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少女却不再看他,拿起笛子径自又吹了起来。
林间,夜风吹过,习习的风中仿佛传来了《逢故人》的词曲:山涵秋影,北燕初飞,故人既见,酩酊长醉,谈笑江湖,白发方归,岂奈何,岂奈何,天上人间永难会。
少年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在那清远的笛声中,他慢慢转身,沿着山中小路越走越远。
他的心中留着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模糊惆怅,却又无法用语言来诠释,只是依稀有一种错觉。
从此这一生,他都不会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了。
夜很静。
当月上青梢时,树林间泛起了紫色的薄雾,暮夏的山林已有些秋的清寒了,几棵古老的苍松枝干以极其扭曲的方式生长着,树干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纹络组合成了一张张讽刺的面孔,仿佛讥笑着来人不知死活的闯入了某处禁忌之地。
薄雾散去,月色清冷,地上半人高的大片大片冰蓝色的花朵,不合时令的盛放,开的铺天盖地,触目惊心。
朔流光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身下的马仿佛感到了环境的危险有些躁动不安,朔流光下马一边轻轻抚摸着马颈,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马儿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了许多。
避开冰蓝的花,朔流光慢慢的走了几步,“咕噜—”脚下意外的踢到一物,定睛一看花间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骷髅头。
身后的马儿长嘶一声,朔流光猛然回头,无数黑影瞬息消失,满地鲜血中马的的身子已少了半边,仅存的半个马身上,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着,马儿垂死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朔流光拔剑出鞘,轻如浮云,闪若惊虹,剑身上的寒气凝出薄薄的白霜,剑光波动间深深插入苍松的虬枝。
“噗——”一声细响,苍松中竟汩汩的流出温热的血液。
朔流光没有拔剑,而是凌空踏在了剑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四周,然而目之所及,除了遍野林立随风摇曳的花,再无任何动静。
她略略思索,扬手掷出一节火折,火星碰到花间的骷髅迅速引燃了一片大火,万株冰蓝色花被吞没在烈火中。
大火熊熊燃烧,待余灰燃烬视野豁然清明。
朔流光冷笑道:“这样看着舒服了许多。”
话音刚落,大地便开始颤抖,泥土之下仿佛许多怪物正在苏醒。
朔流光寄身的苍松也开始剧烈的摇晃。她狠狠咬牙挥袖洒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树下几声凄厉的惨叫后苍松终于稳住身形。
她拔剑而出,身体宛如毫无重量一般飘然落下。
树的周围无数黑影破土而出,漫天乱舞席卷而来,如鬼如魅身影让人眼花缭乱。
多年亡命天涯的历练造就了她过人的胆识和精明的头脑,形势越危险,朔流光的情绪反而越冷静。
在一片迷惑人心的乱影中,她缓缓合上双眸,静静听着声音,感受着周围空气细微的流动,凭着敏锐的直觉,迅速判断着明处和暗处敌人的方位及数量。
滑落指尖的大把银针蓦然出手,甩袖中如绽放的银花密密麻麻的射向四面八方,每一根细如牛毛的针都精准无误的打入敌人的身体。
空气中倏得爆出一蓬蓬红雾,血腥气四处弥漫,待她睁开眼睛时,只余下了五把寒芒耀眼的弯刀,以及弯刀背后五双阴毒寒眸。
夜风习习,吹开了她覆面的斗笠,露出一张明月般动人的面孔,朔流光微微一笑如暗夜罗刹般魔魅,手下再度挥剑而出。
那五人的功夫平实无奇,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然而每一刀都是最简单、最适用、最难破解的杀招,五人训练有素默契的配合着,将朔流光困在中央。
朔流光心中微凛,险险避过直袭后心的弯刀,翻身而起的同时架住侧身袭来一人,右肩慢了半分便被另一把弯刀的刀尖划下深长的一道。
她黑色的衣裳迅速炸开一片暗红,血如小泉似的顺着右臂往外冒,然而,她也凭着这一招化险为夷,跳出了五人的包围圈。
五人相互对视,彼此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似乎都没有料到看似年纪轻轻的少女不仅出手老辣武功极好,就连对自己也这么狠。
朔流光怒极反笑,在鲜血淋漓的右肩上轻点了几下,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芒,手指微弹将剑交到了左手。
剑身如获生命般泛起潋滟的光芒,那亮的不可谛视的剑光带着森然的杀气冲天而起,暮夏的夜色忽然寒意丛生。
月华,月影,月光倾城。
她以剑作笔,血为墨,夜当卷,挥剑如入无人之境。
肆意的杀戮,利落的招式,还有唇边那一抹漫不经心、处变不惊的讥讽笑容,好像周围的一切惨象都与她无关。而她只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冷眼旁观着众生的生生灭灭,无动于衷。
夜色如墨漆黑。
当四周利器的交织声归于沉寂时,她的最后一剑,也洞穿了最后一人的喉咙。
那人的瞠目惊视着面前的少女,跪在地上的身体缓缓向一侧倒下。
朔流光拔出剑摇晃着走了几步,从那人身上拿起一物,端详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我竟是捣毁了‘夜煞’的一座分坛吗!”
“夜煞”是“东威”大陆上各国公认的第一杀手组织,得罪了他们的人,无论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胄,通常只有两个结局:或是亡命天涯,或是长眠九泉。
而捣毁他们的一座分坛!
这样的事,真是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道自己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
朔流光扔下手中之物,扯了扯唇想笑,却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连带着笑容也变得十分狰狞。
她身上黑色的衣衫被血浸透,颜色暗了许多。她以剑撑地,勉强忍住将要吐出口的鲜血,强迫自己一步步朝光亮处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多久,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气绝身亡,就这么一直顽强的走着。
在撞破黑暗的晨曦出口,一个携着满身阳光与骄傲的少女轻轻的接住了即将倒下的朔流光。
“你是婧儿?”
“对,我是你的师妹,水婧。”
朔流光终于安心一笑,一头栽倒在温暖而熟悉的光芒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既然十年前那场灭门的家恨中,老天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那么无论多么苦,多么累,她都会活下去。
带着心中无尽黑暗的伤痛,在阳光炙热近乎灼烧的温度中,残忍而坚强的活下去。
朔流光在一片迷雾中寻觅,半昏半醒中依稀可闻耳畔零碎的交谈。
“这是我师姐朔流光,她受伤很重,劳烦你好好照顾。”
“你的事就是二哥的事,不用担心。”那个声音很宁定平和。
“我可没有你这么了不起的哥哥!”
“无论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你的事我都会尽心。”
黑暗过后,画面切换。
“她怎么样?”还是那个稳重踏实的声音,略带关切。
“回二殿下,伤者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好,你退下吧!”那人身上舒心微苦的草药气息盈散开来,舒缓着朔流光连日来紧张的神经,再度沉沉的陷入一片黑暗的包裹。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段与山水星辰为伴的日子,穿过层层茂密的树林便可见青山碧水间的水宇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