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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回

书名:凤鸣复仇记 作者:吴越、孙凤忱 更新时间:2015-11-10 16:01 字数:10510

分枪编组,男女队员兴高彩烈学射击

推磨撕票,大小匪徒酒足饭饱齐出兵

这伙儿青年到底年轻,精力旺盛充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叶超元等一伙儿二十三人,半夜里起床,进苇塘去折腾了半宿,尽管回村来天还不亮,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睡个回笼觉。他们各自回到家里,边点火做饭,边有声有色地跟家里人叙述这次出兵怎么打了个大胜仗,怎么杀了两个匪徒给王利同报了仇,又怎么把众土匪串成一串儿围在窝铺外面挨冻,要不是怕引起大苇塘着火连救都没法儿救,早把那王八窝点着烧掉了。——尽管天亮前后正是孩子们睡得最香的时候,用不着怕孩子们不知天高地厚会走漏风声,但是各人都遵守在进村之前柳望春和叶超元一再交代的“纪律”:关于得到二十五支枪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谁也不许泄露出去,不然,可就得按“军法”严厉处分。

 可是,年轻人尽管嘴里没有把枪的事儿说出去,心里却都好像揣着一团火,谁也巴不得早点儿把枪分下来,三天之内就全都练成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这帮小伙子们好像事先串通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先后溜到古柳树下的柳望春家中来,要求他们的柳队长马上就进苇塘去发枪练枪法。

枪,虽然只是些三八大盖和七九步枪,但这在当时当地却是一宗极为难得可贵的宝贝。说邪乎点儿,一支枪简直比一个人的性命还值钱。正因为枪支弹药奇缺,藏在苇塘深处的杆子们为了获取对方的枪支而互相偷袭火并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于拜过把兄弟却又不是一伙儿的杆子头子,互相之间也得存三分戒心,不然,指不定哪一天正在举杯相贺握手言欢之际,就会白刃相见。连抢带命都叫自己的“结义兄弟”要了去。一支百十号人的中不溜儿杆子,能有二三十支确实管用的快枪,就算是实力相当强大的了。伙儿中那些背不上枪的非亲信的二流货色,就只能耍耍大刀片儿,靠祖传的“一身武艺”去“替天行道”。

正因为这样,芦伯才虽然千方百计瞒过了众人弄到了这二十支枪,却轻易不敢亮出来。也正因为这样,柳望春才与叶超元、黄天威商量,只能把缴获的大刀片儿带回村来,枪支弹药,不但暂时不能带出苇塘之外,各人回家,连提都不许提起。柳望春从部队里带来的一支二十响短枪,好藏好掖,不显鼻子不显眼,就随身带着,以作应急之用。

 柳爷爷的三间土坯房,一间外屋,两间里屋,都不怎么大。头一拨小伙子们进来,娟子正在外屋锅台上洗碗涮锅,柳爷爷和望春、超元、天威四个人聚在里屋小声儿地商量着怎样分枪练枪的事儿。小伙子们一闯进来,四个“运筹帷幄”的决策首脑人物只好暂且不谈正事,一齐出屋来跟大伙儿扯闲天。其实,小伙子们都是憋着一个劲儿来的,说不到三句话,就扯到分枪练瞄准这个正题儿上来了。这一拨人七嘴八舌地刚把他们的意思说清楚,还没等队长们答复,第二拨儿人又进来了。他们听到了一些话尾巴,马上就“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接着第一拨儿人的话茬儿提出立即分枪马上练习的意见。二十来个人把两间外屋挤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是坐下了。看起来,马上分枪,已经成了大家共同的心愿。

