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不讲理,芦正乙带土匪封塘称霸
忍无可忍,黄天威率群英狠斗凶徒
一九四五年初冬的“阳春十月”,风和日丽,乍寒还暖,苇塘里芦花翻白,苇叶枯黄,站在凤鸣山往东望去,宛如一片浩瀚无边的云海。当年的芦苇已经成熟,住在凤鸣川的百姓们,又该进塘去割苇子了。 一天清晨,太阳还没有从苇塘上空升起,地上的露水还是湿漉漉的,一群割苇子的姑娘小伙子们就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从凤北岭方向踏着朝露迎着朝阳进塘来了。他们一共二十来个人,小伙子仨一群俩一伙儿地走在前面,六个姑娘俩人一对儿肩并肩地走在后面,每人肩上扛着一把大钐(shàn善)镰,穿着扎裤腿儿紧袖口的衣裤,脚登皮脸儿靰鞡鞋,一色儿进苇塘割苇子的装束。不过也有一样特别,那就是不分男女每人都带有一件防身的兵器:有的单刀,有的长剑,也有人背一张弓。进塘割苇子,干吗还要带这些颇为原始的兵器呢?
诚然,当时已经是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一场动用了飞机、大炮、坦克、潜艇、火箭直至原子弹的世界大战刚刚结束,连机关枪、手榴弹都已经嫌落后了,怎么还有人使用刀剑弓箭呢?说怪,也不怪。凡是物质文明,总是通过一定的途径传播并在一定的环境中发展的。就好像陶渊明时代的桃花源人还穿着秦代服色一样,由于东荒大苇塘的偏僻,这里的居民们代代相传的防身本事,依旧离不开刀枪剑戟之类的十八般武艺。此外,也由于在浩瀚无边、密不透风的大苇塘里,五步之外不见人,十步之远不闻.
一天清晨,一群割苇子的姑娘小伙子们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从凤北岭方向踏着朝露迎着朝阳进塘来。
声,每每两人相逢或人兽相遇之时,已经是拳脚可及了。因此,在这么个特定的环境中,人们感到刀剑拳脚的作用,并不逊色于快火长枪。就是以杀人越货为业的匪盗杆子,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装备上了长短快枪,但一身硬功夫、好武艺,依旧是打家劫舍的本钱。在这里,凡是青年男女,大都自幼练就一身好武艺,不光当杆子的练,富人和穷人也练,只是目的各有不同罢了。
这一拨进塘的青年男女,全是凤鸣山北边三里一个叫“凤北岭”的村庄里的村民。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叫赵四虎,一个叫李治才。他们边走边聊,不免要逗个笑,取个乐。那李治才最爱捉弄人,他用胳膊肘儿捅了一下赵四虎,故意提高了嗓门儿一本正经地问:
“我说四虎哥哥吔,你今年整二十周岁了吧?”
“二哥,这还用问,你比我自己还清楚呢!”
“那我问你,晚上上床,你想什么来着?”
“想什么?我脑袋一挨枕头就着了,想什么呀?什么也不想!”
身后一个小伙子不等李治才接话茬儿,笑着插嘴说:
“睡倒是睡着了,只是嘴馋,想吃干鲜果品,睡梦里还喊叫什么‘桂圆’、‘荔枝’的。那天晌午……”
“什么?你说四虎哥最爱吃什么?荔枝?我没听清楚!”
随着他这一问,小伙子群中爆出了一阵欢乐的笑声;姑娘群中,五双眼睛一齐转向走在最后面的一位苗条的高个子姑娘,直逼得她羞恼地低下了头,脸红得像西天泛起的火烧云。这位姑娘,名叫吴丽芝。
在小伙子群中,只有两个人对刚才的逗趣儿不太注意,而管自继续他们的谈话,左边的一个叫黄天威,对右边的叶超元说:
“超元哥,老柳爷说的芦伯才要找别扭生事儿,你看有可能吗?”
