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吴丽芝土匪窝里遇好汉
大获全胜,小分队夜半偷袭得枪支
芦正乙押着吴丽芝,手下的二十多个人抬着十几只箱子,沿着一条不是路的路,直往苇塘深处走去。 这是芦伯才第一批转移到苇塘里去的财物,原计划是天不亮就动身的,只为太太小姐们的财物太多,老爷又有不少贵重物品必须先走一步,搬运的人只有二十多个,群雌粥粥,争吵了半夜,直到天色大亮了,芦伯才发了火,这才决定第一批只运公中的物品和粮食,太太小姐们的细软放到下一批再运。一行人刚进塘,就看见叶超元、黄天威等人跟在后面也要进塘来。其实,芦正乙等人进塘的时候,叶超元等人并没有看见,他要是只顾自己赶路,不去管身后的事,叶超元等人无非先从近处下手割苇子,根本不会去注意前面进塘去的人是谁。有道是做贼的心虚,芦正乙看见身后的一伙儿人虽然肩扛钐镰,却又都带着刀剑,就疑心他们是借割苇子为名跟踪尾随的,一时慌了手脚,忙叫豁牙子出去阻挡,自己带领众人连箱子一起隐蔽起来。偏偏豁牙子狗仗人势,只会说大话抖威风,不懂得出点子把人引开,以至被人教训了一顿,狂叫着逃了回来,弄得芦正乙想不出头露面也不行了。双方经过较量、混战,趁王利同被杀对方乱了阵脚的当口,抢了吴丽芝,一声令下,全数撒进苇塘里。叶超元等人怕中埋伏,果然没有进塘搜索。芦正乙埋伏在附近,直等到柳爷爷带着时正中把人劝回村去,这才叫人抬上箱子押着吴丽芝继续登程。
吴丽芝双手被反绑着,嘴里被塞上一幅小褂子的前襟,不知是出于疏忽,还是怕她看不见路耽搁工夫,眼睛倒是没有被蒙上。芦正乙是个好色之徒,心里惦着吴丽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为碍着四虎,没敢下手。如今既然天下大乱,东大荒成为国共日三不管的地界,那就又该是他芦家人出来坐天下了,他还有什么事儿不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干呢!所以,在他的心目中,吴丽芝一旦被擒,那就是他二少爷口边的食儿,不信她能逃跑了。
芦伯才自从探听到国共两党在锦州交战以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身家财产的安全。为应付万一,十几天前他特地派了花仲伟和芦正乙带领一帮人在苇塘深处就地取材用苇把子支起了大小五个窝铺,先把贵重财物运来藏好,派人看守,再陆续运来粮食蔬菜,紧急时全家都可逃来避难。这叫做“凡事必须留有后路”,也可称做“狡兔三窟”吧。
芦正乙一伙儿到了苇塘深处的巢穴,把吴丽芝关在一间小窝铺里,交给一个老头儿看守,大家七手八脚,往窝铺里面抬箱子、扛粮食、卸油盐菜肉。刚刚忙完,芦伯才带着花仲伟和芦正太也到了。他们三个,原计划是跟芦正乙同行的,因为几个姨太太、少奶奶们打起嘴仗来没完没了,各自分头连威吓带劝慰地安顿了一番,动身又迟了一步。半路上突然见着了柳望春,三个人欺负他单身一人,就惦着把他收拾掉,却没想到三年不见,柳望春的武艺更加长进了,三个对一个,尚且抓他不住,砍他不着,后来又赶来两个“十三妹”,他们三个反倒吃了败仗,只好脚底下抹油,逃之夭夭。等到他们三个聚到一处,所幸芦正太肩头的刀伤和小腿上的狗咬伤都不太重,敷上药,包扎了一下,商量了一番,觉得苇塘里不能不去,看看前后没人,就又一溜溜进苇塘里来。
三人见了芦正乙,不免互相说起路上各自所遇来。芦伯才听说抓来个姑娘,顿时皱起了眉头:万一让她跑了,走漏了消息,岂不要误了大事?不如一刀结果了的痛快。四个人走去打开关人的小窝铺一看,只见吴丽芝双手被绑在背后,坐在一堆干苇子上,低头不语。芦正太说:只要把她的双脚也绑上,就不怕她飞上天去,暂且留下她,也许还有些用处。芦正乙一听,正中下怀,连连附和,又急取一根细麻绳来把吴丽芝的双脚也绑上了,这才吩咐老头儿好生看守,四个人回到中间的大窝铺来。
