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皇后虽出身水宇天阁,但在朝中却毫无背景家世依靠,即使如此,元帝仍不愿委屈她,不仅力排众议立其为后,更大兴土木耗费巨资为她修建了闻名天下的灵殊宫。
夏日,骄阳似火,灵殊宫的宫人们却丝毫不敢懈怠。
“小殿下——”
“您在哪里呀!”
长长短短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池塘荷花丛的莲舟上,七八岁的小公主晏玥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着了。
宫人们急的满头大汗。
待一个眼尖的小公公发现小舟上睡得正香的晏玥时,寻人的宫女已经累的换了两拨。
老公公在两人的搀扶下摇摇欲坠的走上前唤醒了小公主:“我的小祖宗呀!您可快要把老奴急死了。”
晏玥躺在宫人的怀里睡眼惺忪的笑了:“我不过睡了一会儿,你们怎么着急成这样?父皇还没回来吗?我刚刚做梦还梦到他了。”
老公公哭笑不得:“小主子,下次别再乱跑了,老奴是为了您好,陛下不在,老奴得替陛下看好您。”说着又暗暗抹了一把辛酸泪。
“小舅舅,您来了!”刚进正阳殿晏玥就撒欢的扎进了一个男子的怀抱。
男子着一身笔直的蓝袍,腰间悬着宝剑,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剑眉星目。
见晏玥跑过来,弯下腰将她抱在了怀里,对一旁和蔼微笑的女子道:“姐姐,几年没见楚颜都长这么大了,这次来,我想带她回水宇天阁。”
“楚颜”正是小公主晏玥的封号,元帝膝下有四位皇子却单单只有一个公主,因此对晏玥十分宠爱,特赐封号:楚颜。
那女子就是月素明,她看着弟弟月方行怀中的晏玥,美丽的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自从陛下大举推行分封,珏儿已经走了三年了,如今颜儿也要走了。”
晏玥一听大哭大闹着不依:“舅舅,我要母后和我一起走。”
月方行左右为难的看着的两人道:“姐姐,要不我过几日……”
月素明打断了他的话,不顾晏玥的哭闹,决然道“不,方行,今夜你就将颜儿带走,这是非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叫颜儿多留了。”
“姐姐既然讨厌这里,为什么自己不离开,以你的武艺明明可以轻而易举逃走的。”月方行英武的眉宇打了个结,十分不解。
月素明翠眉低垂,眼中漫天的悲凉掩住倾城的美丽“我舍不得陛下,离开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他。”
月方行惋惜的看着月素明,没有再说话。
然而,当晚他们离开时,灵殊宫却已经被羽林卫的一队亲军营包围。
二百多羽林卫一涌而上,喊着“抓刺客”放出火箭,顷刻将灵殊宫化为了一片火海,所有逃出的宫人被就地格杀,毁尸灭迹。只有月方行凭着高强的武艺带着晏玥冲了出来,昼夜兼程的回到水宇天阁后,没几天也重伤不治,撒手人寰了。
而参与其事的二百多羽林卫则在短短一年之中,陆续因各种罪名或依律处斩、或抱病身亡、或发配边疆。
一年后,待元帝南巡回京彻查此事时,早已无人能说明其中真相,众宫人只道,灵殊宫中失火,月后及一众宫人殒命。
夜凉似水,郑王府后园的庭院中,水婧拾阶而下,站在了池塘旁。
庭下,一泓秋水空明,水中倒映出岸边竹柏交横错杂的影子。
水婧面无表情的望着平静的池水,良久道:“父皇,是你无能,母后本该是高飞千里的鸿鹄,是为了你才甘愿呆在金丝笼里的,可是你却没有保护好她。”
凄清的月光似水蜿蜒,将她单薄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月下,她倔强的仰起头,身躯站得笔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出满天星辰,也酝酿出浓重的悲伤。
在深夜,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她仍旧努力而坚定的睁大眼睛,阻止着眼泪脱眶而出,尽力的保持着她水宇天阁长使应有的威仪与风范、冷静与睿智,看起来高贵而神秘。
太孤单、太寂寞、太怕脆弱,怕一流泪就再没有勇气担起这家国天下,担起这风雨江山。
幽蓝的光,在不远处闪烁,深不见底的洞门,仿佛一张吞噬一切光明的血盆大口,无声的恐吓着每一个来人。
这里,是整个“东威”大陆上最危险的地点之一。然而,携重金前来办事的人却始终络绎不绝。
因为,这里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夜煞”的总坛,也是“夜煞”组织中唯一与外界联系、接受订单、收取报酬的地方。
江湖仇杀、庙堂暗杀、对阵刺杀、贪欲谋杀……根据目标的身份高低、权力大小以及刺杀的难度,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价格,只要你付得起“夜煞”中“帐房”提出的高昂“报价”,那么,即使你要杀的是皇帝,也能如你所愿、一击得手。
这里是金钱、血腥、阴谋、欲望……人性卑劣行径最露骨的交易之所,却是上至各国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商贾武士最热衷的地方。
一个人,正走在“夜煞”总坛的山洞里。
洞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偶尔还可以听到野兽凄厉的哀嚎,以及各种人声歇斯底里的惨叫,而这些看似恐怖之事,却更加坚定了来人的决心:“夜煞”一定能帮他达成目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无视前方的黑暗、步伐又加快了许多。
在漆黑洞里穿行了走了很久很久,才见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微光摇曳的幕帘后,坐着“夜煞”中久负盛名的“帐房”先生。
传言,他知晓整个大陆正在发生的事,他能在你说出目标人物姓名身份后的半柱香里,精确的计算出要杀此人的成本和代价,然后再告诉你“夜煞”要收取的价格。
来人向着“帐房”报出了要杀的人物:“水宇天阁的长使,水婧!”
