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多多站在中间,穿着漂亮的黄色卫衣;多多的左边,是微笑着的秦末,多多的右边,是笑的灿烂如花的和易飞,他们俩穿着和多多颜色、图案几乎一致的亲子装,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和着窗外的阳光,温馨而美丽。
秦末将前段时间拿回来的合影挂在墙上。那是儿子多多过生日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影楼里拍的,也是唯一的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总以为来日方长,谁又曾想就这样阴阳两隔。
睡吧,睡吧,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你们会站在我的身边,向从前的每一天,嬉笑着说:“看看,睡美人妈妈醒来了。”
睡美人妈妈醒来了,却再不见她这一生最爱的大王子和小王子。
箫音来见秦末的时候,秦末说,我要去四川,我要接他们父子俩回家。
他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没想到,她冷静秦到让他吃惊。
是啊,死者长已矣。
只是,去四川?也不知交通是否已经恢复,不知死去的人将如何处理,目前,很多事已经与个人无关,都是国家的事。
但是,箫音说,我陪你去,我给你想办法。
事到如今,箫音怎么可以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如此惨烈的局面?
他给同学打电话,请领导帮忙,找可以去四川的运输工具。目前为止,正常的途径已经无法去往四川。
最后,单位的副社长给他联系了一支车队,是去四川运送救灾物资的志愿者车队。
一路颠簸,秦末一声不吭;该吃饭的时候,会好好吃饭,虽然吃的很少。
箫音已经倍感欣慰。
只要还肯吃饭,就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那么,一切便都有希望。
到了四川,秦末和箫音首先和当时和易飞参加的旅行团取得了联系,当地的朋友已经在旅行社等他们。
该旅行社的社长亲自给箫音和秦末做了善后的介绍。
因为事发突然,当时参加旅游的20名游客全部罹难,其中有和易飞和多多父子俩,尸遇难者尸体当时都是根据身份通知家属后,就地集中火化的,骨灰盒就放在了当地的殡仪馆。
顾不上悲伤不悲伤,箫音和秦末又在当地朋友的帮助下火速去了殡仪馆。
看到和易飞和多多两个骨灰盒的时候,秦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临走的时候是鲜活的两个生命,有说有笑,如今面对的竟是这冰冷冷的骨灰盒,亲爱的多多,亲爱的易飞,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花落人亡,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只是这只是一场噩梦?
“妈妈,等我和爸爸回来,给你买礼物哦。”多多去旅游前拉着秦末的手不放。
“妈妈,你可要乖乖吃饭,我们回家你不能瘦。”
“妈妈,亲亲你,我和爸爸就走了。”多多搂住秦末,亲密的亲了妈妈的嘴巴和脸颊。
和易飞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恋着妈妈的小家伙,说,好了,又不是不回来,快和妈妈说再见,不然赶不上飞机了;多多妈妈,你可要听多多先生的话,回来我俩可是要检查体重的呢。
言犹在耳,却已是人在天涯。
怎么会一语成谶,再也回不来?
为什么我没有和你们一起走?如果我们一起去了,现在,我们依然在一起,我依然可以牵着你们的手;可是如今,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罪恶的人间苦熬,你们怎么可以丢下我?多多,你不是还要回来检查妈妈瘦了没吗?你怎么这样言而无信?和易飞,你不是说要用后半辈子补偿我们母子吗?怎么连你也这样健忘?你为什么也说话不算话?
你们回来啊,你们看一看我,你们怎么这么残忍?
秦末一句话都没有说,眼泪却一颗接一颗的掉下来,她紧紧的搂着一大一小两个骨灰盒,仿佛搂住的就是儿子就是和易飞;箫音看着浑身颤抖的秦末,紧紧拥住她的肩。
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多余,都是矫情,都是言不由衷,唯有陪伴,才最真实。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陪在你身边。
箫音陪着秦末在最短时间内,在T市给和易飞和多多买好了墓地。
从四川回北京后,秦末办理了辞职手续,箫音也暂时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他们将和易飞和多多送回T市,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细雨蒙蒙,墓园肃穆。
下葬后的头七,掐指算来,却是和易飞和多多离开人世的第27天。
秦末一袭黑衣,轻轻一大束白菊放在和易飞与多多的墓前。
我最爱的亲人,今日,我来看你们。
“多多,妈妈带给你买了新款的兰博基尼赛车。你开心吗?”默念着,秦末将汽车模型放在墓碑前,然后,又拿出一辆纸做的兰博基尼赛车,这是她专门请丧葬店仿照买的这辆汽车做的,她害怕买的汽车到不了阴间,所以,既带了买的实体汽车,也带了纸做的的汽车,希望多多可以收的到这辆汽车。
易飞,你生前喜欢喝酒,我带了上好的汾酒,你尝尝味道怎么样。一边默念,又一边将酒慢慢的倒在了和易飞的墓前。
恍惚间,有清脆的童声向她飘来:“妈妈,你看,下雨了耶,我要穿雨鞋去踩水花。”“妈妈,妈妈,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秦末抬起头四下张望,寂静的墓园里,除了细细的雨丝,微微的凉风,便什么都没有了;可是,那欢快的笑声,那清脆的“妈妈”不是多多又会是谁呢?哦,多多,亲爱的儿子,你是不是想妈妈了?妈妈在这里,你来见见妈妈好不好?良久,秦末颓然的无力的跪倒在墓碑前,她流着泪,轻轻的用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和多多,和易飞,我最亲的人,我最爱的人,你们在这黑暗冰冷的墓穴中,黄土下的你们,寂寞吗?而我,是自此孤零零,为什么不能让我也躺在你们身边?
