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在锦被下,淡淡应了声,只有我自己知道,面上微微在发烫,我何尝不是知道不是他所为,但也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无非是慕容老爷子一心想要自家儿子将侯爷之女娶回来,结果双双在新婚之夜身亡,双双在头七之日醒来,大约是怀疑自己儿子诈死来逃避婚约吧。
戏台上所说的逃避婚约最常见的一种便是心有所恋,于是被冠上莫须有罪名的我便成了戏台上的狐媚子,真够庸俗的戏码!
这么一想,我掀开被子,淡淡地说:“往后不要与我扯上关系了,我可不想背黑锅。”
“我不会让你被黑锅。”
“也不要与我扯上关系,我们和一年前一样,你做潇洒如风的慕容公子,我做我的清闲庄主,各不相干。”
“回不去了。”慕容无水眼神一变,深沉的眼中氤氲着无法化开的哀伤,看着我的眼睛,淡淡道:“我下定决心回来的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夜风摇曳着烛火,映着那双复杂的眼瞳,心,没由来的一紧。
“阿银,我喜欢你。”淡淡的声音轻易被风吹散……
夜,微澜。
那一晚,我一夜无眠。只因身旁的男人从不曾离去,一直,一直在榻前守着。
天灰蒙蒙亮,我轻轻转了个身,看到一直坐着的慕容无水闭上眼,只手撑额,好似睡着了。心下一喜,轻手轻脚下了榻,将一旁放着的外衫穿上。回头看着目露倦容的慕容无水,终是走过去,将一件披风给他盖上。
推开半掩着的窗户,抬脚正欲跳下,忽然身后一个黑影将我罩住,我惊愕回头看着面色淡淡的男人,握拳。
“离开何必一副做贼的模样?”在我愣住的时机,慕容无水忽然伸手勾住我的腰,轻轻一带,与他站在一起,那眼里很是平和,却掩不住一丝疲惫,“我送你回去吧,这件事交给我,你不必伤神。”
我看着他,后退一步,垂下眼睑道:“不必了,我的事情会自己处理。”
“信不过我?”淡淡的声音忽然沉下,慢慢向我走近,伸手将我抵在墙上,直到那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颊:“我费尽心思回来,不惜出卖自己,你可知为何?”
他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生疼,心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安,更多的是迷茫。看着那双深沉而又孤寂的眼眸,我别过脸不去看他眼中印着我无措的倒影。
“与我何干?”久久,我憋出几个字,心猛地一阵抽搐。
下巴忽地一紧,迫使我抬头看着他,那双眼中铺天盖地的怒火好似要将我焚烧,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无力挣扎。
“怎会与你无关。”低沉的声音因怒火变得有些嘶哑:“我喜欢你,怎会与你无关!”
下颚的疼痛教我眼中一湿,那眼中的强势死死教我禁锢在原地,登时我怒火丛生,手中一用力,狠狠将他推开,喘着气瞪着他:“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恨不恨也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两两相望,死一般的沉寂。
“别哭。”冰凉的指尖拂过的脸颊,淡淡一声叹息,轻轻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僵直着身子,视野渐渐模糊。
“放开我。”我哑着嗓子,冷冷地说:“那种东西来的太过廉价,我金银要不起!”
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喜欢,十八年来第二次为了那虚妄的男女之情慌了心神,乱了思绪。第一次,那温柔的眉眼笑得风轻云淡,笑着说等三青国的合欢树开花了就娶我,那温柔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却教我心尖儿在颤抖,直教我痛不欲生。而现在,被这个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我竟然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一如当年,心甘情愿为那个人禁锢了整整十年。
“不许你来世,只许你明日安好无忧。”慕容无水双手抱着我的肩,深深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如炬:“在我有生之年,定护你一世无恙。因为,我喜欢阿银。”
又是喜欢,终于,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淡淡地问:“慕容无水,喜欢,是什么呢……”
“喜欢就是爱的开始,想要护她一世安好无忧,见不得她难过伤神。哪怕,她所爱之人不是我,我也会一直守着她,护着她,直到终老,直到我离开,直到再也无法回来。”低沉的声音拂过心间,仿佛羽毛轻轻落在平静无澜的湖面,漾起微微涟漪,“就像,我喜欢阿银。”
没有天荒地老的承诺,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我却泪水潸然,害怕无畏的承诺,害怕遥不可及的誓言。世人见天可曾荒过,地可曾老过?所谓的海枯石烂,却是世人随口说出的谎言,一如那句‘待三青国的合欢花开了’一样。
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的脸颊,我闭上眼,隐去眼中的湿意。却,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淡淡落在眉心,我睁开眼,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顿时微微热了起来,那冰凉的触感并不让人生厌。
对上那沉着而幽深的眸子,我呼吸一滞。
“阿银,我喜欢你。”
半晌,我垂下眉眼,再次抬起眼看着他,无法拒绝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感觉,明明知道情爱一事最为伤人,可还是会为了一时的感觉昏了头,直到再也无法逃离。
窗外,晨雾漫漫。几丝凉风拂过,天已大亮。
“我送你回去。”手被握住,那眼底些许温和让我不由一怔,却没挣开那双手。
“我识得路。”说罢看向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抬眼看着他,“一宿没睡,好好休息。”
“先送你回去。”说罢拉着我的手,打开房门,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位着装不俗的老人带着一大帮丫鬟婆子,一脸愤愤地看着我们。
“君策!你这是做什么!”白发苍苍,面上保养颇好的老太君手杖敲在地上,响声震天,一脸怒容地看着紧紧握着我的手的男人,“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秦安侯爷之女据说大难不死,酒尚未入肠已醒过过来了!你怎可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拉扯在一起?成何体统!”
