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我敛尽眼底的余色,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越来越紧,声音淡淡:“既然你查的那么清楚,那么我记性不好,你该不会是第一天才知道吧。”
“你,你说什么!”尖锐的声音教我有些错愕,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怎么会这般反应。
“我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抚起嘴角,面上淡淡一笑,直视她的眼睛,那眼中惊恐之色一如初见。
金菁倒退几步,眯眼看着我,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金银。”我不知道她与我的前世是什么关系,但看此般反应便知道绝不是十分友好。似乎,在害怕我?
却见金菁脸色有些发白,门外的侍女推门进来,杀气凛凛地看着我。
“小姐,您没事吧?”手拿弓箭的女子担忧地看着脸色有些不对劲的金菁,对我投来探究的眼神。
我丝毫不在意,淡淡回以一笑。
“哼!”一声冷哼,将脸色惨白,神色恍惚的金菁扶了出去。
门被狠狠关上,落了锁,虽然这锁并不为惧,但暗中的护卫便不可小视了。
林间零碎的阳光打在身上,半倚在窗前,我长叹一口气。踱步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早已凉却的茶,一口灌下。抬眼望着窗外,微微眯了眯眼。
金菁重新以养女的身份回到世人眼里,对性情大变也有了解释,同一个壳子,却换了个人,不自觉有些兴味。普通人类怎会认识在深海之下沉睡千年的梵无公主,还有梦离那样的人也根本不屑与人类有任何瓜葛,一如当年的我,即便是替代品,也是不许近身的。又怎么会与人类发生感情纠葛,那双眼睛究竟藏了多少仇恨与怨毒。
梦离,又究竟曾与她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一张网牢牢覆盖,每一个挣扎皆落在暗处的眼中。真是一场滑稽的闹剧啊。
我要的,不过起死回生的法子,一个可以教阿细重新回来的法子。
若是千年前的魂魄都可以重生,那么阿细也一定可以。脑海中,浮现那双如水墨晕染的温和眸子,我垂下眼睑,虽然我明白朝离定是有法子的,可是,欠下的太多怕是穷尽我一生也还不清了。我想,就算是我也一定能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自离开梦中城,我便再也没见过梦离了,连一丝半点气息也未曾感觉的到。明月城的三生三世店铺,也不过是一家普通的棺材铺子,我曾无意中路过,看到小沐一边钉棺材一边骂骂咧咧,将气全撒在棺材板儿上。
原来,也有普通人类会挂念梦离那样冷血的人。
风渐渐变得有些冷,我起身将窗户关上,却意外发现外面的守卫已经撤去了。勾了勾唇,金菁情绪似乎总是那么容易起伏,短时间怕是只会将我晾在一边吧,既然如此,不如我主动去寻她吧,时间不多了。
打开房门,外面冷风骤大,手臂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站在栏外,看着没有阳光的天,那层层灰色的云低沉而压抑。
转过身,一把银色的弓箭挡在我面前,抬起头,那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我,冷声道:“没有小姐的命令,你不可外出!”
我眯眼笑得和善,身子却不动,看着那把漂亮的弓箭,道:“我略通歧黄之术,你家小姐脸色不大好,常年胸中郁积于心,一直这样下去,只怕那身子支撑不了多久。”
“住口!”眼前女子皱眉看着我,冷冷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待着,我家小姐的自有名医来医治!”
闻言,我无不遗憾地笑叹一口气,看着她说:“可惜,那名医也只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怕你家小姐当下来恼着呢。”
拿弓箭的手一顿,抬眼看着我,一丝犹豫之色闪过。
我一见,顿时知道自己有戏,笑得更和善了:“正儿八经的病也许我没有名医在行,却偏偏对疑难杂症有法子,怎么样?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吧。”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勾起嘴角,道:“因为你担心你家小姐,这不就够了吗?”
身前的弓箭放下,我笑了,也不知当她发现自己的小姐早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还能对自己一心信仰的人忠诚吗?
