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想了想,半晌,忽的问方才求药之人是谁?我呼了口气,他果然聪慧过人。抬手轻抚他的脸道仲华,你父亲中了一箭,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似乎伤的很重,来求药的人叫冯异,你可认识?邓禹一顿问我父亲病情可重?我道我将世上唯一的一颗回魂丹给了他。你父亲服下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我不能这么自私的,你有你需要承担的责任,我不能害你不孝。冯异是王莽的人。丹药被他拿走了?我大惊道什么?他是王莽的人?如此说来,丹药他不会拿去救你父亲?你别急,这几月我们隐居在此,消息闭塞,外面的形式是如何,还不明朗,冯异也未必……邓禹安抚我。
我点头。
不管我父亲受伤是否属实,我都应该回新野一趟。玲珑……跟我走。邓禹握住我的肩,目光坚定,但仍旧夹杂着担忧。他终归还是担心,担心我不愿陪他。我竟然伤他如此深!
我想了一瞬道你若相邀,我必相随。当真?你愿意为了我出山?邓禹有些喜不自胜问。
我颔首道你在哪,我在哪。好!我们现在就去向你师傅辞行,然后立刻回新野。只要确定我父亲无事,你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隐居,你想留着,我便陪你留在新野,你若想去天涯海角,我就卖了地契随你去。邓禹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道。
我打开他的手道我可不要风吹日晒!
师傅?我们在雾花崖下叫。
半晌都没有人回答。
师傅?我又叫了一声。
邓禹忽的一拍额头道我真是糊涂了!怎么?我疑惑。
你师傅自那日骗我们上雾花崖后,日日教我内功心法,偶尔还教我一招半式的,我当时只当他是闲来无聊找我作伴,如今怎么觉得有些像……邓禹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就上崖。
我心一凉。
一路急行,邓禹拉着我绕道一处僻静的茅屋外,我从未来过此地,有些惊讶。
他平日都在此传授我武艺。邓禹拉着我推门而入。
果然,师傅盘腿坐在床榻上,面色沉静,极其祥和。
师傅?我轻叫。
他一动不动。
我看了一眼邓禹,邓禹往前几步,伸手碰了碰师傅的手臂,师傅身子一软往后倒去,邓禹忙的一闪身坐到床榻上扶住他。
师傅!我冲过去抓起他的手替他诊脉。
玲珑……你来了?他虚弱的开口。
我握住他的手点头道我来了。师傅,你怎么了?受了伤吗?我时日不多了……师傅呼了口气道。
邓禹皱眉看着我不语。
师傅!不会的,你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死!我哭起来,紧紧拉着他,生怕他一眨眼就消失。
邓禹小友……在,花兄有话只管说。邓禹竟然和师傅兄弟相称。
十五年前,有个四岁的野丫头,跟着一只六耳猕猴,偷了我的仙桃,我本想赶走她,却……却忽的发现她天资聪颖。我私心留下了她,倾我所有,教育她,培养她。那时候无言已经被我赶下山,所以我山下山上两头跑……他们虽从未见过面,我也从未向他们提起过对方,但心里却是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所以,我给他们刺了合欢花……师傅从未说起过我幼时的事,我哽咽着聚精会神听着。
你给她取名玲珑。邓禹看着我一笑。
或许,我把他们当做了当年的自己和……我不愿她接近凡间俗事,生怕她又重蹈覆辙。但她遇到你那日,竟不惜出手和我对抗……她虽性子顽劣,但对我还是恭敬的。那一日他便决定赶她下山。师傅看着邓禹说道。
你放心罢,我今生定不负她。邓禹眼光流转,目光炯炯,向师傅承诺道。
师傅点头道这丫头性格狡猾聪慧,软硬不吃,唯独你制得住她……将她交给你,我也放心。师傅!我哭的梨花带雨。
邓禹小友已将我毕生的内功心法尽数学去,日后只要你稍稍提点他一二带他入门,他的武艺便能出神入化。玲珑……师傅这一生毁在自己手中,师傅盼着你幸福,盼着你欢喜……师傅轻轻将我的头发拢到耳后。
师傅,不要丢下玲珑!他微微一笑道你们速速下山罢,我夜观天象,王星欲起。邓禹小友满腔抱负,学富五车,文武双全,又重情重义,将来定是一代将相之才。花兄,你……邓禹哽咽。
师傅一挥手道生离死别才最牵肠挂肚。我挂念她已经六十多年了,受这相思苦也够了,这就随她去了。不要!我大哭抱住师傅。
最后一事,你将那长相守勿相忘交给无言,说我已放下,临终只望他忘掉。忘掉过去,去爱。切莫执念。师傅笑起来。
我一愣。
他哈哈大笑,声音震耳欲聋,我忙的捂住耳朵,他依旧狂笑不止。忽的,他身上猛地起火,邓禹一跃,跳下床榻一把拉起我。
师傅!师傅!我大吼。邓禹拦腰抱住我,我挣扎不断喊道快!灭火!灭火!不要死!邓禹搂着我,定定看着师傅被火焰包围,我奋力挣扎,邓禹抬手一劈我脖颈,我身子一软靠进他怀里。
等我渐渐恢复意识时,正坐在仲华怀中,他一手紧握缰绳策马,一手搂住我的腰。我环手搂住他的腰不语。
醒了?他减慢马速问。
我静静靠着他,不愿多说,他也不催我,一言不发骑马。
许久,我还是忍不住流着泪,低声哽咽起来。尽管我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发出了呜咽声。邓禹身子一僵,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他沉着声音道“你还有我。”
我靠着他,不停抽泣,闻言,心中更是酸涩难耐,但却夹杂着一丝欢喜。我抬头看着他,轻轻说“你会一直陪着我,是不是?”