手忽地一紧,却见慕容无水脸上神色淡淡,看着眼前的慕容家主和身后的叔伯,眼神一凛:“她与我再无瓜葛,本是你们一厢情愿之事,孩儿何错之有?”
“你!”
老太君气急,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身后的男人赶紧替她顺气,“老太君莫急,君策定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窍才这般不明事理,您别气。”这般说着皱眉看着面无表情的慕容无水,一副倚老卖老的口气:“君策,老太君苦苦撑着这个家已是不易,为何还要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教老太君生气!”
我淡淡看着眼前这幕闹剧,倒没多大感想,只是觉得没想到李纪生笔下的故事情节竟然可以亲眼目睹经历一回。凡是民间故事,大都出自李纪生之手,那日在马车上正好看的便是一个富家公子与隔壁的一小姑娘暗生情愫,误了与未婚妻的婚礼,从而便是上场这一幕。不过,我抬眼看着一直拉着我手的男人,倒是十分好奇他的反应。
“四叔。”慕容无水抿着唇,看着那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口中淡淡道:“教老太君生气么……四叔,我正想问你上个月亏空的账本怎么缺了半本?听说那正是四叔负责的几家米铺,不知四叔可还记得?”
此话一出,老太君脸色铁青,看着急于争辩的男人,手杖敲得震响,慕容瑞浑身一颤,眼神狠狠看了慕容无水一眼,怒不可遏:“不要血口喷人!”
“瑞儿!”老太君严厉地看着慕容瑞,“你到书房来一趟!”
目送两人带着一大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离开,慕容无水收回目光,对上我好奇的眼神,眼里的凛然化作微不可见的无奈,边走边说:“自父亲与母亲双双离去,四叔对家主之位十分在意,四处做假账囤积银两欲架空慕容家,待祖母百年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接任家主之位。”
“哦。”我淡淡应了声问道:“君策是你的字吗?”
慕容无水微微一愣,想了想点头道:“嗯,是父亲在我冠礼之日取的。”
“那我也唤你君策。”
慕容无水深邃的眸子隐隐有什么闪过,将我扶上马车,随后一起上来。
“启程。”见我已坐好,撩开帘子吩咐车夫。
“是!”
马车开始晃荡起来,我闭上眼,努力克制不适感。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抱在怀里,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我靠在他的膝上。
“我不知道你受不了马车的震荡。”那手抚着我的发,声音低沉:“明月城到洛溪,也是坐马车来的?”
“嗯。”我应了声,半眯着眼睛,不知为何,总能在他身上闻到一阵淡淡的苦香味,好似莲花的清香。让人舒服的味道,很安心,却又仿佛似曾相识。
“你若要回明月城,我送你回去。”
“我有我的事,你也有你的事。”我淡淡地说:“我不想你一厢情愿为我付出,何况,你并不欠我什么。”
“孰轻孰重,我能衡量。”慕容无水冰凉的手抚上我的眉眼,微微一顿,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哀伤。
不由睁开眼,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到了我叫你。”慕容无水撩开帘子又放下,眼中温温看着我,道:“阿银喜欢洛溪吗?”
鼻尖被清苦的莲花香环绕,我眯着眼道:“洛溪虽好,但明月城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那,我呢?阿银。”冰凉的手在我脸上微微一顿。
我睁开眼,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我不知道。”
“阿银,我喜欢你。”幽深而执着的眼神看着我,呼吸没来由的一顿,心像蝴蝶的翅膀,乱的没有章法。
我起身,有些不解,为何慕容无水总是重复那句话,那话似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正欲问出口,却迎上那双深邃的眸。
“到了,那孩子很担心你。”远远,便看到卿卿在巷子尽头看着我。
我面上漾起一抹笑,看着卿卿气鼓鼓的脸,“我回来了,卿卿。”
卿卿看着我身后的慕容无水,漠然的眼神有些敌意,扑到我怀里,软哝的声音有些许不满:“阿银随随便便跟陌生男人走在一起,将来会嫁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