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寂寂,静静的洒在九重宫阙的层层白玉石栏上。
清冷的石阶折射着月光的清寒,并着曾经的繁华与落寞,荣辱与兴衰,一同铺就了今日的君临天下,帝王尊严。
前朝破灭,曾历经两百多年的天下大乱,后擎帝横空出世,一统江山,开辟晏氏王朝,直到如今四海升平,万民安居,转瞬间又逝去了五十载春秋,更迭了擎、元两代帝王。
岁月荏苒,风流不在,在这辉煌的琼楼玉宇中,不变的唯有埋葬在雕梁画栋下不为人知的皑皑白骨与数不尽的宫廷倾轧罢了。
刺骨的夜风迎面袭来,宫殿檐角下的铜铃叮咚的响个不停。
寒风吹开了夜的深沉亦打断了她的回忆,晏楚颜漠然一笑,自承稷宫的房檐上飞身而下,掠过高高的宫墙,躲过巡查的侍卫,轻车熟路的直奔后宫。
殿宇深处,滴答的木鱼声孤单的响彻大殿,一阵冷风拂过,殿外守夜的宫女、殿内值夜的内官接二连三的失去知觉。
晏楚颜如灵般猫迅速跃入殿内,足不沾地快若闪电,自身后袭向跪坐在佛前的华衣贵妇。
贵妇转身的霎那还未来得及发出呼救声,脖颈已被她单手拧在掌中。
一束银色的月光不期然的打在晏楚颜的脸上,照亮了她隐藏在黑暗中的容颜,贵妇睁大的眼眸中满是惊恐,双臂不停的挣扎,努力张口呼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晏楚颜单膝半跪在地上并没有看她,而是细细的端详着另一只手中精雕细刻的朱红色木鱼,许久才扬起讥讽的笑容,轻声道:“你这样的人死后也想登极乐?”
她俯身附在贵妇的耳边,一字一句温和而残忍:“当年,是你们不肯放过我,暗杀我,谋害我,一步步的逼迫我。如今,我回来了,尔等都将粉身碎骨,方能平息我的怒!”
贵妇面露绝望,晏楚颜站起身手腕微斜,“咔嚓”一声脆响后,贵妇的身体如破败的偶人般倒在地上,口中鲜血缓缓溢出。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进大殿,窗子上镂错细刻的精致花纹衬着寒月将她的脸映的影影绰绰,风过,窗外叶影浮动,忽明忽暗。
晏楚颜踏着满地银光,如庭院漫步般优雅的走出大殿。
给我等着,今夜,一个都别想逃。
晏朝盛阳十六年,宫中厉鬼作祟,贵妃高氏、淑妃程氏及宫人共三十二人殒命。
江山纷乱,初涉天下,为义所扰,为情所困。
三年后水宇天阁影曳谷远山如黛,静影沉璧,天地倒映在水中,都只馀了一抹明媚的碧绿。
一挥手,一拨弦,一段清音缓缓流淌在指尖,金戈铁马,喊杀震天,一场繁华落尽后又归于平静。水袖荡舞,白纱翻飞,清风一缕,一帘竹风……
岸边,雪亮的剑光划过碧潭,翡翠般的湖面微微泛起一丝漪涟,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紫衣男子收剑回鞘,足尖点水身轻如燕,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写意,只一个起落便已轻轻落在了湖心殿的青石栏上。
清风拂过,岸上的梨花簌簌而落,融入三分春色中,二分凋零归落尘土,一分飘洒追逐流水。
几片雪白的花瓣沾在紫衣男子随风摇曳的衣袂上,留恋着不肯离去,仿佛无限眷恋的韶华。
修长的手指剥开纷飞的流苏幔帐,梅帐深处有一抹朦胧的绿影若隐若现。紫衣男子在外厅的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玉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内室与外厅只垂了一重薄纱,隔着纱帘,甚至可以看见帘内佳人拨弦的纤纤玉指。
一曲奏罢,紫衣男子轻轻鼓掌。
帐中人收手敛身,凝望着来人笑道:“无源哥哥,你来了。”
赵无源并没有立刻接话,浅啜了一口杯中酒后,方才带着三分醉意道:“水婧才貌,倾尽天下名士,他人有邀我大可置之不理,佳人有约我却万万不能拒绝啊!”
他说这话时,语气并不十分庄重,甚至听来大有虚捧夸大之意,然而,此刻若有第三人在场,却知那看似调侃的一番话里,的确是句句属实。
三年前,“水宇天阁”长使水婧游历天下时,曾在晏国京都浣阳城的第一名琴坊中与琴坊主人“天下第一才子”赵无源畅谈音律,后赵无源以绝世名琴“玄筝墨玉”相赠,为报赠琴之意,水婧客居坊中十日作《惜叶谱》以答。
彼时,秦筝清歌响彻皇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谱中词曲篇篇华美,文采斐然,一经流传,天下名士竞相奔赴,一睹风采后晏国多少英才为之折腰倾倒。
几日后,《惜叶谱》经晏国来往商贩传至一衣带水的赵国,为望族所得献与酷爱诗书的赵王,一时风靡朝野上下。
这样一个举世倾慕的人物几代才能出一个,这样一个人的邀请,试问天下又有谁能拒绝呢?
只怕连一个也没有。
思及此处,隔着纱帘的两人,似是心有灵犀般一同笑了起来。
赵无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温和的笑容染上了三分苦涩:“近日晏国动荡,婧儿你唤我来,定是你王兄晏珏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吧?往日安宁,你连见我一面都吝啬,你就是这样,总是这样,有事了才会想起我,可是谁叫我又是那么在乎你。”
帐中人闻言沉吟了片刻,方才低声叹道:“我明日就要走了,郑小王出兵数万,滇城倾覆在即,形势危急我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朝你借几个人,你只说帮还是不帮吧?”
赵无源出神的望着杯中清酒,缓缓凝眉:“你知道的,你的要求我永远拒绝不了,别说只是借几个人,就是要我亲自去,我也只能遵命。”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直都知道你会离开,水宇天阁水婧长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即使没有晏国的这场乱世,你终究也是会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留恋的望了一眼帘中人,赵无源温言:“少去你这个红颜知己,我也没有理由留在这烽烟四起的晏国,忙完你的事我也该回赵国了,舒坦日子过够,又要操劳喽。”他伸了伸懒腰,坐直。
“你武艺高强,又仆从如云,旁的倒是不必我操心,只是晏赵两国相去万里,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临到离别,水婧也生出不忍之情来。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忧不舍,赵无源展眉笑开:“不知道,想见我就到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去,如果那时我还活着,自然会奔了命的去见你。”
“呵呵——”佳人一笑,百花失色。
此刻无声,山水静谧,清风钻入纱帐扬起层层白纱,两人凝望着远山,静立无言。
现“东威”大陆,共列五国,其中以“乌澜”江隔水二分的晏、赵两国最为富庶、兵力最强、占地最广,其余三国皆是依附两国年年称臣纳贡而存,小国寡民不足为道。
说起水宇天阁与晏国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五十多年前,当时“乌澜”江以北地区割据混战、尚未统一,晏朝的开国君主晏擎帝横空出世,兼得奇才水宇天阁长使赫离风相助,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天下,近两百多年的乱世短短七年就结束在他的手中。擎帝开国欲拜赫离风为相,却遭婉拒,许诺曰:“乱世而出,治世而归。”后赫离风归隐,继任第二十三代阁主,至今再未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