花仲伟不愧为花尾狐,他从柳望春的突然出现和黄天威等人公然敢于跟芦正乙一伙儿刀枪相对这些事情上猜想,一定是这些人也知道八路军就要来了,甚至八路军现在就已经进村,不然,他们哪里敢这么大胆?他还猜想柳望春很可能就是改了装的八路,正是他带领八路军进村来的。只是目前没有摸清对方底细,难于决定进退。他提出借建立凤鸣川自卫队为名,把黄胖子和赛周仓两股杆子召进村来,以壮声势,同时还可以公开往各村派粮派款,抓住柳望春,并趁机清查附近各村可有眼生的八路。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在凤鸣川保持芦家的声势,让黄天威等人不敢髭毛奓翅。
芦伯才听了,大为赏识,当即决定让正太、正乙兄弟马上带人分头去请。芦正乙心里惦着丽芝,推说自己和手下人都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刚才又砍杀了一阵,人困体乏,不歇上半夜身子顶不住;芦正太肩腿两处负伤,也想先休息一阵,就说这件事情马到成功,只要他们行动快一些,就全办成了,倒是不用这样十万火急。这会儿上路,赶到头一个溜子天就黑了,反而不好办事。于是商定兄弟二人饭后早早睡觉,半夜过后,准时动身。这样,赶到头一个溜子,正好天亮,办完了一处,接着又好办第二处。
草草用过午饭,正太、正乙二人各回小窝铺倒头就睡。芦伯才和花仲伟也手捧铁匣提着铁锹各到自己的小窝铺去埋藏文契珍宝。对他们来说,这是绝对秘密的勾当,就连亲生儿子也是不能参与其事的。刚才芦伯才之所以要早早打发两个儿子上路,多一半儿也有这个原因在内。埋完了珍宝,两人这才放放心心地假寐了片刻,到底是老人觉少,天黑之前,吩咐站岗放哨的注意警戒,半夜之前叫醒大少爷、二少爷,就一起回凤鸣山吃晚饭去了。
冬天日子短,天黑得早。芦、花二人走后不久,天色就黑了下来。这时候,大小窝铺里鼾声此伏彼起。大少爷、二少爷早就有话在先:到了半夜,叫他们起来吃过宵夜就出发,在此之前,让大家多睡一会儿,因此除了瞭哨的之外,大多数人的这顿晚饭都免了。
在瞭哨的人当中,有一个叫郑天雄的,原籍河南,十八岁那年,河南大旱,饿死了很多人,他联络了二十四个兄弟,手持刀枪棍棒,带头冲进了为富不仁、屯粮图利的大财主家,抓住他一家老小,打开了粮仓,救济村民百姓,自己却从此流落江湖,当上了“平等大王”,专干“替天行道”的营生了。他就是叶超元给黄天威说的那个“明斗暗助”的熟人。至于叶超元怎么会认识这个人的呢?说起来,话又长了。
前面说过,清朝末年,芦、花、白三兄弟在凤鸣川一带这家进、那家出,专门祸害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激起了众怒,终于被乡亲们全数抓了起来,痛打了一顿,赶出了凤鸣川算完事儿。这些正义的乡亲们中间,就有叶超元的爷爷。“洪宪元年”,芦柴棒变成了芦千户回到凤鸣川,在清剿杆子股匪为他自己抢地盘的时候,把叶超元的爷爷也当作土匪给绑在凤鸣山脚下一刀砍了。那时候,叶超元的爸爸才二十多岁,怕芦千户不肯就此善罢甘休,还要找碴儿生事,只好扔下妻儿老小,离家逃出,仗着有一身好武艺,真地当起杆子来了。那时候郑天雄正流落在关外,也入了叶超元他爸爸那一伙儿,两人义气相投,不久就成了生死之交。每次做了大“买卖”,叶超元他爸爸总是把郑天雄带到家里来躲风,因此叶超元从小就跟他熟识。叶超元开手学武艺,还是他爸爸和这个郑叔叔教的呢!后来,他们的买卖做得不顺手,叶超元的爸爸死在财主家看家护院儿的枪下,还是他来叶家报的信儿。隔长不短儿的,他经常送银钱来周济叶家的孤儿寡母,有时候也在叶家躲躲风。可惜事机不密,被芦家觉察了,暗地里送出信儿去,终于在五年前被抓进了大牢,判了个无期徒刑,送到抚顺去挖了三年煤,直到前年越狱逃了出来,深夜里潜进凤北岭,见到了叶超元,才知道是吃了芦家的亏。从此立志要报这三年劳工之仇。他更名改姓,辗转在左近几支小股杆子中当一名喽啰,再也没有在凤鸣川露过面。