“是。”他只说了一个字,但却重如千斤,给我莫大的鼓励和安慰。
我应该放下过去。师傅一生都未放下,他希望我活的开心,所以我一定要放下,只有放下,我才能开心。
我们都没有在说话,只是静静的往新野赶去。傍晚时我们进了新野郡,家家大门紧锁,户户夜不点灯,城内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摇头,半晌说“应该和上一次的事有关。”
我立刻醒悟,难道刘演起兵了?短短几月,外面难道已经天翻地覆?我看一眼邓禹,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可怕,我们去看看。”
邓禹见我恢复神色,淡淡一笑。
行至邓府,他翻身下马,把我从马上抱下来,欲拦腰抱起我,我拉住他道我没那么虚弱。他点头,拉起我往里走。
看门的奴仆一见有人,立刻厉声问什么人?邓禹道是我。少爷?少爷!少爷游历回来了!邓府立刻人声鼎沸。不少奴仆丫头点了灯笼迎上来,邓禹一改往日和我嬉笑的模样,一脸严肃,拉起我径直往里走。那些人忙的替我们引路,个个低头不语,看也不敢看我们。我起先担心他们逼问我身份,如今倒是全不必在意了。
走到后院时,一约莫十八九的少年走过来,看见仲华,先一愣,继而跪在地上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仲华松开我一个箭步扶起他道宽弟,父亲呢?邓宽道父亲中了箭,冯公子求了仙丹来,可父亲不肯吃,我劝了几个时辰了,冯公子正在榻前。仲华看向我,我点头。他立刻转头往屋里走去,邓宽看我一眼,眼中有疑惑,但并未多说跟了上去,我默默跟了过去。
一进屋,哭哭啼啼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往里看去,邓昌躺在床榻上,四周有两个妇人跪在床榻边掩面哭着,应该是邓昌的侧室。另一边冯异正坐在桌案边不言不语。屏风外大夫丫头都站好低头不语。
邓宽几步走过去道大哥回来了!一屋子人全看了过来。
邓禹快步走过去,俯身去看邓昌。那两个妇人立刻起身退到一旁站好,低声哽咽。
所有人都在看仲华,冯异却看向我,我平静回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玲珑。仲华唤道。
我立刻走过去,拿起邓昌的手替他诊脉。他脸色惨白,双唇龟裂,脸颊却微红。我心下惊讶,细细诊脉,脉象极其虚弱。
箭在何处?我打量着邓昌的箭伤,伸手问。
邓宽双手递过来一只羽毛箭。我拿过来往箭头一看,果然。
箭头有毒。冯异开口。
我回头看向他。
大哥,这是冯异公子。邓宽简短引荐。
冯异朝邓禹作揖道冯异,字公孙。久仰新野邓仲华之名。邓禹简单回了一礼。
箭上有毒,如冯公子所说。只不过……我看着仲华说。
屋里都是自家人。他知道我有所顾忌。
箭上的毒,不知冯公子可知道是什么?我看向冯异。
冯异摇头道起先以为会是鹤顶红,但毒发症状却大不相同。若是鹤顶红,在下或可解,但此毒实属罕见,惭愧。此毒叫钩吻。是一种藤蔓中提取出的毒药,中毒者会腹痛至死。毒发症状就是脸颊微红,嘴唇极度缺水干裂,所以此毒才叫钩吻。我在铜盆中洗了洗手道。
百花山里什么都有,我又自幼看医书,自然知道钩吻。
姑娘既然知道是何毒,那是否能解?邓宽面露喜色。
我道钩吻的毒不难解。先吃巴豆,再用绿豆,金银花,甘草煮水服下,毒立解。邓宽大悦,欲叫丫头,仲华抬手拦住他,看着我。他眼中盛满希望,希望我能救他父亲,但我不能。
此时已过解毒时机,而且下毒之人似乎是非要他死,剂量非常大。冯公子,你取回回魂丹为何不让他服下?我怒视冯异质问。
冯异一愣,苦笑道他不肯服药,我取来仙丹又能如何?我回头看向邓昌。
邓禹闻言,走过去,弯腰轻声道父亲,仲华回来了。邓昌缓缓睁开眼伸手道仲华……我儿……邓禹握住他的手道为何不肯服药?老夫已年过半百……莫浪费了那仙丹……我一直在等你回来……邓昌说道。
父亲……邓禹哽咽。
我轻轻几步移过去,站在邓禹身后。
冯异乃少有将才,老夫以一命换他一命,甚好……仲华……邓昌挣扎着欲起身,邓禹扶他坐起来。
冯异神色不改,举手投足尽是不凡之气,果然不是一般人,邓昌没看错。
仲华……你……跪下……邓禹闻言,看我一眼,我忙伸手扶住邓昌,他松手一撩长袍,稳稳跪在邓昌面前。
你……发誓……以你之力,救万民于水火,绝不……绝不保留……邓昌越来越虚弱。
邓禹磕头,起身道邓禹在此立誓,以我之力救万民于水火,绝无保留,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不……你……你以……你以她……她发誓……邓昌抬手指向我。
我一愣,屋内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我。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仲华。
他一皱眉,眼中满是不情愿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