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双,我还没有问你,你可曾喜欢过我?当初你说的话,到底作不作数?”苏锦瑕攥着那个小小的锦囊独自对着月光发呆,连烛火是什么时候熄灭的都不清楚。
“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当初说过的话,字字肺腑。”
身后传来的话让苏锦瑕开心的回头,在黑暗之中都能看清那个人的样子。“玉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玉无双握住她的一双柔荑,“锦儿,你可愿意跟我走?跟我走了,以后便不再是公主了,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妻子。”
苏锦瑕忙不迭的点头。“我愿意的不得了。”
玉无双轻笑,吻一吻她的额头,拿出一个火折子丢在了她的床帐上。火苗迅速窜起来,舔舐着帐幔,有一种愈演愈烈的架势。
苏锦瑕一愣,忽然抬头看他。“可是如果我跟你走了,这三千送嫁的将士怎么办?丞相府怎么办?陈国那便的婚事怎么办?”
面前的男子沉默不语。他想要的不过只是这个小女子而已,其他的人又何必在乎呢。
可是她不一样,她在乎的。
苏锦瑕忽然挣开玉无双的手:“我不跟你走。”
“锦儿,没有你,皇上还会有其他的公主去和亲,算作给陈国一个交代。丞相府至多是损失一个长子,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这三千送嫁的将士,会因为护送不利被全部斩杀。”苏锦瑕低头,“何况我不想嫁,其他公主也未必想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怎么可以把自己身上背负的债丢到别人的身上?”
玉无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锦瑕打断了。
“玉哥哥,我想跟你说的并不是让你带我远走高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是要嫁去陈国的。”
“锦儿,你可想过如果以后陈国跟苏国开战,你这个连质子都算不上的公主该如何自处?”
“我既然以一个公主的方式活着,就要以一个公主的方式死去。”苏锦瑕咬一咬唇,眼睛里的亮色比星光还要璀璨。
门外响起嘈杂的人声,有人大喊走水了。
玉无双盯着那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沉默半晌,终是点头。“好。”
苏锦瑕笑一笑,虽然笑的并不好看,但还是把玉无双从窗口赶了出去,等估摸着他大概已经跑去了其他地方救火,才大声呼救起来。
着火点很多,火势却并不大,看起来他并不想伤人。火扑灭了之后,苏锦瑕换了一间房,看着手里的锦囊笑,喃喃自语。“我求的不多,知道你喜欢我就够了。”
“可我求的很多,我想要娶你。”窗外,玉无双亦是独自低语。
“其实我在前不久学了一首曲子的,只是没有机会唱给你听了。”
“我知道。等以后,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总有一天,我要铺陈十里锦红娶你为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玉无双的妻子。”
“我等着做你的妻子,一直都等着。”
“等你成了我的妻子,可以把那首曲子唱给我听,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好啊。”啪嗒一声,苏锦瑕的眼泪落在手中的锦囊上,晕开一片浅浅的水渍。“玉哥哥,我念一首诗给你听吧。”
“嗯,我听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两个人隔着窗絮絮的说了一夜,似乎要把这一生的话都说完了才甘心。
可是一生那么长,一夜那么短,那么多话要说,怎么说得完呢。
“玉哥哥,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一定,一定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与你相依相偎的坐在门前看日落。”
“好,我等你,生生世世都等你。”
从第二天起,他是臣子,她是公主,两不相干。
接下来的五天,苏锦瑕就几乎没有露过面,即便走出马车去驿站,脸上也蒙了面纱。和亲公主都会带上两个陪嫁的人,她就走在她们中间,谁也不多看一眼。
这样坚强固执的苏锦瑕,让人心疼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来送嫁的将军将公主送到陈国的边境,等到陈国派人来接之后也就该回去了。可是这个玉将军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遣了副将带人回苏国,自己留在了陈国境内。
陈国派来迎亲的齐将军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三千迎亲队伍都回去了,只一个玉无双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只是怕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有人指指点点说些是非来。
苏锦瑕没有跟玉无双说过这些话,因为她知道玉无双那么聪明,肯定明白的。他只是想知道,她要嫁的夫君对她好不好而已。有些话劝不动,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何况她其实也希望那个人能够离自己近一点,哪怕只是知道他在那里就好。
而事实是,苏锦瑕果然嫁的不好。
再华丽的车撵再高贵的身份都没有用,这里不是苏国,她不是公主,只不过是个无用的小女子罢了。
不论生的多美,不论嫁衣上绣了多少只九天凤凰,她也是一落千丈的。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要与一只鸡拜堂。
