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平稳而有些聒噪的一路行驶,在黑暗的车厢里想着这些过往,那个人就在自己下铺安静的入眠。绵长的呼吸夹杂在哄孩子睡觉的轻声细语中,和偶尔传来的打鼾声中,更显得让人心安。湿热的液体从眼角落进长发,深吸了一口气,睡吧,都三年了,总会忘记的。
迷迷糊糊的刚想睡去,觉得有人站到自己身边,心里有点紧张,又想李默就在自己旁边,也没什么害怕的。对方温热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想要叫出声,一个温暖的掌心已经落到额头上,她知道是李默,心里砰砰跳的快,却一动不敢动。大掌往下,覆在她眼睛上,睫毛颤抖的厉害。她想起以前,晚上吃了饭,两个人在沙发上,李默复习看书,她捧着小说靠在李默身边,一时兴致来了,会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然后拼命的眨眼。笑嘻嘻问,我的睫毛是不是很长?痒痒的舒服吧?李默总是抽出手拍拍她额头笑着说,傻丫头。
站在身边的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却足以让她泪流满面。
李默说,丫头,我想你。
我,想,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拿开手,帮她盖好被子,良久再无动静。景小蒾缓缓睁开眼睛,身旁没了人,黑暗的列车几乎看不到什么。泪水不由自主的落下,想起刚刚那句话。李默,你可曾有我思念你那般想你?
睁开眼睛已经是早晨了,坐起身看到李默正靠在窗边的过道上看书,抬头看着她,温和的一笑。
“醒了?”
“嗯。”点着头掀开被子,“几点了?”
“才八点多,没睡好吧?”
“还行。”景小蒾有起床气,睁开眼要反映几分钟才能恢复正常,一般睡醒不喜欢跟人讲话。
李默知道她的毛病,放下手里的书,把桌子上的温水递给她,也不再讲话,站在她卧铺旁边看着她喝了水,捧着杯子低头发呆。
列车员提醒到站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收拾好东西,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熟悉的建筑,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李默跟在她身后,突然出声问,“有没有想过回家来发展?”
景小蒾笑了笑,没有回头看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回忆,多的都满满溢出来。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操场,她偷看他的三年,她跟他第一次去看电影的影院,第一次吃饭的餐馆,还有他跟她表白的游乐场,牵着手回家的那条路。闭上眼,那些场景就在眼前晃,怎么还能再呆下去呢?
出国的这些年,景小蒾学会的便是冷暖自知,自己要对自己好,明明分开了再无瓜葛的两个人,又何必守着这些回忆折磨自己呢?
幸好,爱情不是一切。当初爱再不顾一切,再撕心裂肺,再痛不欲生的人,都会在生活的磨难和压迫下学会妥协,学会退让,学会放手。生活哪里会给你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为爱情这个东西不食人间烟火的跟林妹妹一样终日悲春伤秋。要生存,要工作,要吃饭,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时间久了,爱情也就淡了。
天堂地狱我都陪着你一起猖獗天堂地狱,我都陪着你,一起猖獗出了车站老远就看见郑雅萍挎着景修为的手臂踮着脚张望,景小蒾笑了笑,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爱在人前show恩爱,也只有她家这位小老太太了。提前跟李默告了别,就往出站口走去。
“不是说还有同学一起么?”郑雅萍接过包,一脸八卦的表情。
“嗯,人家回家了啊。”
“男的?”
“嗯。”
“叫啥?啥时候的同学啊?高中么?也在北京?干啥的?”
如果你家有个正值更年期濒临退休无所事事又刚好女儿没嫁人的老妈,大概就很能体会此刻景小蒾的心情。
“我饿了。”挎着景修为的另外一只胳膊,扬起脸撒娇。这招屡试不爽,景修为皱着眉看了一眼郑大夫,“你有完没完,姑娘都还没吃饭呢,赶紧回家做饭。”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迷迷糊糊的接起来,李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蒾,晚上有空么,几个同学说一起聚一下。”
其实他们俩没有什么共同认识的朋友,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高中时候又不熟悉,想了想觉得那样的气氛着实尴尬,“哦,我正陪我爸妈吃饭呢,你们玩吧。”
“是么?怎么听着你刚睡醒啊?那吃完饭呢?我们一会可能还去K歌,要不要一起?”