这一次,芦家为了对付共产党,招募打手,不知是谁把郑天雄推荐给了芦伯才。芦伯才不但没有认出他来,反而对他十分赏识,视作亲信。今天早上在东沟口两阵对圆,叶超元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当然也认得叶超元,两人虽不能通话交谈,但是聪明人只消丢几个眼色,各自心中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会儿,郑天雄见天色已黑,众匪徒又大多在沉睡之中,就把帽子压得低低的,悄悄儿离开哨位,走到关押吴丽芝的那个窝铺前面,叫醒了正在打瞌睡的那个老头儿,换了一种粗嘎的嗓音儿说:大少爷要提审那张“女肉票”,叫老头儿快把吴丽芝脚上的绳子解开,他马上要带走。老头儿睡梦中被人叫醒,一听是大少爷的令儿,不敢怠慢,急忙摸着黑儿把绳子解了,把吴丽芝推出窝铺来,自己乐得掩上草门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吴丽芝被推出窝铺来,抱定了与芦正太同归于尽的决心,打定主意不叫也不减,先赚得芦正太把自己的双手解开再作道理,却不料郑天雄把她带到了远离窝铺的一丛芦苇后面,一边给她解开绳子,一边在她耳旁轻声地说;
“你快回去告诉叶超元,叫他在天亮以前带人到这里来端芦伯才的王八窝。过了夜半芦正太和芦正乙都要带人去通杆子,这里没有多少人,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四更天前后,我在这里接应你们,以三声水鸡叫为号,记住了吗?从这里出去,认准了那颗太白星,一直朝西走,你能摸得出去吗?”
吴丽芝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好人,连忙也压低了嗓音儿说:
“一路来他们没有捂我的眼睛,这苇塘里的路迷不了我,只要不遇上野狼,我一定能把信儿给超元哥带到。大叔!给我留个名儿吧!您的恩情,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郑天雄急忙把自己的单刀递到她手里,抱愧地笑了笑说:
“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带上它,遇上有什么动静,也可以抵挡一阵。只是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误了时间!见了超元,你只消说我姓郑,他就知道了。这里久留不得,你快走吧!”
吴丽芝不敢多耽搁时间,跪下给郑天雄磕了一个头,说了声:“多谢郑大叔!”站起来顺势往苇塘里猫腰一钻,果然是东大荒长大的姑娘,自小练就一身钻苇塘的本领,只见苇子尖儿一路朝西轻轻地摇摆,在那么静的深夜里,却听不见有什么响动,真像一只猫儿似的悄没声儿地就溜走了。
这边郑天雄等吴丽芝确实走远了,这才不慌不忙唤醒了换岗的人,吃过了晚饭,回到大窝铺去安然入睡。
等到芦正乙一觉醒来,看看天色已经断黑,这才猛然想起了吴丽芝,急忙掀开盖在身上的皮大氅,揉揉眼睛,钻出窝铺来。窝铺外面满天星斗,下弦月刚刚升起不久,看看三星,离半夜大约还有个把时辰,正是夜深人静办那件事儿的最好时光。想到大哥出主意把吴丽芝的脚也捆上,真是太可人意了。一边想着一边踅到关押吴丽芝的窝铺面前,见门口没人,骂了一句:“这个老浑蛋,不知死到哪儿去了!”又转念一想:“你不在更好,反正绑住了手脚的,不怕她飞上天去!”一面想,一面急不可耐地掀开窝铺门,一头钻了进去,伸手就摸,黑洞里摸着一个人缩作一团儿睡得正香,只当是吴丽芝,色劲儿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伸手就去摸裤腰带。这一来,却把老头儿闹醒了,腾一下坐了起来,两个人几乎脑袋碰着脑袋。老头儿恼了,伸手一推,喝问了一声:
郑天雄急忙把自己的单刀递到她手里,抱愧地笑了笑。
“谁!闹什么!”芦正乙听出是老头儿的声音,也恼了,只当是老色鬼也起了淫心,走在他前面了,伸手到旁边一摸,并没有人,不由得无名火陡然升起,怒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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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死猪,睡得倒香,叫你看住的人呢?跑到哪儿去了?”老头儿一听是芦正乙的声音,急忙分辩说:
“二少爷,别发火儿,那张肉票,是天黑以后大少爷提走的,我还在这里等他送回来呢!” 芦正乙一听吴丽芝叫他大哥提走了,心里的火气更不打一处来,可又发作不得。
他大哥比他大六岁,从小就用拳头巴掌调教这个二弟,武艺倒是跟他大哥学出来了,怕大哥却比怕老爹还厉害三分。他大哥是个色中饿鬼,他也十分清楚;他这个淫棍儿,多半儿也是他大哥一手调教并亲自带他出山的。不过今天他做大哥的居然从弟弟口里夺食,可有点儿太不仗义也太不合乎“人情”了。他灰溜溜地退出窝铺,心里感到委屈,但又无可奈何,有口难言。他走到大哥的窝铺前面侧耳细听,似乎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更是怒火中烧,难于遏止。想起了爸爸要把她拉去砍了的时候,他大哥把她留下,说“以后也许有用处”,原来“用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真恨不得一气儿冲进去把吴丽芝抢回来。可是想到吴丽芝不过是个俘虏,只不过是张“肉票”的身份,并不是他芦正乙的什么相好女人,这么说来,既然芦正乙动得,他芦正太同样也动得,并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如此说来,为了一张“肉票”兄弟翻脸,也实在太不值得了。只要经一事儿长一智,往后遇到这种事儿,也来个先下手为强,别再慎着就是了。他这么一给自己解心宽,气儿也就渐渐地消了下去。看看天色还早,就又钻进自己的窝铺里去,忿忿地入睡了。
等到半夜过后,做饭的做得了宵夜,把两位少爷和跟着上路的几个人都叫起来的时候,芦正乙看见他大哥,心里还觉着不是滋味儿,也不怎么爱理他。芦正太的小腿让黑狗咬了一口,当时不觉着怎么痛,睡了一觉,倒肿痛起来了。可是父亲的严命,又不能不去走这一遭儿,心里也不怎么受用。为此,兄弟二人各怀鬼胎,直到临出发前,谁跟谁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吴丽芝提心吊胆地摸出苇塘,又一阵风似地扑进凤北岭,连自己的家门都没进,就直奔叶超元的家。乡下地方,灯油是宝贵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大都早早就上炕睡觉了。这时候已经十点多钟,整个村子在淡淡的月光笼罩下显得格外安静。
吴丽芝轻轻地拍了几下门,又对着门缝儿轻轻地叫了几声“超元哥”。叶超元年轻觉重,叫了几声没见有动静,略放大点儿声音又叫了几声。
这一回,把超元妈叫醒了,细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叫的又是超元,还真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是去开门好还是不去开门好。后来听那叫声中显得非常焦急,知道不是儿女私情,这才下炕把儿子叫醒了,让他自己去开门。
叶超元一听是吴丽芝的声音,披上件棉袄光着大腿就跳下炕来开开房门蹦出院子去了。不一会儿就把吴丽芝领进房来。这时候超元妈正从炕洞内扒出火种来,烧上纸媒子吹着了把灯点上。灯光下,只见吴丽芝蓬乱着头发,小褂子被撕成了一块块,整个前襟都没有了,脸上被苇叶芦秆划破了好几个血口子,手里却拿着一把男子汉用的阔刃大刀。叶超元一看这光景,又见她没回家就先来找自己,已经猜到多半儿是郑天雄把她放回来的。等听完了丽芝的简单叙述,不禁接连拍掌说:
“太好了!郑叔这个忙帮得太好也太是时候了!事不宜迟,你快回家换件衣服,喘口气儿,拿出你自己的称手家伙在家里等着我,我去通知望春和天威他们,等我们人齐了,再去叫你带路。这一场戏,没你还唱不成呢!” 说话的工夫,超元已经穿戴整齐,扎结停当,拿上了兵器,准备出发。这时候,叶秋珍也起来了,听说要去夜战,也非同行不可。超元说:这次行动,一者是在夜间,二者又在苇塘深处,凶吉难卜,因此除了带路的吴丽芝之外,其余的女队员全不参加,叫她和妈妈关门放心睡觉。明天一早,准给她带回好消息来。队长的命令,叶秋珍不能不听,只好作罢。
两人出了大门,超元顺路送了她一程,把她送到了家,回身就去找他的那一帮自卫队员。不过一袋烟工夫,一个个带着刀枪弓箭,都在两棵古柳树下聚齐。超元点了点人数,凡是通知到的都来了,独独缺一个赵四虎。超元说:
“不用等他了,准在丽芝家里,出发吧!” 一伙儿人走到吴丽芝家门口,超元进去一看,四虎果然在那里。丽芝的爸爸妈妈不放心,一定要叫丽芝的两个哥哥启文和启武一起去,哥儿俩都已经扎结停当了。一行二十三人悄没声息地离开凤北岭,又悄没声儿地钻进大苇塘。这时候一弯月儿正在头顶上,虽然不那么明亮,但对这帮从小就钻惯了苇塘的年轻人来说,有这么一点点亮光,就已经足够了。好在这一条路已经有不少人来回踏过,虽然跟别的小路纵横交错,却仍然依稀可辨。吴丽芝怀着报仇雪恨的激越心情,矫健地走在最前面,脚底下轻快地迈着步子,不让发出些微的声音,眼睛注视着前方,耳朵谛听着左右,不许放过一点儿细小的动静,一颗既兴奋又激动的心,在怦怦地狂跳着。
一行人接近匪巢,还不到四更天。按照叶超元事先的分派,二十三个人分作四拨儿,四面包围了匪巢。这个临时性的匪巢,大约三十米见方,割下来的苇子,就地搭了七八个大小不同的窝铺。芦正太和芦正乙兄弟俩带走了六个人,这里还剩下二十来个人,四个人一班手持长枪站在四个方向“晾水”。初冬天气,下半夜的班儿不但最困,也最冷。一动不动地站着,时间一长,腿脚就会冻得发麻。四个家伙捂着棉帽棉手套,怀里抱着长枪在窝铺后面背风处转鹞子。要不是事先跟郑天雄约定,二十三个人同时一哄而上,五六个人对付他一个,还是对付得了的。不过那样办一者会有伤亡;要是惊醒了睡在窝铺里面的那一群,免不了要多费些手脚。因此,天气虽然越来越凉,露水也越来越大,二十多个人全都伏身在芦苇丛中,一动也不动。
将近四更天了,伏身在西面的李治才“呱呱呱”地学了三声水鸡子叫。守在西面的那个步哨急忙探出脑袋来侧耳谛听,却又没有动静了。过了十多分钟,李治才又学了三声水鸡叫,那个步哨倒还真认真,撩开了棉帽耳子走出几步再一次侧耳谛听,窝铺附近没有水沟,哪儿来的水鸡呀?这不能不引起了步哨的注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郑天雄装着出来解手的样子,半打哈哈地对这个步哨说:
“别他妈疑神疑鬼的,这是水鸡子搬家!天气冷了,水鸡子也要从河沟里搬上岸来,找个干松地方过冬!你冷它不冷啊?” 李治才听见了,赶紧往旁边爬了几步,像是答下茬儿似地又学着水鸡子叫了三声。这一回,那步哨算是完全释疑了,就又缩着脖子走回了原地。他刚一转身,郑天雄在他身后猛扑上去,两只大手像铁钳似的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哨兵叫不出声儿来,一面用手猛抓猛抠郑天雄的脸,一面扭过身子来用膝盖狠顶郑天雄的下身。不动刀枪,一个对一个,本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那哨兵比郑天雄还年轻十来岁呢!正挣扎搏斗间,叶超元、吴丽芝、李治才一伙儿六个人像狸猫似的蹿了出来。叶超元一边跑一边从裹腿里扽出了攮子,一跃上前,就往郑天雄掐着的脖子下方捅了进去。那家伙又挣扎了几下,终于老老实实地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叶超元和吴丽芝赶紧拉着郑天雄的手轻声叫“郑大叔”,郑天雄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不许他俩说话。他先踢了一脚地下的死尸看他断气了没有,然后帮着把子弹带解下来,交给已经拾枪在手的李治才。他把六个人带到另三个哨兵身后,交代清楚了,听他咳嗽为号,三处一齐动手,摸掉岗哨。
