反倒不怕了?前后矛盾!〗杨志得令,回到阵前。李成传下话来,叫两个比箭的好汉各领一面遮箭牌防护身体。两人各领了遮箭防牌,绾在左臂上。杨志说:“你先射我三箭,然后我还你三箭。”〖倒有点儿好汉的做派。〗周谨听了,恨不得把杨志一箭射个透明。杨志终究是军官出身,已经识破了他的用心,却又全不把他当一回事儿。〖校场比箭,哪有互射的规矩?看起来,这个周谨,一定是把梁中书给得罪了。梁中书开头只想撤他的职,这时候,居然要他的命了。奇怪的是:这一次两人以性命相搏,李成怎么不阻止?〗

  将台上把青旗挥动,杨志拍马往南边去。周谨纵马赶来,把缰绳搭在马鞍鞒上,左手拿着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满满地,望杨志后心“飕”地一箭。杨志听见背后弓弦响,“霍”地一闪,去镫里藏身,那支箭射了个空。周谨见一箭射不着,却慌了;再去壶中急取第二支箭来,搭上了弓弦,瞄准了杨志,望后心再射一箭。杨志听见第二支箭射来,这一回不去镫里藏身了,等那支箭风也似飞来,杨志却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拨,那支箭就滴溜溜地拨下草地里去了。周谨见第二支箭又射他不着,心里更慌。杨志的马已经跑到校场尽头;“霍”地把马一兜,那马就转身往正厅上跑回来。周谨也把马一勒,那马也跑了回来,就势追赶杨志。在那绿茸茸的芳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打钹相似,勃喇喇风团儿也似地跑。周谨再取第三支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的,尽平生力气,睁眼看准杨志的后心窝上一箭射去。杨志听见弓弦响,扭回身,就在鞍上把那支箭只一绰,绰在手里,就纵马到演武厅前,撇下周谨的箭。〖杨志没用一次挡箭牌。〗

  梁中书见了大喜,传下号令,叫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将台上又把青旗挥动。周谨撇了弓箭,拿了防箭牌,拍马望南走。杨志在马上把腰一纵,用脚后跟一扣,那马泼喇喇地就跑。杨志先把弓弦虚扯一扯,周谨在马上听见脑后弓弦响,扭转身来,就用防箭牌来迎,却接了个空。周谨寻思:“那厮只会使枪,不会射箭。〖判断错误!〗等他第二支箭再虚诈,我就喝住了他,就算我赢了。”周谨的马跑到了教场的南尽头,那马就转身往演武厅跑来。杨志的马见周谨的马跑转来,那马也就回身。杨志从箭壶中掣出一支箭来,搭在弓弦上,心里想:“射中他后心窝,必定伤了他性命;我和他又没冤仇,只射他不致命的地方就是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周谨左肩。周谨措手不及,翻身落马。〖怎么措手不及?不会用挡箭牌?〗那匹空马直跑过演武厅背后去了。——那周谨自有众军卒去救护。

  梁中书见了大喜,叫军政司呈上文案来,让杨志接替了周谨的职役。杨志神色不动,下了马,就上厅前来拜谢恩相,打算接任。不想阶下左边转上一个人来,大叫说:“先别谢职!我和你两个比试比试!”杨志看那人,身材七尺以上,面圆耳大,唇阔口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到梁中面前声了喏,回禀说:“周谨患病未愈,精神不济,因此才输给了杨志。小将不才,愿和杨志比试武艺。如果小将折了半点便宜给杨志,别让他接替周谨,就让他替了小将职役,死而不怨。”梁中书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大名府留守司正牌军索超。因为他性急,撮盐入火似的,〖撮盐入火,会噼啪乱蹦。〗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请大家记住:这个人,“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且看他后来的表现如何!这一次,分明是为了自己徒弟的面子。〗因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锋”。〖果然是个急脾气。〗

  李成听见,就到厅前禀复说:“相公,这个杨志,既然以前是殿司制使,必然好武艺,周谨不是他对手。〖这话有理。〗正好和索正牌比试武艺,就能见优劣了。”梁中书听了,心想:“我指望一力要抬举杨志,可是众将不服;干脆让他再赢了索超,他们就无话可说了。”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你敢和索超比试武艺吗?”杨志回禀说:“恩相将令,怎敢有违。”梁中书说:“既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披挂齐全了。”叫甲仗库随行官吏取应用军器给他,还叫:“牵我的战马,借给杨志骑。——小心在意,别有闪失。”〖梁中书这样安排,是故意要让众将看出自己对杨志的喜爱。〗杨志谢了,自去结束。

