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他早料到你会这样,事先便准备好了,只是……阿银受伤却在意料之外,他以为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再让她受伤了。”宋明溪脸上神色莫名,看向梦离地时候带了些怜悯。“你这样的人……”
“你知道什么?我等了千年,寻了她千年,为的便是今日。”梦离望着棺木中的女子,很哀伤的眼神,“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不能违背,我也有心,也会痛。你们可以向人诉说,而我只能自己容忍,我窥探天道,欲以一人之力对抗自己的命运线,千年的孤独,岂是你们这些凡俗之人所能明白的?人类百年,而我却有无尽的岁月,世事变迁,唯有我一人还在原地……这种……这种感觉你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明白!”
宋明溪漂亮的桃花眼敛成一条直线,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不轻佻,不魅惑,“本公子欠了一身风流债,却没有教任何姑娘为本公子食不知味,寝食难安,更没有让哪个姑娘会为了虚妄的承诺放弃自己的性命,亦或作出什么让人头疼的事。而你,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去接近躺在棺材里的姑娘吧。”
他认真的表情让我有了一瞬的错觉,那个一日十二个时辰没有一刻是安分的男人竟也会露出与他平日行为不符的表情。
“呵呵,那个叫阿细的女子也是?”梦离淡淡看了宋明溪一眼,再看向我,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的温柔神色,说:“戴上它好吗?阿银。”
看着呼吸有些急促的宋明溪,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劲。
“对不住了,梦公子。”我将那镯子放在手心,看着碎片落了一地,慢慢笑了:“过去的我已经是过去了,不管我想不想恢复记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在明月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放下那份羁绊了。”
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灵魂,在孤独无助中挣扎沉浮十余载,慢慢找到那盏温暖的明灯,拥有了不可割舍的一切,只为了这份羁绊,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一切,都能坦然面对,都会坚持活下去。
毕竟,所有曾过去的都已随风而去,若无人再记得,它便什么也不是。
我只要尽我所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便好。
明月城唯一的一盏长明灯。
“如果,没有明月城呢?”梦离拂去我额前的乱发,淡淡地说:“是不是你就会听话?”
诡异的感觉渐渐让我有些不安,不自觉后退几步,离开他身边,“就算是这样也回不去了,梦公子。”
“为什么……”
海底深蓝,海澜花的香味越来越重。
忽然,梦离神色哀恸,看着棺木。“无儿……”
无数蓝萤火飞起,棺木内的女子神色安详,嘴角上扬,身体慢慢化做小小的萤火在所有人眼中渐渐消失。
梦离惊慌失措地看着正在消失的人儿,仿佛午夜梦回,那一日,也是这般。
“不!”
无论怎样挽回,怎样呼唤,她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连最后的模样都消失在时空的缝隙里。
梦离看着空无一物的棺内,手一握,什么也没有留下。这时,一只模样娇小的萤火不知为何停下不肯离去,梦离目中一喜,伸出手,小家伙一点也不怕生,落在他指尖,蓝光荧荧,不一会儿便化作风消失不见……
那是梵无意识里最后的思念吧,我看着他,那眉羽间那无法化开的哀伤比之以往更重了。
“这世间,唯有你可以自由出入这个结界,那把镇魂锁也只有你可以碰触,一切……都是女王离开前的安排,她将灵镯交与我,说只要找到你的托生并让你戴上它,就会变成那个时候的无儿……我答应了,所以设计了一切……”梦离神色恍惚,似在说与自己听,“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无儿的托生会是那个叫荆吟的孩子,那性子与无儿完全不像,只是那双瞳在阳光下映有淡淡的蓝色光影,我很喜欢。”
事隔如今,我所拥有的就在身边,再无须为了谁伤了身边的人,想清楚了,心也平静了下来。
“女王是个很好的母亲,为了你,她散尽法力,踪迹再无。”梦离背过身,声音莫名的沙哑,“再后来,她在人间创建离心谷,只为守护无儿千年后的托生。我无意中闯入,并未发现无儿,便一手灭了……”
“不必说了。”宋明溪一贯的轻挑笑意不再,担忧地看了一眼下盘虚浮,额冒虚汗的我。
我摇摇头,“我没事。”
十三年了,我明里暗里查探离心谷当年灭族之事,皆无果。
本想慢慢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可每次,只要想起在岛上那非人的折磨,我常在夜间惊醒,呆坐在榻上环抱着自己无声哭泣,记忆中的事物越是想要忘记偏偏记得越牢,越是无法忘却。