叶超元嗯了一声说:
“很可能。自从中央军占领了锦州,八路军撤到了锦州城外,芦伯才生怕共产党打进凤鸣川来,他这个土皇帝再也当不成了,这些日子尽在出花花点子。听世勤叔传出来的话说,上个月芦家就往苇塘里运送箱笼粮食,看样子是分散隐藏财物;这些天来又与土匪们来来往往,好几股杆子都已经进塘了。只要这些人一进塘,他们还能让咱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么?” 正说着,走在最前面的赵四虎站住了,他回过身子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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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元哥,快进塘了,上左塘还是右塘?”叶超元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上左塘,左塘离凤鸣川近。咱们总不能扔下近处的先割远处的吧?”说着,回头又冲身后的六个姑娘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快点儿跟上!”
六个姑娘应声紧了紧步子,赶上了大伙儿。一行人刚进塘边,突然从芦苇密处窜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去路,大喊一声说:
“站住!男男女女的,想干什么去?”
这个拦路的人,一米五挂零儿的矮个儿,却长着一条细长脖儿,顶着个大脑袋,两只耗子眼睛上面配两条倒挂眉毛,尖嘴猴腮,因为缺一颗门牙,说话关不住风,穿一身对襟的黑布中式裤褂;腰里却系一根宽皮带,打扮得三分像土匪,七分像流氓。因为他手里只拿着根白木棍子,缺支枪,要不然,就该说是七分像土匪,三分像流氓了。赵四虎见是这么个玩艺儿挡住去路,不觉心中火起,没好气儿地说:
“嗑瓜子儿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仁(人)哪!你算老几?我们要去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那人翻着白眼珠子阴阳怪气儿地说:
“甭问老子是什么人,昨天兴许还管不着你们,今天可就正好管得着。要想从这儿过去,还非给老子说说清楚不可。” 李治才强忍住一肚子怒火,跨上一步用好言问他:
“请问老兄,咱们素不相识,今天初次见面,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呢?大家都是东大荒人,你看我们的穿着打扮和拿着的家伙,还看不出我们是干什么的吗,何必明知故问伤了和气呢?”
这个人刚一出现,正和赵四虎答话的时候,黄天威就想上前去问个究竟,却让叶超元伸手拉住了说:
“别动,且看他要干什么。天威,你想,这个人一见咱们,就从芦苇丛中窜出来,必有准备;这个人动作较快,手脚麻利,必有武功;咱们跟他素不相识,初次见面,他就盛气凌人,必有后台;咱们二十多人,身带刀剑,他不过一个人一根棍儿,反倒找碴儿生事,想必身后有人。这里已经是苇塘了,咱们可得处处小心,不要吃亏上当!” 这边正说话间,只听那边那人奓着膀子蛮不讲理地说: “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总而言之,今天你们想进塘打苇子,那是休想啦!”
李治才也压不住火儿了,大声嚷着说:
“你是锔碗的戴眼镜儿——存心找碴儿怎么着?这东荒大苇塘,自古以来就是无主荒地,只要有力气,谁都可以来打苇子。你算是吃哪一方的,也来多管闲事?“ 那人把手中的木棍儿向茫茫的大苇塘一指,神气活现地说:
“不错,这东荒大苇塘,昨天还是无主荒地,可今天就有了主儿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老爷请示了官府,这苇塘靠西的一百里之内,全归我们老爷管辖,不许他人乱打乱割。未经老爷许可,谁也不许从西边进塘。你们要打苇子,向南顺海滩往东打去。”
大伙儿一听说不许进塘打苇子,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纷纷质问:
“你们的老爷是谁?”
“天下只有一个便宜,让王华儿①买走了;你家老爷,是不是也想当王华儿?”
“你说,你们老爷请示的是哪家官府?是你们的日本鬼子吗?告诉你,日本鬼子完蛋啦!别想再仗势欺人啦!”