  李成吩咐索超:“你可难比别人。周谨是你徒弟,已经输了,你要是再有些疏失,被他把大名府军官都看轻了。我有一匹惯于上阵的战马,还有一副披挂,都借给你。小心在意,不要折了锐气!”索超谢了,也自去结束。

  梁中书起身,走到阶前来。从人急忙搬起银交椅来,直到月台栏干边放下。梁中书坐定,左右两行伺候,又叫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凉伞来,盖定梁中书背后。将台上传下将令,把红旗招动。两边金鼓齐鸣,擂鼓一通,又在教场中两阵内各放了一个炮。炮响处,索超跑马进入阵内,藏在门旗下;杨志也从阵前跑马进入军中,直到门旗背后。将台上又把黄旗招动,又擂鼓一通。两军齐声呐喊,校场中静荡荡的,谁敢做声?

  一声锣响,扯起一面白旗,两下众官,没一个敢走动说话,静静地站着。

将台上又把青旗招动。第三通战鼓响起,那左边阵内门旗下,鸾铃响处,闪出正牌军索超,直到阵前,兜住马,拿军器在手,果然是英雄!但见: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脑后斗来大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的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上面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双斜皮气跨靴;肩带一张弓,腰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蘸斧,座下是李都监那匹惯于战征的雪白马。

右边阵内门旗下,鸾铃响处,杨志提手中枪出马直到阵前,勒住马,横枪在手,果然勇猛!但见:头戴一顶铺霜耀日镔铁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钩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的勒甲绦,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双黄皮衬底靴;一张皮靶弓,几支雁翎箭;手中挺着浑铁点钢枪,骑的是梁中书那匹火块赤千里嘶风马。两边军将暗暗喝彩:虽然不知他们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令”字旗,骤马而来,大声说:“奉相公钧旨,叫你们两个俱各用心。如有亏误,〖什么叫“亏误”?〗定行责罚;谁能得胜,多有重赏。”二人得令,纵马出阵,都到教场中心。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索超忿怒,抡手中大斧,拍马来战杨志;杨志逞威,举手中神枪,来迎索超。两人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二将相交,各呈平生本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缭乱。两人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两边众军官看了,喝彩不迭。阵前军士们交头接耳,纷纷说:“我们做了这许多年军士,也曾出征几遭,从没见过这样一对好汉厮杀!”李成、闻达在将台上不住声地叫:“好斗!好斗!”

  闻达只怕两个内伤了一个,慌忙招呼旗牌官拿着令字旗来,要把他们分开。将台上一声锣响,杨志和索超正斗得来劲儿,各自要争功,哪里肯回马?旗牌官大叫:“两个好汉都歇了,相公有令!”杨志、索超方才收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那梁中书,只等将令。李成、闻达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梁中书说:“相公,看这两人,武艺一般,都可重用。”梁中书大喜,传下将令,唤杨志、索超。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两人都上厅来,躬身听令。

  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赏赐二人;就叫军政司把两人都升做管军提辖使,贴了文案,从今天开始就参了他们两个。索超、杨志都拜谢了梁中书,捧着赏赐下厅来,解了枪刀弓箭,卸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两人都上厅来,再次拜谢了众军官。梁中书叫索超、杨志两个也见了礼,入班做了提辖。众军卒打着得胜鼓先散去。梁中书和大小军官都在演武厅上入宴。

  看看红日西沉,筵席之后,梁中书上马,众官员都送他归府。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迎进东郭门来。两边街道上,百姓们扶老携幼,看了都高兴。梁中书在马上问:“你们众百姓为什么高兴?”众老人都跪下回禀说:“老汉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从不曾看见过今天这样两位好汉将军比试!〖校场比武,老百姓都能进去看么?〗今天校场中看了这样敌手,怎么不高兴!”梁中书听了大喜。回到府中,众官各自散了。索超自有一斑弟兄请去作庆饮酒。〖索超也不会来事儿:像这样“皆大欢喜”的场合,就应该把杨志请去,一起庆贺。〗杨志新来,还没有相识的,自去梁府宿歇,〖杨志也不会来事儿:比武伤了周谨,这时候就应该去他住处探望,表示歉意。〗早晚殷勤听候使唤,都不在话下。