 怎么办呢?刚才的“四巨头会议”并没有开完,也没有作出决策。不过柳爷爷倒是肯定了枪支先不出苇塘、先不要传到外人耳中这两项措施做得对。他担心的只是枪支弹药做一堆儿藏在苇塘里,万一被人发现了做一锅儿端,可就有点儿太花不来。再说,这种千金难买的宝贝,数量又如此之大,紧急关头,是要靠它来保护全村老小的身家性命的,在野地里窝的时间长了,不妥加保养,一旦锈了潮了,上起阵来不是卡壳儿就是臭子儿,那可就后悔也来不及啦。所以他的意见,也跟这些小伙子们差不多:宜早不宜迟,作速分散保管,化整为零,各负其责,及早学会放枪,以便尽快派上用场。何况局势变化,有如风起云涌,今天难测明日,早一天武装起来,总比晚一天要好。

 其实,三位队长的心里,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小分队早一天用洋枪呢!只是他们考虑到刚刚端了芦伯才的王八窝,老王八必然会暴跳如雷,一定会钻头觅缝四处打听是什么人趁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把武器缴了个干干净净。好在这种互相“吞吃”的事情在杆子们之间是经常发生的。芦伯才明面儿上并不是杆子,但他放着三进大瓦房不住,却要弄一帮人在苇塘深处搭窝铺窝着,别人拿这些人当作没旗号的杆子加以洗劫,他也有口难辩,有苦难言,更何况叶超元他们一者在黑夜间行动,二者虽在火把下面也都捂着嘴脸,并没有暴露真面目,只要自己人不把真情泄露出去,芦伯才一时间恐怕还想不到这些人头上来哩!有以上这些想法,所以柳望春当时主张先以静对动,来一个静观其变,等这阵风儿过去了,再去从容分发不迟。

 现在的局面是群情激昂振奋,不但难劝难阻,也难抗难违。小分队刚成立,队员们大都是苦大仇深饱受芦家欺凌的小伙子,他们血气方刚,报仇心切,不顾大局,对于服从命令听指挥和组织性纪律性之类,还不懂得,更不习惯,过份的强迫命令,有可能变成泼凉水,从而影响到他们的积极性。考虑到这样一些前因后果,柳望春觉得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多发扬一下民主也不见得就不好,当时跟叶、黄两位副队长一商量,决定同意大伙儿的意见,当天上午就发枪,进行第一次教练。具体方案由叶超元提出:天色大亮以后,小分队的全体队员三十六人各带钐镰绳索刀剑,依旧装作进塘打苇子模样,一起从北沟口进塘。

 三十六个人,其中有十个是姑娘,刀剑拳脚上都来得,飞镖、套索之类的绝技,也各有所长,要不然,小分队也不敢让她们来充当哭鼻子的角色。但是到了具体分枪的时刻,却使她们很不高兴,几乎一个个全都噘上了嘴。原来,叶超元宣布的分枪方案是:全队分为五个组,每组五名男队员,两名女队员,共发五支枪。原则上归男队员使用保管,女队员也随组练习论法,但只算候补枪手。不过她们却比男队员多一项任务,要把组内每人一条的子弹带缝制出来,还要负责保管分余下来的子弹。五支七九枪,集中到一个组使用。队长柳望春兼教官,不列名五个组之中。

 太阳升起来了,沐浴在初冬旭日阳光下的这一帮青年男女,不畏寒风拂面,不怕朝露湿衣,一个个手端长枪,或跪或蹲,有几个不怕湿不怕脏的,干脆就趴在地上,各自拣一处目标瞄准着。教官柳望春已经删繁就简地把装卸子弹和射击要领给大家反复讲了几遍了,这会儿队员们正在默诵三点成一线、目测距离、游表使用法等等要领,每个组里都由一个人出来边讲边做,由大家来共同纠正。有争论不下的,就去问教官。

大伙儿正练得兴致勃勃,热火朝天,忽然叶超元一拍黄天威的肩头,又丢了个眼色,黄天威知道他有悄悄儿话要说,就跟着他走到一旁。两人嘀咕了一阵,又把柳望春也招呼到一旁,叶超元颇为担心地说:

“望春,咱们今天分了枪,也讲了打枪的方法,可单是这样瞄空枪,我看一辈子也学不会,倒不如马上来个实打实的,让大伙儿每人都放它几枪……”    叶超元的话还没有说完,柳望春就笑着摇头说:

“不行啊,老弟!练枪法,可着急不得。不把托枪、瞄准这些基本功练熟了,就去放枪,这叫白浪费子弹。如今的子弹这么金贵,能这么瞎糟蹋吗?别着急,等再练上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再商量实弹射击。不过那也最多只能每人打两发,还得找个开阔地,把靶子竖起来,好给每个人记上分儿。”

黄天威笑了笑,神秘地说:

“超元哥的意思,不是实弹练习,而是去打活靶,而且就在今天,现在!”    柳望春被弄糊涂了,疑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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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活靶?现在?怎么回事儿?”叶超元调皮地笑了笑,点点头说:

“对,打活靶,而且现在就得去,不去还真不行。昨天晚上,我听郑叔说:芦正太和芦正乙这两个小子是半夜过后分头出发去联络杆子的,请了土匪来,不是对付咱们就是对付乡亲。他们一回来,见自己的老窝儿叫人端了,枪一支也没有了,肯善罢甘休吗?可以想见,他们一定会到村子里去搜捕咱们。到了那时候,不论是咱们还是乡亲们,可就要吃大亏了。咱们不比大军,说开走就开走;咱们都是有家有业脚底下挂着磨盘的人,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这样看来,咱们一定得想个办法迎接杆子们一下。一者教训教训他们,叫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二者一定要叫他们相信王八窝是让另一股杆子端了的,不能让芦伯才怀疑到咱们头上来。这样,今天是逼得咱们不想开火也得开火了。办法是:在芦正太、芦正乙的回路上设下埋伏,只要他们人数不多,咱们就打。他们在明里,咱们在暗里,咱们能见到他们,他们见不到咱们,这是最有利的条件。咱们的人从来没放过枪,枪法不准,这是不利条件。不过我想,只要大伙儿全都瞄准了人多的地方打,就是乱枪,也能打死他们几个。只要一获小胜,咱们就赶紧撤。在苇塘里面,他们没有咱们熟,谁也不敢来追。怎么样?我的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道理?我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合乎你说的什么战略战术?”

听叶超元这么一说,柳望春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脑袋瓜子确实好使。他爹当了那么多年杆子,这些攻守埋伏之类的事情他打小就听熟了,而自己这个当了三年正规军的排长,大大小小打过几十仗的人,脑子里想的事情,却还没有这个庄稼汉子想得多,不由得有些自愧起来。他琢磨这原因,正是由于自己在部队里当兵、当班长直到排长,都是别人指挥他作战,叫冲就冲,叫上就上,至于每一场战争应该怎么打,自有上级首长作通盘安排,用不着他去费心动脑子。而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这支三十六人的小分队,名义上归县大队领导,是有组织有系统的;但事实上只由他一个人全盘负责,而且直到今天,他这支小分队的建立经过、人员组织、武装配备、训练进程、行动计划等等情况,都还来不及向领导汇报。这么一想,他感到自己肩头上的责任确实比以前当一名小排长要重得多了。形势的发展也逼得他不能不多动动脑子了。刚才叶超元说的一席话,到底行不行呢?端了芦伯才的老窝,搜走了他的枪,杀了他两个人,给王利同报了仇,事情难道就算结束了吗?就可以挎上这二十五支枪天天练兵以应变了吗?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芦正太、芦正乙去联络的是哪一路杆子?共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回来,是一起回来还是分两批回来?这些情况,一概不清楚。还有,小分队撤离芦伯才的窝铺以后,那帮匪徒们怎样了?是不是已经挣脱绳索派人赶到凤鸣山去向芦伯才禀报了?郑天雄的情况又怎样了?他的里应外合是不是被人识破了?等等,等等,自己都没去过问,却心安理得地带领队员们到这里练起枪法来了。苇塘虽然大,这里虽然隐蔽,但是世界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被芦家的走卒或是哪股杆子发觉了,这漏子不就大了么?自己怎么疏忽到忘了在四周放上岗哨了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周身冒出冷汗,烦躁起来,把领口解开,把帽子也摘掉,一任凉风吹凉他的胸膛,冷却他的脑袋。沉思了好久,他抓了抓脑袋,征询似地问:

