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心怡将罗旌扶回卧室,罗旌却只是昏昏沉沉的睡觉——罗旌的酒品一向很好,即使喝多了酒,也不会又哭又闹又打又骂,只是安静地睡觉,甚至连吐都不会吐。
据说,这样的人城府很深。
聂心怡看着床上睡得昏沉沉的罗旌,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同情他。
这个原本才华横溢的男人,若不是背负了复仇的使命,他的前途又何止于一个旌胜集团?可惜,为了这个仇恨,他抛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娶了仇人的女儿,似乎,一步一步都按着他的计划去实现,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失去了多少呢?即使今日里睡在身边的枕边人,也不复是当年的聂心怡,也一样处心积虑的报复着罗旌,而他却不自知。
人生是不是很可笑?
你曾忙着算计最亲近的人,如今,也被最亲近的人算计着。
第二天,罗旌没有去上班。
他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当保姆告诉聂心怡这些的时候,聂心怡刚刚从外面办事回来。
这个结果,显然有点出乎聂心怡的意料,结婚至今,罗旌从来不曾不去公司,即使是和慕容雪分居、与聂心怡同居的那段时间,罗旌也从未迟到,如果他是唐明皇,即使杨贵妃再侧,也决计不会出现“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事情。
为什么今天,却这样反常呢?
聂心怡在心底冷冷的笑,今晨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昨晚为什么要同情罗旌;难道,他害的自己还不够吗?不,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罗旌,不知你是否明白,真正的报复不是将你置于死地,而是让你慢慢失去所有你曾在乎的东西,看着你内心忍受煎熬,我才会觉得内心的快乐。
聂心怡上楼去看罗旌,发现罗旌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卧室里也充斥着香烟的味道。
你也开始抽烟了吗?聂心怡的心里是冷笑。
罗旌,你不会知道,当你和我分手,我也曾抽烟、喝酒、痛哭,那时,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那时,我将自己变成了堕落天使;如今,你也这样了吗?你不是从不抽烟吗?看来,你的心,一定是很痛的了。
“罗旌,你这是怎么了?”聂心怡说这句话话的时候,没有人怀疑她语气里的真诚与担心。
多少年过去,她早已将自己打造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
罗旌抬起头,那双眼睛没了昔日的神采,如今,这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呆滞,他看看聂心怡,继续抽烟。
“罗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面对。”聂心怡一边说,一边将罗旌的头抱在怀里,罗旌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母性的温暖,他紧紧的将头埋在了聂心怡的怀里,双手搂住聂心怡的腰,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最后,成了嚎啕大哭。
他们认识十几年了,这是聂心怡第一次见罗旌哭——是的,第一次,或许是以前罗旌掩饰的很好,也或许是以前罗旌没遇到伤心事,总之,这样失态,这样痛苦,还是第一次。
聂心怡轻轻地拍着罗旌的背,软语温言的安慰着他:“别怕,哭出来就好了,一切有我呢。”这样的话,很容易让我们越过目前的困难和障碍,仿若重新回到妈妈的怀抱一般安宁。
良久,罗旌才止住哭。
聂心怡轻轻地抚摸罗旌的头,说,昨晚没睡好,再睡一会吧!
罗旌顺从的点点头,却固执地要求聂心怡也躺下陪他。
聂心怡有点反感,但还是重新躺回了床上。
罗旌紧紧的抱着聂心怡,手抚摸着聂心怡的腹部,才重新睡去。
聂心怡并无睡意,他看着眼前的罗旌,深知罗旌已经受到了重创,原来,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抓住这个软肋,就如同抓住了毒蛇的七寸,再坚强的人,也会被打倒。
而孩子,不,应该是真实的孩子,不是尚在母腹中的胎儿,就是罗旌的软肋。
那么,罗旌,我会让你痛上加痛的。
亲爱,睡吧,即使睡了,这杀死亲子的痛也会让你日日受尽煎熬,而我,请你相信,会细细的给你撒点盐。
时间是治疗所有伤痛最好的药,,这句话是不错的。
时间在聂心怡的温柔里缓缓流走,罗旌也慢慢从巨大的难言的悲痛中缓解了过来——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包括聂心怡。
但是,他走出了最难过的时光,坦然的面对这个不可再改变的事实——逝者已逝,或许这就是宿命,这就是轮回。那么,且看以后吧。
他曾悄悄地打听到王念的埋葬地,专门去看过这个孩子。
他为他烧了很多的纸钱,买了很漂亮的汽车,他对着照片中那个可爱纯真的笑脸良久,喃喃自语:“念念,对不起,希望下辈子你不要再碰到像我这样的父亲。”
去的时候正是黄昏,此刻,暮色四合,有乌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空旷的寂寥的荒野里,便只剩下深深的凉意。
此时的聂心怡,已经怀胎七月,身体显得有些笨重了。