“真是屎壳螂掉进药柜儿里,愣充大力丸!不看看你那德行,说你是个人吧,没长着人相,说你是个猴儿吧,手里的金箍棒还轻着点儿: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几句尖酸的挖苦的话惹恼了那小子,只见他脸色陡地一变,跳起来瞪着眼睛唾沫星儿四溅地海骂:
“妈拉个巴子!你们这帮穷小子是穷疯了想找不自在怎么着?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是干什么的!哪个有种的,只管过来!”说着,扬起木棍儿,拉开架势,气势汹汹地怒目而视。
小伙子们哪吃这一套?纷纷扔下钐镰,就想冲上去教训那小子一顿。这时候只听得赵四虎大喊一声:“都别动,看我来收拾他!”说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人万没有想到赵四虎会赤手空拳就迎了上来,趁他脚跟还没站稳,就扬手一棍横扫过去。赵四虎善者不来,早已经防着他这一手,趁落地的工夫一躬身子,木棍擦顶而过,顺势伸出两个指头在那人手肘上只轻轻一点,那人顿时整条胳膊发麻,“啊”地尖叫一声,扔下木棒,后退了几步,一蹲身,一扬手,一把明晃晃的小匕首带着红缑迎面飞来。赵四虎习武多年,懂得败贼速退,必取暗器伤人以争得逃跑的时间,不等匕首飞到,眼明手快地抽出大刀,身子向左一偏,举刀一挥,只听“噹啷”一声,把匕首拨落地下。那小子见没占着便宜,撒腿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
“快来人哪!二少爷快来呀!”
随着喊声,没等那人跑进苇塘,只见芦苇摆动处,一下子钻
出二十多个人来,人人手持刀枪,杀气腾腾地成一字儿摆开,往前逼来。这边叶超元、黄天威等人见了,先哈腰把脚上的靰鞡鞋带一扯,甩掉靰鞡,露出轻便软底布鞋,然后各自抽刀拔剑,也在赵四虎左右一字儿排开。两下里怒目对视,手执刀剑,杀气腾腾,一场流血混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趁他们双方还没有动手,我先介绍一下刚才那个败阵的家伙喊的“二少爷”是谁。
这个二少爷,就是芦伯才的二儿子芦正乙,是芦伯才在北京的原配夫人所生,今年三十一岁了。别看他年纪不算太大,可是心狠手辣,干起缺德事儿来,比他爸爸的心眼儿更毒更坏。要细说起他的罪恶来,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里单说三件,以见一斑。
十年前的一个春天,村子里的孩子们放风筝玩儿,有个叫小宝的七岁男孩儿,风筝糊得不好,人又小,总放不起来,边跑边放,那风筝也是忽起忽落。赶上芦正乙打这儿路过,那风筝掉下来,正好砸在他头上。芦正乙登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追上小宝对准了后心狠狠地给了一拳。小宝边哭边往家跑,嘴里喊着妈妈。等他妈跑出来抱住孩子,小宝直喊心里热、嗓子痒,话没说完,“哇”一口鲜血吐了妈妈一身,等妈妈问出是谁打的,孩子已经不行了。这女人是个寡妇,夺走了命根子,又惹不起芦正乙,搂着死孩子哭了大半天,夜里一根绳子吊死了。留下一个九岁的丫头小娟子,让凤北岭的柳爷爷领走了。
七年之后,小娟子十六岁了,虽不是花朵儿也似的美,却也出落得十分水灵俊俏。芦正乙见了,淫心又起,半夜里偷偷儿撬开柳家的窗户,闯进娟子的房中,手执利剑,要想强奸。娟子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拼死抵抗,惊醒了睡在外屋的柳家祖孙二人,急抄家伙来救。格斗中,芦正乙挨了柳望春的一刀,负伤逃跑了。柳望春是老柳家的独根苗儿孙子,那年刚十八岁。他爷爷怕芦正乙找碴儿报复,狠了狠心,把孙子交给一个挑货郎担的带走了。从此天不黑就顶上大门儿,还专门养了一条看家的大黑狗,每天晚上就睡在小娟子窗户底下,一老一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去年夏天,芦正乙的老婆要到刘三场天齐庙去烧香,马车在大门外面等着。