“跟我来。”语气比之前稍稍软下几分,依旧面无表情。
我跟在身后,所谓歧黄之术纯属我随口说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见金菁。要是此时心思被前面的女子看破,怕是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吧,这般想着,不由莞尔一笑,真是如卿卿所说,死性不改啊。
卿卿……待此事完成,我们就回明月城吧。忽然十分想念青梅酒庄了,想念朝离还有大家。
洛溪,一开始的闲适到最后的繁乱,慢慢地变得越发无措起来,慕容无水,似曾相识的眸子,霸道执着的眼神,还有诡异的金菁,起死回生。
“夜月死后,小姐便好似失了魂魄般,不声不响,不说不笑,直到嫁到慕容家,小姐都一直很安静,直到……”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许心疼,看的我甚为诧异。“直到新婚之夜,小姐到死都还睁着眼睛望着远处,侯爷为了慕容家在三青国内富可敌国的钱财,不惜逼死自己唯一的女儿。幸好,小姐命不该绝,又回来了。”
看着那双微带期盼的眼睛,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淡淡笑了笑,说:“也许是你家小姐现世尘缘未了吧。”
“小姐不记得过去的事,希望姑娘不要提及过去的任何事情。”淡淡的声音略带警告。
果然!敛去眼中的神色,我抬起头微微一笑:“自然不会,请放心。”
“到了。”在一处幽静的竹苑停下,“小姐,奴婢夜风求见。”
里面,久久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终于书合上,淡淡的声音略带疲惫,“什么事?”
“被关在琳琅阁的女人说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夜风将手中的弓箭背在背上,单膝跪在竹苑门外,卑微而又恭敬的语气。
我在身后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低下头,省得被她用眼神凌迟。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辰,竹林间的叶子被风吹落,落在我的发间衣上,我打了个哈欠,气还没通畅,夜风一记冷眼过来,那口气竟就这样被我活活咽下,眼中湿意蒙蒙。
“带她进来。”冷淡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夜风起身,膝盖微不可及地曲了下,我别过眼不去看。
踏进竹苑,一个小小的水潭绿意盈盈,红鲤成群,红绿相间,不由多看了几眼。走过石桥,便看到一女子驿琴而坐,手里拿着一卷书,淡淡看了我一眼,挥手让夜风退下。
夜风走的那个警告的眼神教我不由无奈失笑,即便说了又如何呢?她已非她,即便是,一个拥有千年记忆,为千年之前的事情纠葛至今的女子如何会在意一个凡尘匆匆而过的男人。
尘世的记忆便是如此,若要忘了,便什么也不是了。
“你主动找我?”金菁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鄙夷地嗤了一声:“打算从实说来了么?”
“不。”抬眼对上那阴冷的眼神,忽然没了之前毛骨悚然的感觉,安然在她对面席地而坐,看着她说:“我要和你做个交易。”
“哼,你以为你有拒绝我的权力么!”琴铮地一声响,金菁面纱落下,那完美精致的容貌倒因那双眼睛,倒是看不出一丝美人的姿态了。
我摇摇头,说:“我五岁那年遇见他,自此跟在他身边,梦离是个容易让人迷醉的男人,一如当年迷茫无措的我,即便他将我关进岛中,我依旧无法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哪怕知道,离心谷的灭族之恨,我依旧贪恋现世的温暖,不愿去毁灭自己曾仰慕的男人。哪怕他大奸大恶,哪怕他手沾上无数人的鲜血,都无法掩盖我曾爱过他的事实。所以,当我在梦中之城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便没了复仇的念想了。”
“怎么,是想感化我吗?”金菁诡异地笑了,“就算他背弃了你,你也要处处袒护他么?真是愚蠢至极的女人!”
“不是。”我淡淡地看着她,道:“同为女人,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报复是没有结果,伤人伤己,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自己也会变得……什么也不是……被恨意冲昏头脑,你的眼里除了戾气还剩下什么?看到他死在你眼前,看到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你真的会高兴吗?亲手否认了那份爱,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知道什么!”忽然,金菁双目微红,眼底的怨恨越来越深,歇斯底里地朝我吼道:“我为了他背叛了公主,一心侍奉在他身边!可是!可是他却为了自己一心想要报复的女人将我打入曼陀罗地狱千年!千年啊!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为了他,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可到最后我却被他轻易丢弃!暗无天日的曼陀罗地狱,我好怕,好怕,每日生生死死的折磨,每次睁开眼看到自己血肉模糊一副白骨的模样,看到骨肉长回去的模样,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恨!恨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恨啊!”
那声音好似幼兽的嘶鸣,莫名的,看着那双眼中满是憎恨,我敛下眉眼,问:“所以,借尸还魂吗?”
“哈哈哈……”金菁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魂飞魄散,永远消匿世间,我也会找到他,亲手让他身不如死,我要看到他脸上的错愕和悔恨,绝对!”
眼下怕是什么也说不清了吧,之前那如此深奥的话,如果没有遇上阿细,没有遇上宋明溪,没有遇上朝离和卿卿,也许,如今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吧。比之金菁,我也许被眷顾了。
我起身打算离去,拍了拍衣上的竹叶,看了她一眼:“我先回去了。”
“站住。”金菁声音尖锐在我身后喝道,眼底一片阴狠:“你以为,知道了这么多,我还会让你离开么!”
竹林的风忽地一变,刮的脸生疼。看来,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