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院子里的走廊上绕了三个小弯,在一个禁闭的雕花木门前停住。
屋门上的蜘蛛网结了厚厚的一层,像是很久无人来访的样子,周围一片死寂。
这里的气味不禁让公羊川夏皱奇眉头,梦香却像发现新大陆般深吸一口气。
“先生,这里好香啊,桃花的香味!跟晌午我做梦时闻见的一样!”
丢给她个白眼,川夏将身后的莲灯拿出。
没有点火,莲灯自己就开始发出微弱的光亮。
“公子,在下打扰了。”轻轻推开门照着前面的黑暗,一手抓着梦香进入房间。
川夏只觉得臭气扑鼻,不得不用提灯那边的衣袖掩住面部。
屋角缩着个蓬头散发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他很虚弱,也很恐惧。
他的怀里很紧的抱着一幅画卷。
“你们不可以伤害落儿,她什么都没做,别过来!”
“为什么都容不得她!为什么!”
“我们不会伤害她,公子,我只想看看你手里的画卷。”公羊川夏用拉着梦香的那只手试着靠近璧羨。后者惊恐的大叫,剧烈反抗起来。
“公子莫怕,我们不会对画卷做什么。”
“出去!出去!爹,你们赶他们出去!”璧羨疯似的叫喊,川夏捉住他的手欲将他定住,但是这璧羨发了癫,一时难以制服,下人们看老爷一脸哭相,纷纷做主将他拉回夫人房间休息去了。
不到一会的时间,这空气中的异香加重几分,梦香越是呼吸越觉得神情有些恍惚,后面的衣领一扯,掉进一片混沌里面。
来呀。
过来呀。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的聚集,一点点占据着她的目光。
晌午的梦瞬间冲入脑海,梦香只觉得身体一抖。
“是你?”
面前的女子更换了一身装扮,黑缎样的长发散在身后,素白裙衣,眉眼清俐。
我无意冒犯与你,只是那时太着急想借身体一用……我没有形体,不能在莲灯前现出模样,否则我将会飞灰烟灭……所以只能将你拉入梦中。
“你就是璧公子口中的落儿?”
女子点点头。
妾身也没想到竟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抬手拭泪,说道:妾身本是被璧公子施恩救下的一朵桃花,有一日狂风暴雨,他见我几欲被风吹走,便生怜悯之心,用自己的遮伞替我护住,我这才得以活命,后来求了路过的一个鹄妖,他用银线作画纸,清水做颜料,写了一张符将我封在画纸中,假作商人卖与璧羨,我便可每晚同他相见……
最初不过只是想报恩,未曾想过每晚见面却要以吸食他的生命作为我现形的代价……
落儿说到伤心处,不禁垂下泪来。
梦香姑娘,我只求你就将身体借与我吧!
“这……”
“我只想陪陪我的恩人,和他说上几句道别话。我不想再拖累与他,但也不肯如此消散——”
梦香略加犹豫起来,这种时候不答应她,确实是显得自己不通情,可这身体哪有说借就借之理,又不像一枝笔一块橡皮那样说给就给了。
落儿瞧她犹豫,想再多说几句好话劝得她心动,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将混沌的四周射的消散,落儿大叫一声,刚化成阴影想要逃走,却被川夏洒上一把竹粉定在原住。
“谎话连篇!只不过是一片虚无竟想抢占他人形体!”
一个箭步上去用身体将梦香挡在后面,莲灯凑上前去,才放近了一些,那阴影就吱吱地发出声音缩成一团。
“落儿,我听到她的声音了,落儿!别靠近她!这是我的落儿!”发疯的璧羨扑到那片阴影前面挡住莲灯的光芒,“别碰落儿,落儿害怕这个,求你了先生,你要看画卷你拿去看就是了,要命我也肯给你,只要别伤害我的落儿——”
一个堂堂七尺大男儿跪在川夏面前哭的泪涕横流,手里的画卷高举,只求他不再靠近。
川夏移开莲灯,接过画卷展开,银丝做纸清水做料,凑近一闻还有些血腥的味道。
“果然是道滴血银符。”
“那是什么?”梦香好奇的凑上来看。
“这是一道极其阴狠的降灵符,专门给那些没有修行却想幻化出形体的植株所用,若这植株与谁相处的长久,谁就会被耗干神气,吃尽血肉,最后空留一副皮囊。”
“被施展此术的植株,一旦宿主衰弱到一定程度,便会坠入虚无,被黑暗撕扯,永不停息。除非她在之前脱离原来的宿主,找个新的。这样——便可一直长相厮守了罢!”
