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执念真的可以舍弃所有吗?
阿银,有时我会惊奇发现,自己的血竟是热的,只有刀刺入体内,温热的血流下,我才会发现自己还活着。也许你不会明白,当一个杀手有了感情,有了心,拥有了完整的灵魂,便不再是杀手了。当那一日来领之时,便离死亡不远了。我不后悔,因为我拥有了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奢求的感情。
阿细最后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仿佛走马观花,悠长的记忆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紫幽幽的花开得尊贵而又清雅,那个紫眸银发的女子站在花海深处,幽幽望着没有边际的远方,冰冷的面容和记忆中一样,“阿细一一一”
声音卡在喉咙,什么也发不出来。我拼命呼喊,却什么也听不到。
阿细……
阿细本名不叫阿细,她叫毒蛇。全身包容在夜下,吐着杏子,伺机而动。她是最完美的杀手,也是最单纯的杀手。
“喂,烦请阁下到别的树上蹲着,这株青梅树被你压弯了明年可就结不出梅子了。”那一日我初来明月城,心绪烦乱,躺在屋顶看着陌生的夜空。忽然下方的树叶掠过一丝暗影,我不由淡淡出声:“结不出梅子明年就酿不了青梅酒。”
“抱,歉……”稚嫩而沙哑的声音从树上传来,似乎并不打算现身。
就在我想亲自请她下树之时,一个模样冰冷的好似妖女的女子站在树下,淡淡看着我,黑袍未被浮起一丝折角,仿佛被黑夜保护,竟没有一丝存在感。
我本以为会是个冷漠少年,却没想到竟会是女子,还是个异族之人。紫眸银发,姣好的容貌不起波澜,妖异的眼睛看着我,似打量死物般,我皱眉。
“真是对不住……从你的表情神态,我看不出你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我,没,有。”一字一顿,纤眉微蹙,语气有了些着急,“没有。”
“你叫什么?”
紫眸犹豫了半晌,道:“毒蛇。”
我迟疑了,“杀手?”
毒蛇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若是告诉我,眼前这个迟钝的女人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我还真有点不信,只是,一个普通人断不会像她那样气息全无,哪怕内功高深的武林前辈也不会像她那样几乎没有存在感。
“今日,没有任务……不会杀你。”毒蛇一瞬间消失在原地,树上叶子掠过风,翩然摇曳。
就这样,我在屋顶,她换了根粗壮的树干,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她说话很生涩,几乎都是我在说,许是觉得这样的人更能守住话,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晚。
天快亮了,我打了个哈欠,问:“毒蛇这名字不适合你。”
“那叫什么?”说话也更连贯了,紫眸看着我,我竟看到了无邪的眼神,一定是我一宿没睡。
“金银细软。我的名字叫金银,你就叫细软吧!”我好笑地随口道。
“嗯。”淡淡应了声,树叶轻响,再无她的气息。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我曾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她不出声,我也当作没看到。再后来,我会刻意在树上挂些果酒和点心,东西只消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你就不怕我下毒?”我头也不抬,靠在树干上问道。
“不怕。”顿了顿,又道:“我没放在眼里。”
“睁开眼,阿银。”周围忽然升起白雾,阿细的身形若隐若现,直到……
仿佛回到母体,温暖而安静,舍不得睁开眼。
这是……水里?只见鱼儿陆陆续续从我体内穿过,眨眨眼,不是错觉。
能在梦中按自己的意识行动已不是第一次,虽然入的是卿卿的梦境,但我却是真地走了进去。
站起身,惊鄂地发现自己胸口上的伤口竟不见了,晒然一笑,摇了摇头,这梦中可真好,卿卿……
心口一痛,不再多想。
忽然一阵馨香从洞中传来,心下一奇,便寻着那股馨香前往。
外面覆盖着一层结界,鱼儿只能在外周行动。用手一碰,并不拒绝我,心中一喜,轻松穿过结界。
通道两旁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石头,海澜花朵朵绽放,馨香袭人。
一种熟悉感从深处传来,脚下快了许多。
无数蓝萤火在飞舞,不远处放着一个黑色棺木,无比熟悉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身心,脚下却似万斤重,心口越来越沉重……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可以靠近……
面上隐隐有凉意拂来,抬手一抹,竟是眼泪……
棺内的人,到底是谁……
鱼尾触寒露,沧海忘归途,等谁花前酒一壶。夜深礁石冷,对月泣碧珠,珠落海底无人顾,月圆,月缺,离人何处……
耳畔,悠远而哀伤的歌谣从远处飘来,仿佛是无声的告别。
像命运的指引,走到棺木前,手抚上,上好的千年古散着冰冷的寒意,飘着淡淡的海澜花的香味。一把精致的小锁折射冰冷的蓝色光晕,终是耐不住心底的呼唤,将头上的簪子取下,锁落,棺木开……
“啊……”我惊惶地倒退几步,棺木里躺着的人,纯粹的蓝色,微卷的蓝发散在胸前,女子细眉上挑,揉合了女人的温婉,男人的英气。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嘴角弯起,那笑容,我皱眉,我是看懂了的,是全所未有的解脱……
只是,那容貌,那神态,竟与我有九分相似……
我呆呆愣在原地,她是谁?为何……为何会在深海沉睡……
“你终于还是来了。”熟悉的声音,温和的语气。
我抬头,想起之前的种种,心一疼,面上却笑了:“梦公子,真是无论在哪儿都能见到你,这让我不得不相信是有人刻意的安排了。”
“阿银……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弥补以往犯下的过错,让一切重新开始……”梦离双目迷离地望着棺木中沉睡的女子,然后走到我跟前,将一个形状怪异的镯子递到我身前,“带上它,你就会明白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重新打量了那女子一眼,虽然笑着,却莫名教人心疼,被蓝衣遮去的右手也戴着一个和梦离手中模样相差无几的镯子,我没有接过,只是平静地问:“她是谁?”