我多想,在明月城,在青梅酒庄安然度过余生。不再理俗尘事物,烹一杯茶,执一卷书,遛狗斗猫,一觉天亮。
以前总是想,想像中的事总是特别美好而无法实现。
多年后,我接过男人手中剥好的瓜子,翻着他从各地搜罗回来的春宫册,一边评头论足,一边享受着口中的美食。
其实,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将你好好爱护,无关你的前世过往,只会守护今后所有年岁。
阿细说,这个男人握在你手里最安分。
当然,这是后话。
“我们回去吧。”我淡淡开口,虽然无法原谅曾那样对我的男人,可也是那样我才拥有如今的一切。
话音刚落,碎了一地的镯子渐渐幻成一个阵法,我呆愣在原地。
“上古传送阵。”梦离的表情有些落寞,看着蓝光越来越耀眼,喃喃道:“连最后,她也为你想到了……”
蓝色的光将我们包围,温暖的吟唱再耳畔回荡,仿佛灵魂深处的声音……
我如梦初醒,睁开眼,梦离已将我抱在怀里,“无儿,对不起……”
俏尖的下巴隔在我肩上,我僵直身子不动,抬眼却见睡颜静好的卿卿和扭头看向别处的宋明溪。许久,我抬手拍了他的背,并无记忆中那么宽大,声音很轻:“我从未后悔过。”
是的,梵无至死也从未怪过他一丝半毫。
明月城,爆竹声不断,正逢冬至之节。
酒庄上上下下张灯结彩,里里外外皆弄的喜气洋洋。
我坐在后院伺弄着一盏华丽的宫灯,抚额叹息。
灯是城主府里送来的,说是给庄上添点喜气,见上面有城主亲自点上的两朵墨莲,便满心欢喜地收下了。
“庄主,有客来访。”焱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见被庄上的喜气沾上半分。
我盯着看了他半晌,从他来庄上的那天起,哪怕逢年过节也从未见过他穿除黑色以外的衣裳。
今日,却换了件深蓝色的袍子。
“这颜色挺衬你。”打量了半晌,我总结道。
却见焱剑眉一抽,低下头,沉声道:“庄主,有客来访。”
“不用再重复,本庄主耳朵好使的很。”将灯递给他,说:“今晚挂门口吧。”
“遵命。”
从梦中城回来已有十几天了,我依旧无法忘记睁开眼便看到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的绿袖满目心疼地看着动弹不得的我,还有一直背过身不肯回头的焱,以及守在屋外黑压压的人群。
“主子,可算找到你了!”
我转过身,却见小妮子端了托盘过来,以手掩面,哀叹一声:“前厅来客了,这药待我回来喝吧。”
“不行!”绿袖一脸坚决,大有你不喝誓不罢休的气势,“药凉了,药效就失了!”
脚下一踉跄,转过头,我问:“究竟我是主子还是卿卿那小鬼?”
绿袖一脸委屈,说:“你们都是绿袖的主子,绿袖一介奴婢只能听主子的命令。”
自回来后,卿卿很少出来粘着我,我知道他心中的结,所以遵从他的意愿,不去刻意找他。我请了明月城学问最好的周夫子教他功课,听说他最近非但没把夫子气走,还十分好学请教夫子,这让周亦平十分满意。我听了只是笑了笑,吩咐厨房每晚给书房送去参汤给他补补。
而今,看着眼前这碗散着恶臭的汤药,心底吐血不止,捏着鼻子一口灌下,苦的我肠子打结,捻了颗蜜饯去苦,脚下生风,赞叹轻功真是方便的东西。
“啊……主子慢点儿!您身上的伤!”
我没听见,今日的贵客可轻易得罪不起。
梳理了下气息,我推门而入,端起热络的笑容,微微曲身,道:“王爷光临寒舍,真是民女的荣幸,民女身体抱漾,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座上的男人二十有八,身着青色蟒袍,手执杯盏,青丝规矩地被金冠束起,面容清俊,脸上出彩的地方唯有那双沉静地不惊波澜的眸子,这世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练就的洗尽铅华后的澈澄。
顿时,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庄主无须多礼,本王此次前来只是听闻世间有种酒名十茶。此酒似酒非茶,却有九曲红梅特有的清新香沁,本王听城主说庄主的酒艺是天下少有的,故而前来拜访。”百里君御掀起眼帘,看着我说:“价钱按庄主说的给。”
我心一动,眼底笑开了花,“明年回春之时我给您酿好十茶,届时请王爷前来取。”
百里君御点点头,站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这明月城真是让人留恋的地方。”
“王爷慢走。”我微笑将他送出庄,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暖暖的日光,还有门口那盏未点亮的宫灯,眯眼笑了,轻声说:“谁说不是呢。”
早闻十七王爷百里君御与城主私交甚好,虽然如今明月城与帝都渊城关系尴尬,这百里君御却还是借酒的名义来拜访朋友,关系着实不错。
只是,到底是来归劝的,还是来访友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记得回来的第二日,我尚不能起身,在榻上养伤,忽闻一阵桃花香,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桃花将军。”
“金银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灼华挑着凤眼问我,明艳的绯瞳神色淡淡。
我弱弱地笑了笑,“真是对不住,教城主费心,还给将军记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