这个小妖婆手里拿着把小团扇扭达扭达地走出门来,一不小心扭大了劲儿,把那小团扇碰在自己腿上蹚出去有三四步远。她生气了,却又懒得哈腰去捡,就叫赶车的老章头替她去拾。老章头拾起扇子来送过去,一不小心碰在她的手上,这个小妖婆突然尖叫了一声:“啊!你这个老浑蛋,你要干什么?正乙呀!快来呀!”芦正乙在房里听见老婆在大门外尖叫,不知什么事,连忙跑出门外来看。这个小妖婆把火儿全撒在老章头身上,撒娇撒痴地哭着说:“正乙呀,这个老杂毛要调戏我,他摸我的手……”芦正乙一听顿时变了脸,瞪着眼睛朝老章头走来。老章头见势不好,忙跪下对芦正乙求饶说:“二少爷,没,设这回事儿啊!”芦正乙不由分说,飞起一脚正踢在老章头的心口儿上,踢得老章头一溜儿滚出去三四尺远,只哼了一声,一腔鲜血倒了出来,死在了地上。老章头是条老光棍儿,当了一辈子牛马,含怨而死,连个苦主都没有,死了也就白死了。
这些往事,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芦正乙带着二十五六个打手一字儿排开杀气腾腾地拦住去路,这边二十来个年轻人更是满腔怒火,双方瞪眼对视了足有一分多钟,谁也没开腔。还是芦正乙憋不住劲儿,先开口说:
“你们不是想问问谁占了苇塘吗?认识一下吧,就是二少爷我!怎么样?穷小子们,想进塘打苇子吗?好哇!有胆量的来呀!”
这帮小伙子都是不怕虎的初生之犊,遇上这种不讲理的事儿,谁也不服气。赵四虎头一个跳起来说:
“芦正乙你不要放屁!你们的日本主子完蛋了,你还想跑马占地呀?是哪家官府发给你的文书,有胆量的,也亮出来让大伙儿瞧瞧!”
芦正乙没想到这伙儿人今天竟敢冲撞自己,倒抽一口凉气,上下扫了赵四虎一眼,拉着长腔傲慢地说:
“啊!姓赵的,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只可惜面子不够大!要看我家的文书吗?你是王奶奶见玉奶奶——还差那么一点儿。今天算你有种,敢头一个站出来顶撞二少爷,怕只怕你是来得了回去不了,连你那相好的也得给我留下!”
芦正乙一边说,一边瞪着两只蛤蟆眼直看吴丽芝。气得吴丽之涨红了脸。右手紧握剑柄,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一剑劈了这个妖魔,却叫众姐妹拦住了。
叶超元估计一场打斗是避免不了的了,看看双方实力,对方比自己多六七个人,又不知他们的武艺如何;自己这一方还有六个是女的,如果发生混战,明摆着自己一方要吃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分开众人,跨上一步用威严而又平和的口气向对方说:
“诸位,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与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多数人还都是第一次见面,动刀动论,究竟为了什么?……”
芦正乙的这一帮打手,除少数几个是土匪出身的亡命之徒外,大多数是威逼利诱收买来的,叶超元的几句话,对这一部分人来说还真听得进去。芦正乙不知叶超元使的是缓兵之计,还只当他胆怯不敢动手,就得意骄狂地打断了他的话头说:
“叶超元,别废话!不管你怎么说,今天你是来得了回不去,要想回去,除非把吴丽芝给我留下。要不,可别怪我刀剑无情!”
芦正乙的这一番话,进一步激怒了这一伙儿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赵四虎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摆手中大刀,就想冲上去厮杀,却叫黄天威给拦住了。叶超元见芦正乙耍开了无赖,就接口厉声地说:
“芦正乙,你不要欺人太甚!谁家没有姐姐妹妹?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你仗着人多势众横行霸道,充哪门子好汉?要是一个对一个,只怕你姓芦的还没长那么大的胆子!”
叶超元一将火,芦正乙就尥蹦,气得哇哇大叫地说:
“好!好!姓叶的,说了不算的不是好汉子,今天我就要见识见识你这个一对一,且看你们到底有几分本事!来,咱们双方各后退十步,让出场子!”