风冷冷的吹过,伴着绵绵细雨,打湿了秦末的衣衫,也打湿了秦末的记忆。
记得当年初相见,和易飞清澈的双眸曾在秦末的脸上久久停留;那座小城的烧烤摊、奶茶店,每一条幽深的街巷,都曾留下他们俩深深浅浅的足印;那个温润的春天,和易飞第一次牵了秦末的手,在学校门口第一次轻轻地吻了秦末,带着春天特有的迎春花的香味;秦末坐上陆明的婚车,和易飞发红的双眼和绝望的眼神;和易飞坐在落地窗前,听着带回来的女人的叫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如果,我们知道人生是这样短暂,我们相伴的时间会是这样来日无多,当年的我们,是不是会更勇敢一些,更执着一些?是不是会不那样将最爱的人伤的最深?
当我们终于可以冰释前嫌在一起,为什么幸福要来的那么急促,转瞬即逝?我爱的人啊,不忍丢下你们在冰冷的黑暗里,可是,纵我伸出双手,又到哪里去握你们的双手伴你们安睡?
不,我怎么能够那么狠心,将你们埋在这冰冷的土里?秦末趴在地上哭着开始挖土,让我再用十指挖出鲜血,将你们挖出来,再抱你们一次吧,抱到我们一起烂成白骨,一起在忘川饮下孟婆汤来世再做一家人吧。
亲爱的多多,亲爱的易飞,等着我,等着我用双手捧起你们的白骨,等着我与你们一起在这无爱的人间化作齑粉。忽然,两双有力的手将秦末拽了起来。是箫音和聂心怡。他们赶来为和易飞父子做头七,看到了正在疯狂挖土的秦末。
聂心怡将秦末紧紧搂在怀里,“秦末,你别这样,你别这样……”除了温暖的怀抱,聂心怡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给你她多少安慰,那些语言,为什么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虚伪无奈?
箫音默默地将两束白菊花放在和易飞父子的墓前。
一直为了和易飞父子的丧事奔忙,没有时间悲伤,直到今天,看到情绪失控的秦末,箫音才想起来这一对父子再也回不来。和易飞,那个帅气的个性的男人,对秦末因爱生恨的男人,曾经,自己是那么痛恨和鄙视过他,可是,看到他后来对秦末母子的情意,箫音默默收起了对这个女人的爱。
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占有她,如果她能够开心和幸福,如果有人比自己更爱她,更能带给她快乐,不是也很好吗?
谁又曾想,人间欢乐从来少。
自己多么想给这个不幸的女子以有力的肩膀,告诉她,你还有我;可是,面对秦末的悲痛欲绝,他才深刻的感受到秦末对和易飞的爱有多深沉,自此,大概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和易飞的位置了吧?
秦末终于累了,倦了。她的眼睛已经红肿的像两个桃子,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哭不出来,聂心怡和箫音将秦末搀起来,向墓园外走去。
秦末一步一回头,细雨蒙蒙中,渐渐模糊了影像。从墓园回家后,秦末便发起了高烧,一直说着胡话。箫音和聂心怡两个人轮流着伺候她,在这样一个地方,唯一能靠的上的,便只剩下这两个好朋友。一直病榻缠绵了将近一个月,秦末才慢慢好起来。却已经瘦到形销骨立。
聂心怡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怕她想不开。
“秦末,逝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你别做傻事啊。”聂心怡这一个月下来,说的最多话就是这句话。
“别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若去了,谁给他们扫墓祭拜?现在,也再没什么可伤心的了,这是宿命,我怎么可以逃得开?”这么苍凉的话从秦末嘴里说出来,让聂心怡唏嘘不已。
当一个曾经意气风发、争强好胜的人,忽然有一天说,这都是宿命,那么,请轻轻地给她一个拥抱吧。
不要问为什么。
她的心,一定已经伤得千疮百孔。
哀,莫大于心死。
纵使留得下身体的躯壳,若没了心,与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呢?
“秦末,别这么说,一切都会过去,我想,和易飞和多多在天之灵,也不许希望你这样自暴自弃的。为了他们,也该好好活着。”
是啊,我该好好活着;可是,连最爱都已失去,又为了谁活着?纵然你们已是白骨森森,也是我梦了又梦的春闺梦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