“照你们估计,芦正太、芦正乙什么时候能返回他们的老窝?”    叶超元迟疑地回答说:

“这个,可很难估计准确时间,咱们一者不知他们去请哪路杆子,二者不知道人家是即刻起身还是另有耽搁。从芦家兄弟半夜里动身不等天亮这一条猜测,他们大概是想当天就把人家请来。要是这一步棋看对了,那我估计他们中午前后最迟到下午准可以返回。”

黄天威也补充说:

“我估计他们今天早晚一定会回来。反正咱们每人都带有中午饭,就花一天工夫,等他们一下试试。等着了,让哥儿几个练练枪法;等不着,反正也不吃亏。怎么样?你决定吧!”    柳望春又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果断地决定说:

“看起来。这个伏击打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留下四个人埋伏在东沟口苇塘内,如果有匪徒出塘去给芦伯才报信儿,要想尽办法把他干掉。反正他们手上已经没有家伙了,留下四个人满对付得了。其余人全去窝铺东边埋伏,听我的令儿行事,不许随便打枪。告诉他们,要爱惜子弹,不到时候,未曾瞄准,都不许开枪。还要注意隐蔽自己,到达目的地以后,要想办法尽量找到沟沟坎坎把身子藏起来,以免暴露目标,也可以减少伤亡。各组赶快集合,准备出发。”

叶超元和黄天威高兴地快步跑去高呼“全队集合”,柳望春眼望着刚刚学会了军事化行动的队员们迅速地持枪、跑步、站队,一面嘴里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再有几包炸药就好了!哪怕就是手榴弹呢,也管大用啊!”


 芦正太、芦正乙分头去请的两伙儿“贵客”,一伙儿四十人,一伙儿三十人。他们都是长年盘踞在东荒大苇塘里的亡命之徒,平常日子把眼线撤出去,瞅准了路子,一年中只消把人马拉出去做那么三两趟有油水的买卖,就够他们全伙儿人吃喝不尽的了。所以一年四季,倒是闲着的工夫多,“干活儿”的工夫少。四十人的这个溜子,大“兰把”姓黄,人称“黄胖子”,二“兰把”是个瓦刀脸的瘦长个子,姓任名杰。三十人的这个溜子,大“兰把”姓周名昌,长一部卷曲的络腮胡子,人称“赛周仓”,二“兰把”姓洪名长海,因他长着一个奇怪的尖钩儿鼻子,人称“红海椒”。这两伙儿土匪中,颇有几个武艺高强、生死不惧的汉子,每个溜子都有十几条长枪。大兰把、二兰把则都是双加料的家伙:身背大刀,腰掖短枪,而且据传枪法、刀法都非常厉害:任杰自称五十步开外打香头枪枪灭火,红海椒自称百步之内打飞雀弹无虚发。只是由于子弹金贵,谁也没有看见他们当众表演过,只是他们的心狠手黑,却是远近闻名。凡是被他们“光顾”过的店东富户和被他们绑过票的财主人家,提起他们来人人惧怕。

这两支杆子的老巢都在苇塘东北深处,相去不过四五里地。芦正太的计划是先近后远,兄弟俩先一起去见较近的黄胖,等说动了黄胖以后,再一起去请赛周仓。然后两支人马合兵一处,共同返回。要是有一处请不动,那就先带一支人马回来;万一两处都说不动,兄弟二人只好再辛苦一趟,往更远的地方去请另一支杆子了。