  自从东郭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都不相离。杨志每月又有一分请受,自然渐渐地有人来结识他。那索超见杨志武艺高强,心中也很钦服。

  光阴迅速,不觉又春尽夏来。时逢端午节到。梁中书和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酒过数杯,蔡夫人说:“相公自从出身,今天成为一方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呀?”梁中书说:“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的恩情?提携之力,感激不尽!”蔡夫人说:“相公既然知道我父亲恩德,怎么倒忘了他的生辰?”梁中书说:“下官怎么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我已经着人拿十万贯钱收买金珠宝贝,打算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办人员已经把钱都关领去了,如今九分齐备。几天之内,就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一件,还在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和金珠宝贝,差人送去,不到半路,全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儿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每年都要送十万贯礼物,不是贪官,能有这样多的钱?再说: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名府收买金珠宝贝?既然已经被抢劫过一次,就应该“吃一堑,长一智”,今年不再在大名府附近收购礼品了,当时银票已经通行,悄悄儿牌一个心腹,带上银票,到东京去就地购买,不是什么风险也没有了么?〗今年叫谁送去好?”蔡夫人说:“帐前现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就是了。”梁中书说:“还有四五十天,早晚催促把礼物办足,那时候再选人去不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打算。”当日家宴,从午牌吃到二更方散。〖一席家宴,要吃四五个时辰(十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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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尉司——指县尉的衙署。

② 都头——据《通鉴》:唐代置“神策军”五十二都,属于“国防军”系列,每个都的主帅,称为都头,级别相当于节度使。宋代的都头,是县尉属下的地方军的头目,主要任务是缉捕。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当时的郓城县不属于济州管辖,见前注。〗新到任一个知县,姓时名文彬。一天升厅,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知县随即叫尉司①捕盗官员和两个巡捕都头②上堂。本县尉司管下,共有两个都头:一个是步兵都头,一个是马兵都头。这马兵都头管着二十匹坐马和弓手,二十个士兵;那步兵都头管着二十个使枪的头目,二十个士兵。〖二十个头目管二十个兵?这里的“头目”,应该是“长枪手”。这样,就和“马兵”都头管下的“弓箭手”相当了。〗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①;身高八尺四五,有一部虎须髯,长一尺五寸;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模样;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高七尺五寸,紫赯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因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二三丈宽阔的山涧,〖三丈等于9米。宋尺短,一尺相当于今天的七八尺。即便打一个七折,也还有6.3米。如果生在今天,一定是世界跳远冠军!〗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张碓房②,杀牛放赌;虽然仗义,只是心地有些狭窄,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朱仝、雷横两个,专管擒拿盗贼。当天知县呼唤他们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听取台旨。知县说:“我自到任以来,听说本府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盗贼,聚众打劫,抗拒官军。恐怕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今天传唤你们两个,别辞辛苦,带领本管士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头巡捕。如果有贼人,立即捕获申解。不可扰动乡民。得知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③,别处都没有,你们众人采几片来县里呈纳,表明你们确实曾经巡到那里。要是没有红叶,就是你们虚妄,一定责罚不恕。”〖这个时文彬也够糊涂的:两个都头,一个出东门,一个出西门,怎么可能都到达东溪村的山上采红树叶?这个东溪村,据下回书说明,是在东门外。出东门的,当然不难采到红树叶;你叫那出西门的,怎么绕到东门外去采红叶?这不是时知县糊涂,而是施耐庵糊涂!〗两个都头领了台旨,各自点了本管士兵,分头去巡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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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仝——按:“仝”字是“同”字的异体字,已经归并为“同”。但是作为姓名用字,两字还是有区别。特别是水浒人物朱仝,已经定型,因此这里不归并,仍作“朱仝”。

② 碓房——舂米、磨面的作坊。

③ 大红叶树——关于这棵“大红叶树”究竟是什么树,由于书中没有说明,历代注家见解不一。多数人认为是枫树。但是第一,枫树是普通树种,不可能郓城县仅此一株;第二,当时不是深秋,如果是枫树,也不到红叶的季节。因此应该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四季红叶树。

