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未落,一声怒气的质问已至:“晏琼!你竟拿我与一个低贱的婢子相较!”
“流光……”
“你不必解释,定是这个狐狸精勾引你!”朔流光气愤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小侍女就是一巴掌。
掌还未落下,却被晏琼牢牢抓住,他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婢女道:“流光,你我夫妻间的事何必迁怒一个小婢子。”
“你护着她是吧!晏琼,你没有良心,我整天为你劳碌奔波,可是你在竟然瞒着我藏女人!你别以为我不在就什么都不知道!”
三方方明里暗里的较量自是不相伯仲的,赫竹轩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但朔流光百忙之中也没有耽误了任何阴谋的实施。
比如离间水婧与晏珏、比如威胁云锋、比如暗中在晏璃的饭菜里做手脚、比如……
人心真的是善变的,只要善加利用,没有人能抗拒,朔流光的离间之计很奏效,晏珏对水婧的冷落和忌惮渐渐在言行上表现了出来。
这种情绪,在水婧瞒过晏珏的耳目私下购回一笔军粮后,全面爆发了出来。军粮短缺,水婧这么做本来什么错都没有,错就错在晏珏对此一无所知。
作为军队的统率,不能让手下人太有自己的一套,有自己想法的人,喜欢替领导者作主张,而野心就是从上位者一次次的纵容中衍生出来的。
这一次水婧劳心劳力、铤而走险的付出换来了晏珏的四十军棍,也在军中引起了一场势力分化的轩然大波,以重掌兵权的云锋和楚逸为代表的半数人不赞成晏珏的做法,以徐景林为首及一众忠于晏珏党的军官表示服从晏珏的命令,罗鸿及少部分人持中立态度。
“徐景林?原来是他。”在罗鸿探望受伤的水婧,顺道为她讲述了一下外面发生的情况时,水婧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罗鸿坐在榻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婧儿,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没打算,我一个公主能有什么打算,在外人看来我该什么都不打算才像个公主该有的样子。”水婧打马虎眼。
罗鸿从袖子里掏出几瓶药,放在桌上道:“这是上好的治伤白药,军中还有事,我得走了,无论你和晏珏在图谋什么,自己都要小心点。”
趴在榻上的水婧半真半假、有气无力的叹息道:“罗大狐狸,你能不能笨一点。”
罗鸿出营帐的时候正碰上同样来探望水婧的云锋,两人彼此很不友好的冲着对方微笑了一下。
“笑面虎!”
“莽夫!”
错身瞬间两人同时暗骂的对方一句,然后,一个若无其事走出去,一个面不改色的走进去。
“婧儿,你刚刚在说什么?”云锋好奇。
水婧清水莲花般的娥眉轻蹙:“我在说王兄真是不讲情面!”
云锋似是感同身受,笨拙的出言安慰道:“殿下他是听信谗言、一时糊涂,婧儿,没事的。”
难得冷脸的云锋也来宽慰人,水婧的苦脸实在装不了,她笑道:“前两天我听底下人说你收了个女人,同我长得很像,可有此事?”
云锋面色阴沉:“别听他们胡说,我和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就是看着她可怜,一时发发善心。”
水婧翻身而起,一手搭在云锋肩上推了推他道:“走吧,带我去看看你的女人!”
“婧儿,你的伤不要紧了?听我解释,她不是我的女人,真的不是……”
“好了好了,云大将军,我知道不是,快带本公主去看看……”
见到“思思”的时候,水婧的眼眶一下子涌上无尽的酸涩。
素素淡淡的一个背影,清清简简的一身打扮,还是像上一次水婧见时那样朴素。
转轴拨弦,声声似泣,每一个音都灵动婉约,百转千回,唱的仍是她和叶泽最爱的前朝名曲《浣花歌》。
恍惚间,她还在的琼楼玉宇的顾雪阁中,还是歌舞升平、举世无双的那一场夜宴上,长长的舞,舞落半生繁华。
她敛衣起身,却闻身旁叶泽温和的对她说,想我何其有幸,当年先帝的筵席上,因那一曲,让你于万千人中,第一次看到了我……
她也何其有幸,在这乱世里,在这兵荒马乱中,遇见了那么赤诚的一个人,得到了那么一份不计回报的珍贵感情。
背对着水婧,思思仍在入情的唱着:“浣花纸,水墨词,最是年少轻狂时,页页结情致。”
前朝《浣花词》的故事结局并不美好,少女日盼无望,韶华渐逝,终在晚年忆起这段少时痴情,淡然的放开了。
传奇中悲伤了百年的人物已然落幕,现实中执于过去的人还在痴痴纠缠。
水婧扬起淡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已经释然,带着过来人的语气道:“还没有放下他吗?”