双方刷地全都后退了十几步,各执刀剑在手。芦正乙斜着眼睛瞟着他那一伙儿人说:
“哪位兄弟去打头阵?”
话音未落,一人应声而出。众人一看,并不认识。只见他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矮小,却粗壮有劲儿,长一双眯缝眼,吊着个蒜头鼻,穿一身夜行衣,挺一把纯钢刀,显得满精神满利落地摆出江湖架势冲芦正乙一抱拳说:
“大哥,看我的!”
芦正乙见是这位煞神出来打头阵,连连夸奖说:
“好,好!老四,有道是无毒不丈夫,不要手软,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这个“老四”,名叫巴正侯,土匪出身,新近与芦正乙等一共四人义给金兰,又都以善使单刀出名,自称“东荒四把刀”。巴正侯受到了鼓励,更其沾沾自喜,耀武扬威地一个虎跳蹿了出来,双脚丁字步立定,端刀在手,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
“有种的,出来一个!”
这边赵四虎早已经浑身冒火,按捺不住了,刚迈出一步,又回过头来征询地招呼了一声:
“超元、天威哥,我去!”
叶超元嘉许地点点头说:“好,你先上!沉住气儿,不要急于取胜,瞅准了破绽,稳扎稳打!”
四虎答应了一声,提刀转身,一个箭步,恰似金猿越岳,飞奔巴正候。巴正侯见赵四虎来势凶猛,并不打话,趁对方落脚未稳,急向左一侧身,举刀由下向上一挑,来了个“海底捞月”。赵四虎见对方迅速侧身,已经料到他会有这一手,急忙仰身收腿躲过,顺势把他那八斤重的宽刃厚背大刀横面往下一拍,只听得“噹”地一声响,两刀相击,震得巴正侯手腕痠麻,好似有千斤重量压下。巴正侯趁对手迎面冲来使刀由下往上挑,本是虚晃一招,如果对方慌乱,收不住脚,虚晃就会变为实进;不料赵四虎依旧飞身而出,给对方造成一个收身不住的错觉,却在一仰身间,挥刀还击,打得巴正侯心虚胆慌,威风顿时灭了一大半儿。不过这个土匪也是个久经战阵的亡命之徒,急忙抽刀起身,就势来个扫堂腿,反刀向赵四虎的右臂砍来。赵四虎迅速双脚跳起先让过扫堂腿,紧接着一翻腕儿刀背朝上格开巴正侯的进刀,然后左脚着地,右脚猛踢巴正侯下蹲的左膝。这跃起、翻刀、落地、飞踢四个动作紧密相连,间不容发。没等巴正侯收住右脚站起身来,赵四虎的飞脚已经踢中他的左膝,失去了重心,只听“噗通”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两边观战的,同时发出一声叫喊。一边是同声喝彩:“好!”一边是齐齐惊呼:“啊!”5555
赵四虎见巴正侯倒地,又听喝彩声起,心中大喜,正想进刀取胜,忽然想起敌手虽然倒地,仍有进招之法,不可轻举,当即改变招法,向巴正侯扬起的右手虚晃一刀,装出要进身前跃的样子。这时候只听巴正侯突然喊一声:“看镖!”赵四虎早已防着他这一招,进刀的同时,眼睛却盯着他的左手,见他左手一扬,一支小小的匕首迎面飞来,赵四虎疾速压身,只听“嗖”地一声,匕首擦肩而过。赵四虎就势向巴正侯扬起的左手一刀掠去,只听得“啊”地一声狂叫,巴正侯扔下钢刀,捂着左手,就地一滚又一跃而起,拼命逃回敌阵中去了。
赵四虎望着巴正侯败下阵去,既不追赶,也不吭声,只是横刀在手,怒目而视。芦正乙见巴正侯负伤败回,气得呼哧呼哧的,也不看看他伤轻伤重,一摆手中刀,就想亲自出战。只见一人握刀抱拳拦住说:
“不用大哥出马,看我去杀了那小子为四弟报仇。我要不宰了那小子,绝不回来见你!”
