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上一怔,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卿卿,手捏上那鼻子,笑着说:“我若是告诉大家,卿卿便是我的孩儿,只怕也有人信呢。也不想想,在三青国,阿银这种年龄早该嫁不出去了。”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我从来没有想过嫁人生子。也许曾经想过,想和那个男人成亲,然后相夫教子,想每日看着他温柔地覆着我的头,笑得很暖,眼里没有疏离。
“确实嫁不出去了,因为她是我女人!”低沉的声音坚定而又霸道的语气,我和卿卿都愣了,抬起头看着那张微冷的面容。
怀里的卿卿忽然站起身,对上他的眼睛,丝毫不退缩,“阿银才不会喜欢你,你就死心吧。”
“我会等。”慕容无水定定看着我,眼里的坚决不容人质疑。
我别过头,将卿卿抱起,笑了笑:“我们回去吧,卿卿。”
到底是怯懦还是害怕,我已经分不清了,心里某个地方却微微在变化。
忠叔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
合欢树下,阳光零零碎碎打在棋盘上,落在身上。
卿卿忽然说想学棋,我想也没想便应允了,让翡翠将书房的棋盘搬到后院的合欢树下,各坐一边。
“棋子由食指和中指,上下夹住棋子,中指在上,食指在下。”我从棋盒内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看着卿卿专注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当年,也是这般,教我下棋之人十分有耐心,一点一点示范给我看,然后给我讲解所谓的棋,后来别人都在学琴书画,只有我一人躲在书房静静对着书本琢磨,虽然从未赢过,倒也没输的太惨,那时的我,也是这般专注看着那修长的指捻棋落子。
“棋盘面有纵横各十九条线,共有三百六十一个点,盘踞在棋盘上的几个小园点称之为星位,中央的星位又名‘天元’。”说罢将那些点指给他看,“卿卿可记清了?”
“嗯,卿卿记下了。”
“黑子白棋各一百八十为宜,下棋之人各执一色棋子,黑先白后,交替落子,棋子落在棋盘这些点上,子落手离。”我收回手,看着卿卿道:“卿卿也试试。”
闻言,卿卿从近旁的棋盒内取出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我抬手探向棋盒,白子相连,抬起头看向卿卿,道:“下一个子之后把自己的两个子或两部分子连在一起,下的这个子称之为‘连’,也叫‘粘’。”
“是这样吗?”卿卿也将一枚黑子落在自己近旁,然后抬头看我。
我笑着点头,手一指道:“和棋子直接通连的交叉点就叫这个棋子的‘气’,棋子直线紧邻的点上,如果有同色棋子存在,则它们便相互连接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棋子直线紧邻的点上,如果有异色棋子存在,这口气就不复存在。若所有的气均为对方所占据,便呈无气状态。无气状态的棋子不能在棋盘上存在。”
“嗯。”卿卿点了点头,皱眉想了想道:“阿银说的这些和书上写的一样。”
我手一顿,忽然想起有段时间我放在最顶上的书被人动过,卿卿既然这么说,便是已经看过了吧。我眯了眯眼,笑:“那些书上写的卿卿可全明白?”
卿卿看着棋盘想了想,抬眼看我,道:“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先下一盘会更明朗吧。”
听了这话,我嘴角抽了抽,当年我光是琢磨这些便花了三日,听得云里雾里,书上说的是死的,听人讲解更是朦朦胧胧。卿卿倒好,才六岁便已经可以自行理解。心底哀叹一声,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
“黑子先下,那卿卿不客气了。”粉嫩的脸颊一片晕红,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十分明显,捻起一枚黑子,看着我说:“听说阿银的棋下的十分好,卿卿初来乍到,要手下留情啊阿银。”
小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眯眼笑的十分和善:“对手是卿卿的话,自然不会苦苦相逼。”
卿卿面上一喜,抱着棋盒神色专注地下每一枚棋子,那样谨慎的模样,着实不似一个孩子呀。只是,即便是年少天才,也不可能在我手下占太多的便宜呀。若非如此,过去的年岁,我岂不是白活了么。
我惬意地咂了咂翡翠送来的花茶,淡黄色的花瓣在水中渐渐舒展,十分好看。抬眼看了卿卿郁结的神色,我心里十分舒坦。见黑子落下,我取过一枚白子将卿卿右翼的棋子堵死。
将茶盏放置一旁的托盘上,对上卿卿幽怨的眼神,心里不由笑开了花,面上却十分淡定地轻咳几声。
卿卿皱眉看着黑黑白白的一团,手中举棋不定,撇撇嘴:“阿银,骗子。”
我闲闲地看着棋盘,一手托着腮,弯了弯眉眼,笑得十分仁慈,纤纤玉指往棋盘一指,道:“此路可行。”
卿卿面上一喜,棋子落下,抬眼看我道:“阿银,又该你了。”
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卿卿,嘴角一勾,手一举一抬,棋盘上胜负已分,一切尘埃落定分外安静。
久久,秋水阁的后院爆发出一阵怒喝:“阿银!你这个骗子!”