“这个人,‘夜煞’杀不了!”这一次,“帐房”没有等到半柱香后才回答他。
来人错愕,似乎从不没想过会有“夜煞”杀不了的人!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无论杀她的代价有多大,我愿意付十倍的价格!”
“滚!”“帐房”利落的回了他一个字。
来人哆嗦了一下,不敢逗留,又向着来路返回。
帘幕轻垂、素面半遮。
女子咿咿呀呀细软的弹唱,幽幽的隔帘传来,声声都带着七分怨,三分痴,那闺阁中婉转的深情便在一弦一柱中,演绎的淋漓尽致。
浣花纸,水墨词,辗转素颜提笔思,字字诉心事。
娥眉画,玉梳执,镜花云鬓未钗饰,婷婷妆台姿。
秋眠扰,觉暮迟,陌上白衣云游子,落落归乡似。
青瓦墙,乌阑丝,夜来昙香零谁知,愫愫暗生此。
千里船,行畔涘,遡游徘徊绕水坻,惜惜凭轩泗。
断鸿声,斜桥日,锦瑟华年东流逝,朝朝题别辞。
浣花纸,水墨词,最是年少轻狂时,页页结情致。
一曲幽怨的前朝名曲《浣花词》,唱尽了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的凄凉。
孰不知风流的少年人,在这夜夜笙歌曼舞、纸醉金迷的聆听中又不经意的负了多少闺阁人的锦瑟华年。
一间雅致包厢内的珠帘之后,一名身着水绿轻纱的清丽女子正在弹筝,她一边拨弄着弦,一边樱唇轻启唱吟。
外间,叶泽慵懒的斜倚着靠枕,清俊的面容上若有若无的荡起浅浅的笑靥。听到了极雅处,他微微欠身,一袭光滑柔软的淡蓝冰丝长衫,如水波般漾开涟漪。
叶泽的身后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粉裙少女,唯有她的目光炙热而迷恋的看着叶泽。
曾经,她一直都认为,像主人这样的人,不应该喜欢这么柔情缠绵的调子,他该像春秋时的剑客一般,天生就拥有着疏狂磊落、纵弛不羁的个性。可是他,万般皆不爱,唯爱的似乎只有这曲《浣花词》,和那个画上的美人。
少女知道,她与那画上人长的极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主人的一干美貌的姬妾中脱颖而出,受尽宠爱。
她正出着神,却听到身后有人用传音入密送来一句话:“禀告主人,昨夜有人前来总坛下单,欲对水婧不利。”
来不及思量水婧是何人,她温顺的凑到叶泽耳边,将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叶泽。
叶泽的面上迅速的扫过一丝慌乱,而后他懒洋洋的道:“去查查,近来水婧在何处?找到了,想办法把她请来,记住,千万不要伤害她。”
水婧擎着一把湘妃竹的油纸伞,不快不慢的走向花街柳巷尽头处,青石阶下怜月河中停着的一艘画舫。
一名绿衣小厮自画舫抢上岸来,毕恭毕敬接过竹伞,躬身请水婧上船。
水婧朝他微一点头,径直登上船头,踏入舱中。
“婧儿!”水婧刚入船舱,便被这一声热情的呼唤吓了一大跳。
待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也态兴高采烈的跑了上去,“师兄,师姐!”
船中人正是水婧许久未见的两个故人,赫竹轩与朔流光。
自从几人出师后,就各自游历江湖,四海漂泊,也鲜少有谋面的机会,经年后乍一相见,其中的惊喜就可想而知了。
朔流光拉着她入席,一旁的歌姬连忙乖巧的斟上美酒。
水婧举起杯,却在闻得朔流光一句“阁主仙逝。”时洒出了少许。她侧过脸,执意的望着怜月河上凄迷的烟雨,忽然猛的灌下了一大口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手指在脸颊上沾了沾,凝视着指尖上的一点润湿道:“喝得太猛了,有些呛到了。”
她自言自语着,却看到了对面沉默着的赫竹轩与朔流光眼眸深处流露出的不忍的神色。她不在意的晃着酒杯笑问:“你们怎么不喝啊?”
赫竹轩一言不发的端起玉杯,与她遥遥一碰,也大口灌了下去。朔流光无奈,遣散了一众吹拉弹唱的莺莺燕燕,陪着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这一喝就是两个多时辰。
当几十个空酒坛七零八落的滚落在地上,赫竹轩半卧矮案,朔流光伏桌醉倒时,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跳了进来。为首的一人展开画像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轻轻挥手示意手下掳走了水婧。
在几人走后,原本倒在地的朔流光与赫竹轩几乎同时缓缓睁开了眼睛,两双清亮的眼睛尽是深究,哪里有半分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