这个人叫屠仁善,二十六七岁,是“东荒四把刀”中的老二,早先是个村子里的无赖,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外号人称“惹不起”,后来入了杆子,凭着一把单刀厉害当了个小头目。芦正乙见“惹不起”挺身而出,气稍平了点儿,说话却还有些结结巴巴、颠三倒四:
“好,你去,你去给老四报这一刀之仇。你要杀不了赵四虎,我、我也不来见你!”
“惹不起”似乎比巴正侯沉着些,只见他提着刀一步一晃地迈着方步走上前来。赵四虎见他这种走法,心里有点儿纳闷儿,等他走到离自己四五步远的地方,猛地大喝一声:“站住!”那人猛一停步,突然使个“仙人指路”,侧身向前伸刀直取赵四虎。赵四虎立即使一个“拨草寻蛇”,举刀相还,两人丢开架势,顿时混杀在一起。只见他俩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脚踢处噼噼啪啪,刀碰处叮叮噹噹,战有半个来小时不分胜负。一个恨不得把对手一刀劈为两半儿,一个恨不得把对手一刀捅个窟窿。屠仁善虽然刀法纯熟,但终究是个酒色之徒,身子虚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面红气喘起来;而赵四虎正当年轻力壮,真像牛犊子虎崽子一般,越战越勇。芦正乙看这局面,屠仁善分明难以取胜,如果也像巴正侯一样负伤败阵,今天就算输定了。丢了脸面,倒还是小事儿,万一要是让这帮人闯进塘去,泄露了秘密,事情可就大了。眼前这个赵四虎,就已经难于对付了,何况武艺更高的叶超元、黄天威还没有上阵交手呢!看起来,一个对一个乃是下策,刚才就应该二十多个人一齐杀出,混战中以多胜少。他想到这里,暗暗改变了主意,突然大喊一声:
“老二,快退下,看我来收拾这个子!”
屠仁善正好招架不住,听到喊声,忙跳出圈儿外,跑回芦正要身边,还夸口说:
“大哥,我正要杀他;你怎么把我叫回来了?”
芦正乙附耳轻声地对屠仁善说:
“我看你久战力乏,怕你有失,替你下来先歇一歇,我上!这个赵四虎,我不怕他,要是黄天威杀出来,喏,就是那个穿一身黑衣黑裤头戴黑帽的小子……我喊一声,你就带领弟兄们一齐杀出,给他来个以多取胜。”说完,提刀冲出阵来,指着赵四虎连骂带损地说:“姓赵的,有能耐就出来跟二爷比个高低上下;要是没那份儿胆量,就把吴丽芝给二爷留下,其余的人,二爷都饶了你们!”
赵四虎气得双目圆睁,顾不得跟他废话,举刀就砍。芦正乙侧身躲过,翻刀进逼,只见他那把刀上下翻飞,一团白光罩住身子,前后左右一片风声。赵四虎到底已经力战二人,遇上了劲敌,虽然使出了全身本事,却渐渐感到难于招架了。黄天威看在眼里,回头跟身后一个姑娘轻声地说了句什么,抽出九环刀来,飞身上前,喊了一声:
“四虎,你乏了,快下去歇着,让我来收拾这个不长人心的东西!”
四虎趁机跳出圈儿外,芦正乙也退后一步站定了,冷笑一声说:
“性黄的,来得好l二爷正想会会你!今天是有我无你,有你无我,你有多少看家本事,全使出来吧!”