那一天,聂心怡准备出去买点孩子用的东西,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脚下一滑,就从二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聂心怡顿时感到腹中一阵疼痛,身下似乎有暖暖的东西流出来。
她挣扎着用近旁的话机给罗旌打了电话,便失去了知觉。
罗旌刚准备上电梯,就接到了聂心怡的电话。他慌不迭的打了120,急速开车回家。
回家的时候,聂心怡已经被先赶到的120送往医院,罗旌心急火燎的赶往医院。
焦急的等待之后,医生告诉罗旌,孩子早产了,现在在保温箱里观察,是个男婴,但是,能否存活,医生不敢保证,而聂心怡由于早产,失血很多,先在还在昏睡中。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罗旌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内心还是满满的惆怅。
他想看看孩子,医生告诉他,保温箱中的孩子有专人护理,家属不能进去看,否则会有病毒感染的可能;聂心怡可以探视,但不能说话。要保证病人休息。
罗旌站在聂心怡面前,心里是无限的痛惜。
聂心怡闭着眼,脸色苍白,发丝稍显凌乱的覆盖在前额,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神;他轻轻地握住聂心怡的手,那只曾经无限温暖的手如今显得冰凉,柔若无骨般任他静静的紧握;亲爱的,你要坚强,我和儿子等着你早早出院。
想到这里,罗旌忍不住再一次落下泪来。
当聂心怡醒来的时候,发现罗旌已经伏在床边上睡着了。
她努力的回忆晕倒之前的事情,然后,她习惯性的抚摸自己的腹部,天啊,腹部平坦坦的,难道,难道孩子没了?她摇醒罗旌,大声的问罗旌:“孩子呢,孩子呢?孩子没了。呜呜呜”被摇醒的罗旌赶紧安慰自己的妻子:“没事,孩子早产了,现在在保温箱,是个男孩,孩子没事,早产的孩子都要在保温箱住几天的。”聂心怡狐疑的看着罗旌,似乎有点不相信他,罗旌再次保证,并说,明早问问医生,你就会相信了。听罗旌这样说,聂心怡乖乖的睡了下来,她努力的睁眼等着天亮,想在第一时间就问医生。可是,她实在太累了,没有一会,就握着罗旌的手再次睡着了。
罗旌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他踱步到窗口,向外看着这个美丽的城市。
已经是深夜,但是,这个城市里依然是灯火阑珊,各大建筑物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是夜洒在人间的珍珠,熠熠的散发着光辉。这美丽的夜晚,犹如一位美丽的神秘女郎,在静默的深沉的黑夜里,默然注视着这个城市;这看似流光溢彩、温暖平和的城市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而他自己,是不是那个秘密最多的人呢?
现在,他越来越怀疑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如今,他确实打败了慕容氏集团,旌胜集团成为了T市的龙头企业,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在经历了短暂的狂喜之后,他陷入了深深的落寞里,尤其是在王念被杀以后。他常常问自己,这些年来,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从商人的角度来看,他依然得出了“得不偿失”的结论。
如今,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早产了,而且放在保温箱里,谁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健健康康的从保温箱里出来呢?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曾读过这样的一句话“成长是以疼痛为代价的”那个时候,不认为什么是疼痛,就算当年为了复仇将相恋十年的聂心怡抛弃,罗旌都没有过分的伤痛——那时,还年轻,觉得人生还漫长,失去的终究会以另外的方式重新得到,甚至在慕容雪死后,他和聂心怡结婚时,他都是这样认为的:看,我不是一样在功成名就之后抱得美人归吗?虽然路途不同,走了弯路,可是,殊途同归;可是如今,他忽然觉得深深的失落深深的痛疼袭来,如海啸般瞬间将他席卷。
纵然得到,心境可还似当年?
他回头看着已经睡去的聂心怡,这个曾经被自己抛弃如今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对自己的爱,是否还似当年?他忽然不敢确定,诚然,聂心怡很少表示对他当年抛弃自己的痛恨,但是,这样的聂心怡已经不是当年的聂心怡,那么,这样的爱还是当年的爱吗?人事两非,谁还敢保证爱与恨还似当初坚韧?
想到这些,罗旌忽然有点万念俱灰。
报应,这真的是报应吗?大概真的是报应吧。
聂心怡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孩子,自己还是很在意的——虽然当初怀孕时似乎是为了报复罗旌,可是,随着孩子在体内一点点变化,尤其是孩子小脚小手乱动的时候,聂心怡都会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个美好的小生命在自己体内孕育,每当此时,她甚至会忘记自己与罗旌的恩怨,忘记那些自己亲手设下的一个个局,只沉浸在一个准妈妈的世界里。
可是,现在,孩子却早产了。
那天,她是急着去见私人侦探社的侦探,才会不小心踩住了自己长裙的裙摆,然后从楼梯上摔下来。
她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