公羊川夏哼了一声,表示对中午她强行占据梦香身体的气愤。
璧羨紧紧的环住那片阴影,害怕川夏一个手势,落儿便从此消散。
“我自这画卷入我府上开始,便每日都可闻到异香,后来寻找几日都不曾发现来源,后来一天夜里,我读书困倦,卧在床边睡着了,不知是几更天,朦朦胧胧的坐起就看见一个美人坐在桌边缝补。”
“我怕惊吓着她,又怕这只是一场梦境,便坐在她的对面痴痴的看,就如此般过了几日,她突然看向我,然后笑我像个呆子,我们每晚一起看书识字,她吟诗我作画,每到清晨再送她回那画中。”
“我自是知道这滴血银符,每日她一离开,我的左手就会自动划开一只小口,血液顺着丝线流入画中,犹如剥皮拆骨之痛……”
璧羨轻轻抚摸着阴影的轮廓,就好像在抚摸落儿的面颊,眼泪簌簌落下,终是泣不成声。”我怎么会舍得让你走,我与你吵架说了些重话想着你会来哄我,怎知你就是不肯出来,我母亲丟你出去那日,我急火攻心伤了身,后来走了几条街才将你寻回。落儿,我想你想的好苦,念你念的好苦……”
男人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梦香看见他们如此也在公羊川夏的身后偷偷擦眼睛。
川夏轻轻摇头。
“梦香是特殊之躯,不能借与处在虚无边缘的桃女,你早已超出了身体最大承受的能力,再不和其斩断,恐怕两边都不能再保。”
“与其让我与落儿分开,不如让我去死!”璧羨哭的更是惨痛,“落儿!”
公羊川夏淡然的从莲灯的乌木中抽出一只长针。
“只怕是由不得你,公子,我既然收下你家老爷的钱财,就要替他完成心愿。落儿姑娘心里有你,所以不肯再让你受伤,不如放她归去,留得日后相见。”
“不要,你要做什么!今此一别,还要隔的多少年才能相见……她若修成妖形,又要走过多少的坎坷……”
“落儿……!”川夏似乎对他们这样的哭喊毫无恻隐之心,手中长针一挥,那道吱吱作响的阴影刹那间与璧羨隔开了一条不见首尾的巨大风障。
“缘时已到,未尽复来。”
轰鸣的炸响随着璧羨绝望的呼喊随之而来,屋内灯火通明,桃花肆意翻飞,留下满地的花瓣。
屋内的昏暗在下一秒四散开来,璧羨的眼眸中满是血丝,没再做出声响,昏了过去。
昨天被轰鸣惊起的附近居民纷纷传言说是有修仙得道妖怪上了天去。
川夏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花灯系与身后,等待璧羨醒来,有人再问璧羨关于所发生的一切,璧羨好似什么都不曾记得。
画像被夫人吩咐丫头扔掉了,这位成天以泪洗面的母亲亲自来到儿子的书房,为他梳头更衣。
璧羨总觉得像换了个人,以前翻上几页书便开始犯困的他,现在却整日埋头苦读,打理家事。各方亲朋听闻这事儿都纷纷前来道贺,家父觉得隔日不如撞日,命人开办酒席宴请众人,又沿路给乞丐撒下钱财,送粥饭与贫苦人家,从今起立誓要多做善事。
下人们忙里忙外,剪红纸,贴神画,只为了给少爷接风洗尘,迎接大好的日子。
公羊川夏和梦香昨日一夜未眠,身体自然十分困乏,便坚决告辞不肯参加酒宴,璧追见挽留不得,只好让璧羨出门送客,再顺便买回几壶美酒接待前来的客人。
几人一路走着,璧羨似乎用有心事。”川夏先生,小生这几日,仿佛做了一梦,梦里总能闻到桃香,醒来却十万分的心痛。”
璧羨捂了捂心口,只觉得有些空落。
“与梦中之人心有同感,必然会为他难过。公子放宽心便是。”
璧羨帮着开了大门,先行几步出去帮他们唤马,忽然一阵清风,几片桃花‘’飒‘’的扫过璧羨眼前,吓得他往回一缩。
一辆疾驰的运货马车擦过他的衣带朝前跑去。
“公子你没事吧?”后面的两个人敢紧过去仔细检查,“现在车马不长眼,你可要小心了。”
“没事没事,并无大碍,多亏了那几片桃花在我眼前,否则我就倒霉了!”
公羊川夏点头一笑,并不多言,执手行了告别之礼。
“吉人自有天相,就请公子多多保重,我们告辞了。”
“保重!”
梦香也学着川夏的样子与璧羨行礼几次,将大小包袱带上,挂好马钩挥手作别。
望着马车的方向越行越远,璧羨转身去酒家打来几壶美酒,走过拱桥,看着脚下这片争奇斗艳,心生欢喜。
咦,此处何时多了几行娟秀小字。
他放下酒壶,细细的瞧着,小心的清理干净上面的泥土,情不自禁的读出声。
“春风沐面送桃香,
银帛映月初见郎。
最喜不是池中物,
落红入土相思长。”
初来璧府的那一晚,她捧着脸庞欢喜的看着他熟睡的脸,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那书上所说的新娘,一身火红,与他执手。
她告诉他自己喜爱桃花,生于桃花,一生一世都为桃花,他说他是她一辈子的桃树根,是她一辈子的桃树枝桠,是她一辈子可以停留的地方。
她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每天瞧着他,就是说不出口。
她想,要是一辈子,都能陪在璧羨身边,那就好了。
男人起身,觉得心里空空的,总觉得有个可爱的面容在心尖儿上,却总想不起来。
微风送暖,宾客们热闹的欢笑声连成一片,璧府张灯结彩,下人忙着端菜,打理各种事务。
他提着酒,吟着刚才的那首诗,进入屋门。
她踩着风,望着他方才的模样,一阵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