④ 灵官庙——道书上说灵官姓萨,称“萨真人”,隶属火部,掌管五雷法。

  不说朱仝引人出西门去巡捕,只说雷横当晚引了二十个士兵出东门绕村巡察,遍地里走了一遭儿,最后到东溪村山上,众人采了几片红叶,就下村来。走不到二三里,到一座灵官庙④前,见殿门不关,雷横说:“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是有歹人在里面么?〖情理不通:庙里没有庙祝,庙门当然没人关。如果是有庙祝而夜间不关门,才说明里面有情况。〗我们进去看一看。”众人拿着火一齐照着进去。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天气热,那汉子把一些破衣裳团做一块儿,当作枕头枕在项下,在供桌上鼾鼾地睡着了。雷横看了说:“好怪!好怪!知县相公真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个有贼!”〖岂有此理!过路人夜宿荒庙,难道一定是贼么?〗大喝一声。那汉子正要挣扎,二十个士兵一齐上前,把那汉子一条索子绑了,押出庙门,投一个保正①庄上来。

  不是投那个去处,有分教:

东溪村里,聚三四筹好汉英雄;

郓城县中,寻十万贯金珠宝贝。

  正是:

      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究竟雷横拿住那汉子,投解什么地方去,且听下回分解。 


【简评】

这一回书,只写了一件事情:杨志比武。实际上这是一场过场戏,不详细写,只用三两句话一带而过,也未始不可。写朱仝、雷横,不过是下一回书的的开场。

杨志打死牛二,从东京发配到北京大名府,从道理上说,像这种接收配军之类的“杂事”,是不会让“北京留守司留守”这样大的官员亲自打理的。大名府的牢营,也应该属府尹管,不属留守司留守管。为什么会阴差阳错,送到梁中书大堂上来呢?就是因为后文要杨志梁帮他押送生辰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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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保正——保正是宋朝王安石变法期间所设的基层政权头目,相当于从前的里正。变法失败以后,这一名目就不复存在。直到明清时代才重新使用。《水浒传》的形成过程很长,宋、元、明三代都有人参加编写、修改,因此书中这三代的官职名称同时存在,相当混乱。

梁中书在东京的时候,就认识杨志。这是书中特别交代的,只有早就认识,才知道这个人武艺了得,才有心要留用这个人。于是就没把他分发到牢营去,而是自己留下当亲随了。

一段时间以后,梁中书见杨志办事小心谨慎,就想到了他老丈人蔡京的生日,更想到了去年给蔡京送的生日礼物,都叫强盗给劫了去,因此今年必须找一个既十分可靠又武艺高强的人护送。在这样的前提下,梁中书有心提拔杨志当一个小小的旗牌官,好给他一路押送生日礼物。

其实这个梁中书也够糊涂的。既然去年送给老丈人的礼物都让强盗给抢了去,至今抓不到强盗,今年就不应该再从大名府出发送礼了。当时已经出现了银票,派一个得力的亲信,带上银票,悄悄儿到东京去,就地购买,就近送去,比什么不好?东京比北京地方大,珍宝也多,岂不是两便?要知道:你送实物礼品,就是派武功最好的将军护送,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二三十个强盗一哄而上,即便其中没有武艺高强的人,一个单枪匹马的将军,也是无法保护的。

要提拔杨志,当时没有什么战争,不能从军功上说话,于是梁中书就有意安排一场比武。开头的意思,是想让杨志取代副旗牌官周谨。——看来,这个周谨,不是曾经得罪过梁中书,就是非他嫡系,或者不善于怕马屁。总之,梁中书是认定了要拿他开刀的,所以一开头就杀气腾腾,一点儿也不客气。

关于校场比武,小说中的描写已经很多了,但是很少看到有像梁中书这样下命令的。第一场真刀真枪,已经被管军兵马都监李成制止了。第二场比箭,按说应该射靶,既便于计分,大家也心明眼亮,更不会伤到谁。这里却偏偏独出心裁,竟用弓箭互射。周谨见有人要抢他的职务,出于自保和不满,要一箭射死杨志,可以谅解,幸亏杨志只想做官,心肠不是太恶,也不太狠,想到自己跟人家无怨无仇,不能要人性命,总算是手底下留情,那一箭没有射在周谨的后心上。

本来,杨志战胜了周谨,故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但是梁中书的做法,引起了众将士的不满和不服。于是,又引起了第二场比武。