“嗯,不用了,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觉。”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语气里好像有一丝失望,可是顿时又消失不见。
挂了电话景小蒾起身去厨房,看到俩人正在包饺子,洗了手也凑过去。
第二天便是梁朵朵的婚礼,一大早不到6点就被电话吵起来,陪着她去化妆,换婚纱,因为回来的晚,没赶上当伴娘,梁朵朵已经非常不满了,这会被抓去做苦工也不敢埋怨,只得被梁大小姐趾高气扬的各种指使。
照旧的仪式,众人期待中新人入场,讲述恋爱经历,司仪恰到好处的讲几句俏皮话,下面坐着的人都跟着拍手微笑,一副真心祝福的样子。景小蒾坐在下面,看着台上的梁朵朵,心里微微发颤。
这个姑娘,陪着她,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所有悲伤和欢喜。她们手牵着手去逛街,买一模一样的碎花裙子,白色帆布鞋,亮晶晶的手链。大夏天一起躲在空调房间里,穿着小可爱吃冰淇淋翻杂志。那年冬天,她为了李默跑去西安,她在车站叉着腰骂她,在一个被窝里,她抱着她任由自己哭的一塌糊涂。她出国离开,她抿着嘴一路上不讲话,看她走进安检,才蹲下来开始嚎啕大哭。她适应不了挪威全天都是黑夜的冬天,郁闷的几乎要得抑郁症,她固执的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打电话给她,哄她睡觉,等到中午的时候再打电话叫她起床。她说,“小蒾,这个世界除了我谁都不可以欺负你,可是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只要你幸福快乐,让我做什么我都甘心。天堂地狱我都给你一起去猖獗。”
这句话,让景小蒾温暖了很久,若有一个人,连地狱都愿意陪你去,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所以梁朵朵恨李默,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抽筋扒皮喝血。他让她最爱的小蒾痛了,伤了,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骂不得打不得。
谁又能拿爱情有一点办法呢?
时间会让你忘记爱情很多陌生人,在等下一个绿灯,再怎么认真也不会成真的。
新娘和新郎互换戒指拥吻的时候,景小蒾眼睛有点湿湿的,这一刻,从未如此的真心祈祷,希望她幸福,亘古绵长的幸福。
新人挨桌敬酒的时候,是来宾们最活跃的时候,也意味着八卦时间终于到了。景小蒾身边坐着的都是旧相识,高中时候关系也算不错的朋友。只是她大学在外地,之后又出国,回来之后就在北京,七八年的时间,回家也不过几次的光景,大多都没什么联系。此刻便充当起最好的听众,XX和XX高中时候八竿子打不着,现在居然结婚了。XX跟XX分手了,女生嫁了个男的,人丑但是有钱,俩人见面跟仇人一样。XX离婚了,正在打官司闹得不可开交。
唯一让她颇感到意外的消息是,那个离了婚的人居然是她熟知的苒苒。她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好友,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话不多,学习成绩优异,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微笑着,标准的乖乖女。反倒景小蒾经常冒冒失失的闯祸,总被苒苒拉到一边轻声安慰劝解。大学的时候联系过几次,觉得她哪里有些变化,可是又觉得还是那个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北京,苒苒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饭,跟新交的男朋友一起。苒苒有个相恋了八年的男朋友,从高中到大学,很多人都看好他们俩,最后还是逃不了分手的命运。
吃饭的时候,觉得那个文静单纯的小姑娘已经渐渐模糊消失不见了。话语间净是名牌名车娱乐八卦之类的,那个男生也有些浮躁,带着些许炫耀的语气。景小蒾没有太在意,吃了饭就赶回公司开会,再也没有联系。
不过一年的时间,竟然离了婚。景小蒾耐心的听身边的人絮叨,大约是当时怀了孕,不得不仓促结婚,可是男方风流惯了,在外面还有别人,俩人就开始闹,孩子也流产了,就寒了心要离婚,男人是有些家底的,不怎么愿意分给她钱,就闹上了法院。
景小蒾没有办法想象那样一个有着干净眼睛,面容俊俏,文雅的姑娘,气势汹汹,声嘶力竭与人争吵是什么模样,她也不愿意去想。又一次觉得,生活真是可怕,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只是,苒苒一个人的时候,回想那个陪伴自己八年的人,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和惆怅?
想这些的时候,梁朵朵已经来到他们这桌,她看着景小蒾端着杯子朝她笑的样子,突然回头冲着身后喊了一声,“李默。”
这一声吓得景小蒾赶紧伸手扯她手臂,李默就在隔壁的桌子上跟一群男生聊天,听见梁朵朵的声音,起身走过来。
梁朵朵端了一杯酒递到李默面前,“这杯酒,你跟小蒾一起陪我喝。”眼神里带着埋怨,冷漠和坚定。
“好。新娘子发话了,一定从命。”李默温和的笑着接过酒杯,轻轻的在景小蒾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小蒾,你跟朵朵是好朋友,祝你们都幸福。”说完一口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