芦正太比芦正乙年长几岁,办事有心计,鬼点子也多,走在路上,他跟弟弟说:请将不如激将,到了黄胖那儿,只要拿些难听的话去损他,他那火炮脾气准保一点就着。芦正乙为吴丽芝的事余气未消,懒于应对,只说一切都听哥哥的。    一行人到了黄胖的窝处,天色已经大亮。“晾水”的小匪认得来人是芦家的两位少爷,悄悄儿地告诉他们说:

“谢屯有家财主,上个月女儿出门烧香,让二兰把任杰在庙里看见,又打听明白了身份,半路上把那姑娘给抢回来了,开的价码并不大,只要两千块大洋钱。没想到那个土财主舍得女儿舍不得钱,一连剁了她两个小指头送去都不来赎人。招得黄胖发了火,立刻就要撕票①。倒是二兰把会出主意,说是盘儿挺亮②的一个大姑娘,不能让她白来一世,也得让她享点儿做人的福气,叫她尝尝推磨③的滋味儿。为了有福同享,他们把周爷和洪爷也请来了。昨天晚上四个人在大铺上喝了一夜酒,推了一夜磨,那张肉票早叫他们活活给撕了,他们自己也醉了累了,到这会儿还全都躺着起不来呢!”

芦家兄弟俩一听,也无可奈何,好在要请的四个土匪头子都在这儿,只得耐着性子暂且等他们睡个回笼觉再作道理。一等等到太阳都老高了,四个匪首连一个醒来的也没有。芦正太实在等不得了,说是有紧急事情要面见众位兰把,催着匪卒去把他们叫醒。那小匪被逼不过,只得壮着胆子去叫,一连叫了七八声,方才听见黄胖在里面暴躁地怒骂:

“妈啦个巴子的,喊魂似地叫什么!天塌下来了还是怎么着?不告诉过你叫你没事儿不要来啰嗦么!”    那小匪挨了一顿熊,胆战心惊地小声儿回说:

“回、回爷的话:凤鸣川芦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在这儿等候多时了,说是有重要事情要面见众位兰把。”

那黄胖一听是芦千户家的两位公子清晨驾到,一者是多年的交情,二者既然是连夜赶来,想必又有什么好买卖惠顾,急忙推醒另三位匪首,提着裤子掩着怀地就迎了出来。好在他们这一路人物清早起来并没有洗脸、刷牙这些讲究,喝令小匪们进去把杯盘酒肉鸡骨头之类清出来,就把两位贵客请进去,跟脚门外的小匪又把酒菜送进来了。芦家少爷是这里的常客,深知杆子们的秉性脾气和待客的排场习惯,也不客气,两手一拱,就盘腿儿先坐


① 撕票——土匪黑话;把抢来的人质杀死。

② 盘儿亮——土匪黑话:指女人的脸蛋儿长得漂亮。

③ 推磨——土匪黑话:轮奸。

下来。走了半宿夜路,已经又饥又渴,就举起杯来,略让了让,说了声:“谢众位兰把赐酒!”先一口喝干。四位匪首一齐举杯答礼,说了声:“两位贵客一路辛苦!”也把酒干了。

见面的礼节演过,芦正太不等匪首们动问,马上就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兄弟俩连夜赶来,一者代家父向众位兰把问候,二者奉家父严命来向众位兰把禀报一件要紧的事情。自从大日本皇军进驻东三省以来,开矿山,修铁路,建工厂,不说士农工商各得其利,就是咱们身居东大荒的人,也各安生计,得益不浅。如今不知怎么一来,皇军打了败仗,咱东三省地面,不是被国民党接收,就是被共产党占据,对你对我,都是害多利少的事儿。好在咱们东荒大苇塘荒野偏僻,人烟稀少,不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还没有来光顾过。据家父得来的消息说;共产党专门给穷光蛋们撑腰,跟殷实富户们作对,像你们兄弟们的买卖,更是绝对不能容许。一旦共产党得势,必将发兵来剿。所以家父的主张,咱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想尽一切办法,阻拦共产党,迎接国民党。家父想到的第一个主意,就是想把众位兰把和一众弟兄们全请到敝庄去,挂起‘凤鸣川自卫队’的牌子,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号,严防共产党暗中活动,将来一旦国民党中央军打过来,不但我芦家一门受益,就是众位兰把,也可以捞个营长团长的当当,强如窝在这苇塘里喂蚊子吃贴饼子……”