这第二场比武,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杨志和索超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连梁中书也不知道杨志和索超有这样不凡的身手。于是干脆来一个快刀切豆腐——两面光,不但把索超官升一级,连杨志也一下子就从“配军”提升到“提辖”。——这是连梁中书事先也没想到的。

关于比武场面的描写,我认为不但不真实,而且显得十分啰嗦拖沓,什么一鼓、二鼓,什么红旗、白旗,读者都不知道他写这些东西干什么。如果一定要写,至少应该说明什么颜色的旗,表示什么意思。——很可能施耐庵只是随意发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金圣叹却一如既往地吹捧,把这次比武场面说成是“天生绝笔,自有笔墨未有此文”的天下第一奇文。下面是金老先生的原文,请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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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语有之:画咸阳宫殿易,画楚人一炬难;画舳舻(zhú-lú竹芦)千里易,画八月潮势难。〖意思大概是静物好画,动态难描。〗今读《水浒》至东郭争功,其安得不谓之画火、画潮第一绝笔也!夫梁中书之爱杨志,止为生辰纲伏线也,乃爱之而将以重大托之,定不得不先加意独提掇之。于是传令次日大小军官都至教场比试,盖其意止在周谨一份请受耳。今观其略写使枪,详写弓马,亦可谓于教场中尽态极妍矣。而殊不知作者滔滔浩浩、莽莽苍苍之才,殊未肯已也。忽然阶下左边转出一个索超,一时遂若连彼梁中书亦似出于意外也者。而于是于两汉未曾交手之前,先写梁中书著杨志好生披挂,又借自己好马与他骑了。于是李成亦便叫索超去加倍吩咐,亦将自己披挂战马全副借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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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是时,两人殊未尝动一步,出一色,而读者心头眼底己自异样惊魂动魄,闪心摇胆。却又放下两人,复写梁中书走出月台,特特增出一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凉伞,重放炮,重发擂,重是金鼓起,重是红旗、黄旗、白旗、青旗招动,然后托出两员好汉来。读者至此,其心头眼底,胡得不又为之惊魂动魄,闪心摇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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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两人固殊未尝交手也。至于正文,只用一句“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就此一句,半路按住,却重复写梁中书看呆,众军官喝彩,满教场军士们没一个不说,李成、闻达不住声叫“好斗”,使读者口中自说满教场人,而眼光自落在两个好汉、两匹战马、两般兵器上。不惟书里梁中书呆了,连书外看书的人也呆了,于是鸣金收军而后,重复正写一句两个各要争功,哪肯回马。如此行文,真是画火画潮,天生绝笔,自有笔墨未有此文,自有此文未有此评。呜呼!天下之乐,第一莫若读书;读书之乐,第一莫若读《水浒》,即又何忍不公诸天下后世之酒边灯下之快人恨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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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回大书,愚夫读之,则以为东郭争功,定是杨志份中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殊不知止为后文生辰纲要重托杨志,故从空结出两层楼台,以为梁中书爱杨志耳。故篇中凡写梁中书加意杨志处,文虽少,是正笔,写与周谨、索超比试处,文虽绚烂纵横,是闲笔。夫读书而能识宾主旁正者,我将与之遍读天下之书也。

<p style=\"margin-left: 16.4pt\">
  看他齐臻臻地一教场人,后来发放了大军,留下梁中书、众军官、索超、杨志;又发放了众军官,留下梁中书、索超、杨志;又发放了索超,留下梁中书、杨志。嗟乎!意在乎此矣。写大风者曰:“始于青萍之末”,“盛于土囊之口”。吾尝谓其后当必重收到青萍之末也,今梁中书、杨志,所谓青萍之末,而教场比试,所谓土囊之口,读者其何可以不察也。 

李贽曰:“《水浒传》文字,形容既妙,转换又神。如此回文字,形容刻画周谨、杨志、索超处,已胜太史公一筹。至其转换到刘唐处来,真有出神入化手段。此岂人力可到?定是化工文字,可先天地始、后天地终也。不妄,不妄!”

李贽评:梁中书如此怜才,而志落吴用计中,与朱仝误失小衙内同抱负心之痛。

王望如曰:杨志杀死牛二,为天汉桥除此大虫;自首官司,不忍株累百姓;刺配大名,却遇梁中书世杰破格收录。周谨退避三舍,遂与索超并辔联镳。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演武厅前,去天汉桥下几何时?忽荣忽辱,判若云泥,大为失志汉争气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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