虽然古来就有这个先例,如果男方病的下不来床是可以找一只公鸡代替自己跟女子拜堂的,可是那样嫁过去的女子都是贫贱人家送去给别人冲喜的。何况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陈国世子病的连堂都拜不了的传闻。
寄人篱下,所以低人一等。即使是颜面扫地她也不能哭不能闹,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为苏锦瑕忍了,所以玉无双也只能忍了。明明双手攥得死紧在手心里掐出一片血印来,他也只能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咬牙独自一个拜堂。
其实虽然颜面扫地,但是苏锦瑕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喜悦的,因为这说明那个陈国世子并不喜欢她,她也就可以远远地避开而不必曲意逢迎假意承欢了。
所以即便是被冷落了,整整一夜都独自坐在新房里,她也不多说什么。
可是这件事,却让她看出了自己父皇毫无血性的一面。但凡是一个热血男儿,都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耻辱,然而苏国的皇上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只是大发雷霆,却按兵不动。
她的亲事,不过是陈国对苏国的一个试探,并不是针对她个人的。可这件事试探出的结果,是苏国必亡。
苏锦瑕没有说过,不代表她不知道。即使是被捧在掌心的公主,她也多少知道一些治国之策。
苏国皇室已经从骨子里腐朽掉了,她的那些哥哥不是流连在花街柳巷,就是附庸风雅的吟诗作对,没有人关心南浔的大水淹了多少亩良田,没有人思考怎么解决蝗灾,朝中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将军都已经年迈了,新的将军却都没有上过战场。
她嫁过来,大概是为了再多拖上些日子,让父皇和兄长们多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如果换做是她,却并不想要。
整日提心吊胆,不如直接伸头一刀来得痛快。如果她是男儿身,可以议论朝政的话,她绝不会妄想用一个女子的一生来换取多么长久的和平。
可是,她别无选择。
“锦儿。”夜色深了,正当苏锦瑕坐在新床边脚都麻了的时候,窗边响起一个轻轻地声音。
“你疯了!”苏锦瑕吓一跳,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坐了太久站不稳一下子摔在地上。“你赶紧走,这里是陈国的世子府,不是你家丞相府。”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苏锦瑕急的怒斥。
“可只有这里有你啊。”玉无双低低的笑着,“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守着你。”
“你回苏国去,不,不,也不要回苏国了,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居就好了。”苏锦瑕语无伦次的扶着膝盖坐在地上,冰凉的感觉都拉不回她的神智。
“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锦儿,你跟我走好不好?若没有你,我哪里都去不了。”
苏锦瑕忍着眼泪摇头。“不行的,我走了,陈国正好有机会发难。”
“是他们弄丢了人,要发难也应该是苏国!何况战事已定,你在这里也拖延不了多久。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在你身上安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挑起战争。”
“带着我,你也走不了。”苏锦瑕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玉哥哥,我求求你,你走好不好?我求你了……”
窗外许久都没有声音了,苏锦瑕的双腿已经冷到没有知觉了,一颗星却悬着不肯落下。
“玉哥哥,你答应我,答应我一句。”
“好。”那么低的一句话,让人几乎都听不真切。“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再哭了,要坚强一点不能让人欺负了去,要等着我回来娶你。”
“好,我一定不哭了,我一定等到你来。”苏锦瑕胡乱的抹着眼泪,望向桌上燃着的一对龙凤烛。
那个窈窕如玉的女子,终归是被束之高阁了。
风华不悔空守,惟愿伊人安康,这就是她所要的全部。
从那之后,苏锦瑕连房门都不出,只是每天坐在房间里看一些书,各类的书。
她不能弹琴,怕被人听出什么幽怨的情绪;她不能作画,怕不慎流出去被人窥探出什么来;她不能绣花,怕一边绣一边想着人就哭了;她不能发呆,怕让人指指点点说这个公主有隐疾;她甚至都不敢睡得太沉,怕梦魇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憋着一口气看书,拼命的看书,都不管自己看进去什么。
终于陈国在她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了。她连门都不出,那些各种各样污秽的把戏都不能加诸在她身上了。想在她的德行上挑毛病,可她不妒忌、不多言,永远是温温柔柔的笑,似乎当初那个任性的无暇公主已经死掉了一般。
其实她一直都懂事的,只是在自己的亲人身边,知道有人宠着,所以才一直那么任性罢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有错的。七出之中有一条,是无后。三年,她连见都没见到过那个陈国世子,无后这条罪名当真是坐实了。
虽然陈国世子可以娶各种各样的侧夫人,可是正妻只有这一个。虽然说无后不能作为两国开战的借口,可是如果说成是苏国明知道无暇公主有隐疾还故意隐瞒,送去陈国和亲致使陈国世子没有嫡长子,那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