芦正太的话还没有说完,赛周仓就奓着胡子大摇其头说:

“得了,得了!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请他别尽打如意算盘啦!他这是惦着叫我们去卖命,白给他看家护院哪!”    黄胖也笑着不屑地说:

“敢情你家老爷子眼下当着司令呢!张口就许愿,团长营长的乱封一气!我手下又没有千儿八百弟兄,这团长是那么好来的么?我看你家老太爷大可不必为我们兄弟操这份儿心。我们兄弟也大可不必放着自在不自在,自找不自在。我们这些人都是吊儿郎当懒散惯了的,没长着戴金刚箍的脑袋!”

芦正太连忙满脸带笑地把话头拦了回来说:

“众位兰把先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下去嘛!刚才说的那些话,无非都是家父一片赤诚之心,想与诸位共存共荣的意思。诸位兰把与家父交往日久,想必也知道家父的生平为人,绝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不顾朋友的小人。自从家父存下这个念头以后,就通知各家各户,每一垧地征银元一元,粮食一百斤,作为众位兰把到来之后的粮银。这区区之数其实哪里够用?大宗的还不是要由我家及街面儿上几家殷实富户支应么?可恼那帮穷小子们听了以后,纷纷质问自卫队由哪位好汉领头,征粮的不知底细,就把诸位的大号扬出去了。谁知那帮穷小子一听说自卫队掌盘子的是众位兰把,竟哈哈大笑起来说……”

芦正太说到这里,故意犹豫地不说下去。任杰见芦正太说话吞吞吐吐,撇着大嘴颇为不耐烦地问:

“怎么样?那帮穷小子听说自卫队要由我们兄弟掌盘子,还不服气怎么着?”    芦正太装得挺碍于出口似的悄悄儿地说:

“那帮穷小子,仗着会几下拳脚,口出狂言,不单不把我家父子看在眼里,捎带着连你们几位也骂在里头了。他们说:‘要成立自卫队,村子里武艺好的人有的是,用不着清一帮土匪来保境安民。’还说,不论你们哪一位,只要敌得过柳望春、叶超元和黄天威手中的那把刀,要银有银,要粮有粮,要是敌不过呀,下面的话,可就太难听了,不说也罢。”

芦正乙坐在那里半天没吱声,见哥哥运用激将法已经把四位匪首的火气逗了上来,冷丁来个火上加油,现编一篇词儿真事儿似地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呀?这是他们说的,又不是咱们编的!人家不是还叫咱们把话替他们带到吗?咱们凭什么帮人家遮遮掩掩的?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了吧!柳望春说:‘有朝一日逮住了黄胖,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炮踩。听个贼响!’叶超元说:‘擒住了周昌,敲掉他门牙听狗叫唤,叫他“赛周仓”变做“赛狗叫”’!黄天威说:‘我要是逮住了瓦刀脸和红海椒,就把他们俩的脑袋拉下来,一个当夜壶,一个当球踢!’哥,是这么说的不是?”

芦正太见他的爱弟杀出来劝降了,而且时间上、语气上都恰到好处,心中暗喜,不过表面上仍不能不装着生气地教训他说:

“糊涂东西!尽管人家这么说,当着众位兰把的面,能这么照实学舌吗!三十来岁的人了,站起来六尺来高,还这么不知轻重,好不晓事!”

芦正乙的这几句瞎话,可算是把四个炮仗都点着了。只见黄胖呼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怒火三丈地大骂说:

“他妈啦个巴子!什么柳望春柳望秋的,毛孩子一个!我黄某人要不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炮踩,我就不是人!”