事不宜迟,郑天雄估计三处地方都已经准备妥当,躲在中间一个窝铺后面大声地咳嗽起来。与此同时,只听得东南北三面同时发出了“啊!”“唔!”“唷!”三声,三个哨兵全被解决了:叶超元和吴启文两个听到咳嗽声,突然从那“晾水”的土匪两边跳出,一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把尖刀对准了他的鼻子尖儿。那家伙大吃一惊,只是本能地“啊”了一声,吓得连第二个字都没有吐出来,就浑身筛糠,跪在地上,乖乖儿把枪平举起来了。叶超元刚接过枪,吴启文就把一团破布塞进他的口中。埋伏在东面的五个小伙子也一跃而起,两根麻绳同时套到了那哨兵的脖子上,连手带脚一齐捆上了。这个土匪算是命大,白捡了一条性命。再说南边儿。赵四虎听到咳嗽声响,从身后把一个绳套向那站岗的土匪扔去,一下子套住了脑袋,就手一拉,那家伙只“唔”了一声就倒了。四虎收紧绳子,那家伙张大了嘴也没减出声儿来,丽芝一跃上前,趁势把一团破布塞进他嘴里,就手把枪也抢过来了。埋伏在南面的六个人同时奔来,按住那个直翻白眼儿的家伙捆成了一个粽子。北边的最干脆:李治才和吴启武两个听见咳嗽声响,李治才抡圆了刚缴来的长枪往那放哨的土匪脑袋上砸了一枪托,刚“唷”地喊了一声,吴启武急忙挥起大刀一刀劈下去,脑瓜儿就开了。
二十三个人一齐攻到窝铺的正中,郑天雄先指点了哪个窝铺里有多少人,然后笑了笑对叶超元说:
“劳笃,还得赏我一根绳子,把我也码上,要不然我可就现了。” “码”和“现”都是土匪黑话,一个是“捆”的意总,一个是“露马脚”的意思。叶超元笑笑说:“那就只好委屈叔叔一下了。”
说着,打腰间解下一根绳子来,把郑天雄背过手去捆上。这时候,另外几个人已经把看守过吴丽芝的老头儿和做饭的老头儿也抓来了,就跟郑天雄捆在一起,并点燃了几个火把,一哄涌进了最大的那个窝铺。
这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五六个土匪,忽然听见十几条嗓子吆喝一声:“不许动!”接着就听见枪栓拉响,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朋晃晃的火把下面,雪亮的刀剑中间,还有四支乌黑的枪口。群匪全都傻愣着,挺自觉地举起了双手。只有屠仁善还想顽抗挣扎,躲在一个人背后,悄悄儿地伸手想去拿靠在木箱上的一支七九步枪,这怎能逃过黄天威那双猎人的眼睛?只听“飕”地一声,一支细杆短箭射出,正中屠仁善的手腕。“啊唷”一声叫,他带着箭就把双手举了起来。
这一场突然袭击,从开始到结束没用上三分钟。柳望春叫他们一个一个走出去,用一根长绳子把他们捆成一串儿,然后就分头在几个窝铺里搜查起来。在大窝铺里,叠着两只大箱子和十几只小箱子,撬开来一看,大伙儿不由得惊呼起来。原来,那大箱子里装的全是崭新的三八大盖。一点,整十支。撬开另一只大箱子,里面也是一样的十支。打开小箱子,里面全是子弹。这些“宝贝”,是芦伯才在日寇投降以后用重金通过金城造纸厂的关系买来应急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拿出来。这事儿,就连运这些箱子进塘来的芦正乙和众匪徒们也不知道。
搜遍了所有窝铺,除了几袋粮食和一些油盐鱼肉蔬菜之外,并未发现有金银财宝。他们每人肩上挂一支长枪,扛一箱子弹,还把匪徒们的大刀也收拢来每人分带几把。
对这帮土匪怎么处置呢?既然都是投降了的,全杀了似乎没有必要,全放了又为时过早。叶超元出了一个主意:把匪徒们的双手捆在背后,再用长绳串成一串儿围着窝铺两头系死,让他们一个个背靠窝铺坐着。这样,他们互相之间谁也够不着谁,即便有人能挣开绳扣,也需要较长的时间,大伙儿可以安全撤退,不必有后顾之忧。反正他们都穿着棉衣棉裤,不致于冻死。
这一回,他们不必躲躲藏藏,可以大摇大摆地往回走了。这一行得胜之师,回到凤北岭,天还没有大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