梦离微讶,诚然,他以为我会明白的。
“她是鲛族的公主。”梦离温和的声音带着无法言预的温柔。
想起不久前的岛上之行,他也曾流露出这种那么真实的温柔,“她是梵无。”
“嗯。”梦离点头,并不意外我的回答,继续说:“你是她的后世,也是她的托生,鲛族女王离去之前曾将这只镯子教与我,让我寻找无儿的转世,她说,戴上镯子你就明白一切。”
难得能见到这么坦诚的梦公子,但想起那样解脱的笑容,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我倚在棺木上,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子,说:“这海澜花可真漂亮。”
“是啊,很美,你曾与我说,这是世间最美的花。”梦离微笑望着我,眼底的寒意却教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天亮后,阿银不戴上它,便再也见不到那孩子了,你来梦中城,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这男人,我捏紧衣角,不言一语。
“丫头,听话。”温柔而宠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暖的手抚着我的发……
我顿时迷离起来,“主……梦公子!”只是一瞬,我恢复的神智,拂去那手,看着他,面上没了假笑,淡淡问:“什么时候想起的?”
“在白泽国第一次在客栈中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一直不敢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梦离收回手,把玩手中的镯子,温和的嗓音却没有感情,“不过,你留在城中城的手记却清楚地纪录着一切,那时我便确定了,后来……我开始犹豫……也给过你机会,让你离开梦中之城,是你拒绝了。”
我看着他温柔的面容,想起卿卿最后的绝望眼神,手紧握,沉声问道:“梦中之城是你的手笔吧……”
梦离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棺木中的女子,说:“那孩子本有心魔,只是被魔靥利用了,我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不,一切太巧了。所有时间刚刚好……
初来青城风月的接待,偶遇云深被告知卿卿的所在,进入城中城,昏迷前的那声叹惜……
“戴上它会怎么样?”我抬眼,抚着腕间的那个印记。
梦离温和的目光忽然凌厉地看着我抚着的手腕,淡淡地说:“不必做无畏的挣扎。虽是同一个灵魂,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你是你,她是她,归根结底是你不该来到这里。”
“不是一直都是你算好的么?”心底不由悲哀起来,抬起头,我说:“既然同一个灵魂,为什么要被强迫拥有过去的记忆?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这样做?你的立场呢?梦公子,据我所知,你可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难道……”
“住口!”梦离眉间隐含怒意,真是不多见的表情。
这样想着,我便笑了。看着他,敛尽余色,幽幽道:“前世的我,离开时一定是解脱的吧……”
梦离浑身一颤,闭上眼,再睁开时,深不见底,“我只是想让她活着,阿银若是不戴,就让那孩子一直留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我皱眉,沉下声:“你威胁我?”
“等你回到自己的本体,想要怎么样都随你。”仿佛回到过去,那平和的眼神。
“卿卿若是有半分不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将镯子接过,定定看着他,嘲讽地勾起嘴角,“既然你那么想我恢复记忆,那么……”
就在我狠下心,闭上眼将镯子捏紧。城主,对不住了……
虽然想一直待在有你的地方,可是命运总是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来来去去,离离合合,就像轮回般,无论怎样挣脱都无法逃离自己的宿命。
真是伤感啊……我怅然叹息,抚着嘴角,将镯子扣在手上。
“阿银又想红杏出墙了吗?”
妖孽的声音依旧那么魅惑人心,这一回,却莫名教人心安。
只见宋明溪撑着桃花伞,抱着卿卿笑看着我,“凤朝离已经让桃花将军将阿银的身体带回去了,现在就去打开城门,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凤朝离……”梦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看着宋明溪,“他动作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