赛周仓气得一根根络腮胡子全奓煞起来,瞪着桂圆似的黄眼珠儿,一拳擂在小炕桌上,大叫着说:

“姓叶的!我要不打掉你的门牙,听你装狗叫,我就是狗!”

瓦刀脸气白了脸,那脸拉得足有一尺来长,比马槽也短不了多少,斜着一双疤拉眼,急里白脸地说:

“我要逮住了黄天威,拉下他脑袋来,白天当球踢,晚上当夜壶!二位大哥,这口气咱们不能忍,快下令儿吧!咱们马上去凤北岭,先杀了柳、叶、黄三家,再保境安民!”

只有洪长海听了芦家兄弟的这一席话,瞪着两只小绿豆眼滴溜儿乱转,直到三位匪首都发了火儿了,他却把个红通通的尖钩儿鼻子往前一探,龇着两颗黑黄的板锄大门牙嘿嘿一乐说:

“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头星凑在一起说大话、吹牛皮,咱们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也用不着三位哥哥亲自出马,等哪天兄弟我高兴了,顺路去照顾他们一下,管保把三颗脑袋都提回来。今天却是犯忌的日子,出去不得,先把这笔账记下,让那几个小子多活几天,改天再出马吧!”

原来,“盗亦有道”,土匪们凡是采花见红的,按规矩第二天只能窝着,不能出去“干活儿”。芦正太见自己兄弟俩好不容易搧起来的一堆儿旺火,很快就要让红海椒的一阵阴风给吹灭,忙又紧着搧上几扇说:

“众住兰把武功盖世,枪法无双,东大荒人谁不知道?不过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武艺这东西,可是没有底儿的,强中还有强中手,能人之外有能人。就说这柳望春吧,小时候倒是练过几天拳脚,那功夫当然是浅得很,不值得一提;可是三年前不知他跑到哪儿去投了名师,学了一身本事回来,人说他身轻似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一把刀舞起来,连水都泼不进去,尤其是那一手好抢法,人传他跑步打飞雀百发百中;飞马点蜻蜓弹不虚发。不过这都是听人家传说的,我可没亲眼见过,也没见他身上有枪。那个叶超元,是个文武全才,文犹过武,善于谋算,人称‘小诸葛’。那个黄天威,就是去年天齐庙庙会上打擂台得了魁首的那小子,武艺勇冠一方,无人敢敌。昨天家父思来想去,数遍了众家好汉,觉得只有你们四位还能对付得了他们,所以才特地着我们兄弟二人连夜来请。既然洪爷胆怯,不敢上阵,我们也不敢强人所难,这就告辞,去另请别家。不信偌大一个东大荒,就没有一家好汉能制服三个毛孩子的。四位兰把尽管放心,我们这一去,绝口不提来请过你们四位,更不会走漏一句你们不敢去的话,叫你们的一世英名……”

芦正太的再次激将还没有说完,黄胖和周昌就都坐不住了,只见黄胖粗着脖子红着脸,端起一个当酒杯的黑瓷饭碗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下,唾沫星儿四溅地说:

“他妈啦个巴子!老子撕一张肉票,有他妈的什么忌讳!王八好当气难忍,不宰了这三个臭小子,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来人哪!传我的令儿,吃过早饭以后,留下五个人看堆儿,其余的全跟我出发!”回过脸去对着瓦刀脸;“至于你们敢去不敢去,听你们的尊便!老子管不着!”

瓦刀脸受了一顿抢白,哭笑不得,正要分辩几句,周昌先跳起来了,指手划脚地说:

“老子又没去采花招风,守他娘的哪门子规矩!要走咱们两路人马一起走,怕死的不是娘养的!黄爷且等我一小会儿,我这马上回去把我的人带过来!”说着,披上大氅,也没招呼一声红海椒,开开门就走了。

红海椒一脸尴尬相,急忙也披上大氅,开门追出,一面追,一面喊:

“大哥,等等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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