黄天威更不示弱,指着芦正乙声色俱厉地说:
“姓芦的,你杀人害命,干尽了坏事,今天算是你作恶到头了,天理不饶你,我这把刀也不饶你!少废话,着刀!”说着,轻身腾起,举刀直劈。芦正乙急忙闪身躲过,挺刀还击。二人一来一往,各展本事,大战起来。
黄天威的祖先,据说是义和团的一位二师兄,庚子事变以后,流落到东大荒来落了户。黄天威虽然只有中等身材,却长得浓眉大眼,体魄强健。手使一把柳叶宝刀,深得祖传三十六路神出鬼没、变化无穷的刀法,人称他运气托刀,有刀影包体之功,人刀不分之能。说起他的本事来,在凤鸣川是颇有名气的。三年前,也就是他十八岁那年,他单身进塘,遇上了二十多只狼,围着他嗷嗷地嚎着,连蹿带扑地想把他撕掉。他不慌不忙,挥刀砍杀,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二十多只狼全被他砍翻在地,白得了二十多张狼皮背回家来,当时名气就传出去了。近二十年来,每年刘三场天齐庙的庙会上都设有比武擂台,远近各村习武的青年都要到这里来大显身手,一试高低。有时候,那些闲得发腻的大小杆子们也会瞅不冷地到那里去凑份子抢彩头,竞争的场面,可谓相当热烈。去年,才二十岁的黄天威却连连击败了众家武林高手,赢得了当年的武魁,把当作彩头的一匹高头大马骑回家来了。从此“神刀黄天威”的英名就传遍了凤鸣川,连藏在苇塘深处的杆子头目,也都知道有个叫黄天威的一把九环刀十分了得。
正因为如此,芦正乙虽然满嘴里说大话,心里面却害怕三分,先自怯阵了。等到两人一交上手,头几个回合奋力招架,勉强打了个平手,但是不出十合,芦正乙就感到自己不是黄天威的对手了。又斗了几个回合,只觉得自己前后左右都是黄天威在进攻,周身上下都有九环刀在飞舞,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自己的一把刀,都不知砍到哪儿去才好了。芦正乙眼看自己败局已定,再不抽身,非死即伤,急忙拼着全力格开迎面劈来的一刀,趁空闪在一边,往后招一招手,喊声:
“弟兄们!快!快上!给我一齐上!”
随着话音儿,他身后的二十多个人各挺刀剑一齐奔出,不过却有前有后:跑在最前面的,是屠仁善等七八个亡命之徒,中间也有七八个,后面还有八九个,站着观战不动身子的也有一个,那是被削掉了两个手指头的巴正侯。不过这种分三层冲上来的队形,绝不是什么阵法,而是三心二意的表现。尤其是后面那八九个,大都是被逼被骗而来,根本就不想上前为芦家卖命。而叶超元等人,见对方斗败了耍赖,一哄而上,一声唿哨,个个奋勇,人人争先,早已经刀剑齐举,接住屠仁善等人混战起来了。就连那从未经过阵仗的六个姑娘,如今遇上这样的场面,也奋不顾身,一齐冲了上去,接住对方怯阵的那第二三拨人厮杀起来。
这六个姑娘,一个是叶超元的妹妹叶秋珍,一个是黄天威的妹妹黄芝兰,另外四个是吴丽芝、齐紫菊、陆沉霜、刘艳芳。六姐妹中,要数黄芝兰的武功最硬、剑法最精,脚下功夫更其出色,长于踢打,行走如飞。黄天威早就估计到放对厮杀芦正乙一伙儿不是对手,必然会翻悔耍赖,一窝蜂地杀上来,因此上阵之先,就已经叮嘱过妹妹,万一发生混战,赶紧回凤北岭通知柳爷爷,设法解救。这时候,黄芝兰正和一个匪徒刀剑相对,那匪徒欺她是个姑娘,步步进逼,挥刀猛砍,却不料黄芝兰的剑法竟有如此厉害,一柄剑在那匪徒的脑前脑后上下左右飞舞,只杀得那小子眼花缭乱,晕头转向,一个不留神,被芝兰的剑锋削掉了一只耳朵,狂叫一声,捂着耳朵转身就逃。芝兰也不追赶,看了一眼战局,混战中一时还难于分出胜负,就抽身直奔风北岭方向而去。
① 王华儿——旧戏曲《王华儿买父》中的主角。故事说乞丐王华儿买进一个原是皇帝的父亲来,从而继承了皇位,因此民间有“天下只有一个便宜,让王华儿买走了”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