我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看着卿卿炸毛,两个字,舒坦!这些天的烦闷也一扫而光,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些蹊跷,这卿卿什么时候不叫我教棋,偏偏是在我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时候提出呢?
看着脸色并没有多少抑郁之色的卿卿,心下一叹,面上一笑:“刚刚下的是一盘指导棋,卿卿领悟能力极好,不假时日定能赢。”
“哼。”一声冷哼一声,下巴微微抬起嗤之以鼻,显然不屑我那招仙人指路,虽然这仙人本身便是没打算手软。
我合掌一笑:“那卿卿,我听说洛溪有个戏班子特别出名,卿卿要不要去看看?”
卿卿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望天道:“阿银有那么好心?”
我十分诚恳地点头,“童叟无欺。”
于是,在我好声好劝下,卿卿终于拉着我的手出了秋水阁。
「所谓的报应是指做了亏心事后心里忐忑不安,自责,以及悔恨,以及对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的恐惧。」
走出巷子,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车马,络绎不绝的路人,无一不显洛溪的繁华。
戏班子不过与秋水阁隔了两条街道,我与卿卿各执着一串冰糖葫芦吃的欢快,抬起头,却见对面迎来一辆粉色纱帐的软轿,走在前面的正式那日在宋明溪身后放冷箭的女子。我心下一惊,拉着卿卿来到近旁的一处面具摊前,顺手拿了一个面具戴上。
待软轿渐渐远去,我才转过身,微微蹙了蹙眉。那日秦安侯不是说金菁生还之事秘而不宣么,怎么今日却弄出这般大的排场。
“哎,这位姑娘,您手上的面具还未给银两……”眼前的摊主看着我手里迟迟不肯归还的面具,脸色忽地有些紧张。
我回过神,不由轻笑出声,挪逾地看着年轻的摊主,挑眉:“还怕我不给银两不成?”
摊主面色一红,“不,不是……姑娘误会了……”
“不过……”我低头思索了一番,抬起头朝他一笑:“这面具做工极好,方才真是多谢了。”
语毕,拉着卿卿的手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年轻摊主。
“阿银,你这样会遭报应的。”卿卿话音中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咬下,不小心沾了一脸的糖。
我俯身,替他拭去脸上的糖渍,眯了眯眼,用十分温柔的声音回道:“不怕哦,所谓的报应是指做了亏心事后心里忐忑不安,自责,以及悔恨,以及对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的恐惧。而我嘛,除了做些无伤大雅的坏事,还是个好人哦!”
却见,卿卿抿着唇,看着我,半晌才憋出一句:“阿银也不怕咬到舌头。”
笑着刮了刮卿卿的鼻子,我站起身,牵着卿卿的手,并不刺目的阳光透过指尖的细缝氲在眼底,微微扬唇,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安。
洛溪最大的戏班子叫春华园,镀金门匾乃秦安侯所赐,只因秦安侯也是对戏痴迷之人,为此春华园比之别的戏班子的地位要高上许多。
门外有两青衣小童,竟是孪生子,一张白皙水嫩的脸,纤细的眉眼,淡粉色的唇,大约十五六岁,清秀的面容甚是招人喜爱。
“客人可有事先预定位子?”清晰干净的声音教人愉悦。
我淡淡一笑,回道:“不曾。”
两人相视一眼,从袖中拿出块木牌递给我,道:“这是姑娘的位置,事先有人已经付过银两,特意给您留的位置。”
我微微一怔,“是谁?”
“是慕容家的公子。”异口同声的回答,面上带着柔软的微笑。
我站在原地,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见卿卿翻了个白眼,接过青衣小童手中的木牌揣进怀里,拉着我的手进了大堂四处开始寻位置。
有些东西越是想无视越是纠缠不清,我叹了口气,轻抚眉心,不再多想。抬眼看着快要拉开帷幕的台子,拉住卿卿的手往前面走去,需要牌子的位子自然是在最前面。
卿卿将揣在怀里的牌子拿出,一旁的丫环将桌上的茶水糕点重新换了,乖巧地站在一旁服侍。
不一会儿,锣声响,一名生姿婀娜的花旦以袖半遮面,凤冠娥眉,蛮腰细步走出,举首凝眸,娇唱低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树,落絮轻沾扑绣帘。
垂首敛目,水袖一扬,飞花翩翩,台下如痴如醉,朱唇微启,眼底无尽的哀伤教台下的看客感同身受。
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语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浊陷渠沟。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