思思放下琵琶,笑着流泪:“不是没有放下,而是根本放不下,我和公主不同,公主没有了主人还有江山、有宏图、有千斤责任万众所托,主人只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残缺了还可以用别的补上,可是主人是思思的全部,他死了,思思的心也就死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着,别人认为重要的事也许对于你并不算什么,同样你认为重要的也许别人就不在乎,就像水婧看重晏氏江山,思思看重叶泽一样。
知道劝说无果,水婧也不浪费口舌,换了个话题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思思苦笑道:“奴家只是主人家中的歌姬,再说准确点儿,就是公主的替身,主人爱公主,连带着奴家也沾光,现在主人死了,奴家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不过是沦落烟花、重操旧业罢了,可奴家偏偏自命清高、放不开从前,上月陪酒,不愿被人轻薄了去,失手打伤客人,被判了个充军。”她指了指一旁的云峰“前几日被士兵欺辱,多亏将军怜我,出手救下。”
水婧有些惋惜地握住她的手道:“不高兴的事就忘了吧,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我常常不在营中也庇护不了你,你可以留在云将军身边,他是个君子,不会对你如何。”
思思也笑了起来,明媚显眼:“奴家谢谢公主。”
看着她脸上熟悉的笑容,水婧也有刹那的失神,“上几次相见,你戴着面纱我未曾看清,今日得见你庐山真面目,你同我长的真像。”
思思摸摸脸,羞涩的低下了头。
赵国,水宇天阁外五十里,孤云寺,百里亭。
“嘎嘎——”几声清脆的啼叫从云端传来,地上走兽纷纷钻洞遁逃。
老人伸开双臂,展了展腰,对静待身旁的少年道:“青鹏鸟无功而返,今年,她大抵也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闭目养神的少年不悦:“师傅,您前年至今岁岁来此,究竟要等何人?”
“一个故人,五十年前我与她相约此地。”
少年道:“师傅,事隔五十年,她也许早已忘记了你们之间的约定。”
老人笃定的道:“不会,为师与那人半生为亲为敌,当日分别为师曾许诺于她,若五十年后不记便相忘于江湖也好,若心之不悔念卿不忘,余生必山长水阔相伴不离。”
“那人是谁?”
“水宇天阁阁主——赫离风。”
“流年重驰淬吴钩。
但闻羌笛乐,斥方遒。
韶华轻掷了无痕。
弹指素弦声,泪空流。”
灵动飞扬的歌声若蹁跹的蝶舞,飞过了,停留片刻,散去,遗落只言片语,恍同前世就相识的旧梦。
“你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前朝民谣《挽思》。”少女张口便答,回望又诺诺“见过殿下。”
晏琼道:“不必拘礼,清甜浓语,纯丽醉喃,你唱得很好听。”
少女如娇荷垂茎道:“莫非殿下偏爱‘南音’?”
“‘南音’多靡靡,柔肠有余而刚硬不足,并不为我所喜,我不过是只觉这一首《挽思》情韵入神,颇感人泪下罢。”
“男子在外征战建功立业,却留家中人独守空房,究竟是年华辜负了无心人,还是人无心错失年华?《挽思》精魂韵致便在这一问中,殿下以为如何?”
晏琼淡笑,眉间暗藏神伤,他道:“无论年华负人还是人负年华,终究都还是‘负’了,追寻其中缘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少女眨眨眼机灵的道:“缘由当然不重要,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
“怜取眼前人啊!只要能幡然悔悟,多久都不晚的。”少女直截了当。
知晓了她的意图,晏琼忽然觉得啼笑皆非,哄逗道:“夫妻间吵架拌嘴,你个小丫头瞎掺和些什么。”
“可是这些天王妃一直都不高兴啊。”
“你前几日才被流光误会挨了打,怎么还是向着她。”
“因为奴婢知道,王妃和殿下都是很好的人啊,好人不该不幸福的。”
理由简单直白,晏琼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许久一记爆栗弹在少女额上,转身道:“果儿,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的笨丫头!”
少女揉着痛楚,清亮的眼睛不明所以的望向晏琼微笑的侧脸。
两人毫无心机遮拦的一番谈笑,看在别人眼里就又变了味道。
回廊拐过一角处,朔流光正冷眼观望,跪在身边的探子道:“王妃,殿下每日都会与果儿姑娘在此处逗留一个多时辰。”
无意识的拧下手旁的树支,朔流光道:“什么果儿姑娘,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子。”
探子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还请王妃示下!”
朔流光淡淡冷笑:“疥癣之疾不足为虑,先前是我太过兴师动众,一个黄毛丫头,不必理睬。明日就叫府中的人都撤了吧。”她又问:“‘他’到了吗?”
“已等候多时了。”
“好!”最后一眼,凌凌寒意中,晏琼望着果儿无懈可击的温柔目光,就那么猝不及防灼痛了朔流光的眼睛。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上一次水婧去赵国都做了些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给本宫个确切的交代,如今你又打算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你以为本宫是好欺瞒的吗?”
“殿下,上次的事卑职已经说过,叶泽生前的大部分产业都在赵国,水婧去赵国是为了凑齐军款,更何况晏赵两国相隔甚远,来去只用十五日,这么短的时间,水婧所能够做得也只有调动财力,补给军需,殿下为何就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